李莫愁睁大眼睛,凝神打量两人,蒙蒙眬眬见到小龙女仿佛伸出一掌,和杨过的手掌相抵,心念一动,顿时觉悟:“啊,杨过断臂重伤,这小贱人正以内力助他医治。现在行功正到了要紧关头,本日不伤他二人道命,而后怎能更有如此良机?”她这猜想虽只对了一半,但顾忌之心立时尽去,纵身而上,举起拂尘便往小龙女顶门击落。
轧轧声响,石门正在推上。耶律齐和武三通叫道:“不好!”抢到门边,风声飕飕,两枚银针射了过来,两人侧身避过,伸手再去推石门时,那门已然关上,推上去如撼山丘,纹丝不动。
当时古墓外红日当头,墓中却黑沉沉的便如深夜。杨过耳听脚步声每响一次,便移近数尺,心想世上除本身伉俪以外,只李莫愁和洪凌波方知从溪底潜入的秘径,那么来者必是她师徒之一。凭着杨过这时的武功,本来全不害怕,只早不来,迟不来,恰好于这时进袭,不由得彷徨焦炙,苦无抵抗之计。仇敌来得越慢,贰心中煎熬越甚,凶恶步步逼近,本身却只要束手待毙。他额上垂垂排泄汗珠,心想:“那日郭芙斩我一臂,剑落臂断,倏然告终,固然痛苦,可比这渐渐的煎熬利落很多。”
郭芙和武氏兄弟自幼在桃花岛长大,每逢夏季,日日都在大海巨浪当中泅水,精通水性,三人齐道:“我去!”武三通也会游水,固然不精,但也没将这条小溪放在心上,说道:“我也去。”
耶律齐等五人跟着李莫愁在溪底暗潮中潜行。地底通道时宽时窄,水流也忽急忽缓,偶然水深溺毙,偶然只及腰际,潜行很久,终究到了古墓入口。李莫愁钻了出来。五人鱼贯而入,均想:“若非得她带路,焉能想到这溪底竟然别有六合?”这时身周虽已无水,却仍黑漆一团,五人手拉动手,唯恐失散,跟着李莫愁曲盘曲折的前行。
李莫愁三句话一说完,当世人惊诧之际,早已悄没声的退到了门边。耶律齐和郭芙纵身扑上,使的都是近身斗争的小擒拿法,勾腕拿肘,要叫李莫愁没法发射暗器。两人四手一交,郭芙起首发觉不对,“咦”的一声叫了出来。耶律齐双手一翻一带,已抓住了两只手腕,但觉肌肤光滑,鼻中跟着又闻到一阵香气,直到听得郭芙呼声,方始惊觉。
这么一来,变成李莫愁和杨过合力,帮手小龙女通关冲穴。李莫愁所习招数虽不如杨龙二人奇妙,但说到功力修为,自比他二人深厚很多。小龙女蓦地里得了一个强助,只觉一股大力冲过来,“膻中穴”豁但是通,胸口热气直至丹田,精力大振,欢然叫道:“好啦,多谢师姊!”放手放脱杨过右脚,跃下寒玉床来。
过未几时,又听得悄悄“嗒”的一响,声音更近了三尺。他这时已知有人潜入古墓,那人不敢急冲而来,只缓缓移近。过了一会,轧轧两声轻响,停一停,又轧轧两响,仇敌正在极慢极慢的推开石门。如小龙女能于仇敌迫到之前冲过“膻中穴”,自是上上大吉,不然可凶恶万分,此时已骑虎难下,便欲停歇不冲,也已不能。
黄蓉大喜,此人夺目精干,武功又强,有他同去,便可放心,问道:“你识水性么?”耶律齐道:“游水是不大行,潜水勉强能够对于。”黄蓉心中一动,道:“是在冰底练的么?”耶律齐道:“是。”黄蓉又问:“在那边练的?”耶律齐道:“长辈幼时随家父在斡难河边住过几年。”蒙古苦寒,那斡难河一年中大半日子都雪掩冰封。蒙古军人中体质特强之人常在冰底潜水,相互赌赛,以迟出冰面为胜。
李莫愁素知杨过狡计多端,但觉一股热气劈面吹到,心中一惊,向后跃开半丈。她自因智力不及而惨败在黄蓉部下以后,到处谨慎谨慎,未暇伤敌,先护本身,跃开后觉脸上也无异状,喝道:“你作死么?”
行了一顿饭时分,来到一条小溪之旁,这时蒙古兵号令之声仍模糊可闻,但因深处林中,听来仿佛极其悠远。
杨过却甚性急,只盼小龙女早日痊可,便放却了一番苦衷,但也知这内息运功之事欲速则不达,何况逆行经脉,比之顺行又更加艰危。但觉小龙女腕上脉搏时强时弱,虽不匀净,却无恶兆,当下缓缓运气,加强冲力。
李莫愁将武三通等关入石室,心中极喜,暗想:“这几个家伙出不来啦。师妹和杨过只道我不识水性,说甚么也料不到我会从秘道出去偷袭。只不知他二人是否真的在内?”心知只要不收回半点声气,才有胜利之望,不然当真脱手,他二人已练成《玉女心经》,只怕此时已敌不过二人中任何一个。她撤除鞋子,只穿布袜,双手都扣了冰魄银针,渐渐的一步步前行。
李莫愁数年来处心积虑要夺《玉女心经》,前次自地底溪流逃出古墓,因不谙水性,几乎丧命,而后便在江河中熟谙水性,此次乃有备而来。她站在溪旁,说道:“古墓正门已闭,若要开启,须费数千人穷年累月之功。后门是从这溪中潜入,那几位和我同去?”
这时杨过和小龙女便和全然不会武功的凡人无异,幸亏两人早有防备,一见毒针射到,同时向后仰卧,手掌却不分离,四枚毒针均从脸边掠过。李莫愁没想到他们正自运功疗伤,恐怕二人反击,是以毒针一发,当即后跃,若不是她心存惊骇,则四针收回后跟着又发四针,他二人决难躲过。
危难当中,杨过情急智生,想起先几日和小龙女谈笑,曾说我若双臂齐断,你只好抓住我的脚板底了,耳听得掌风飒然,李莫愁的赤练神掌又已击到,不遑细想,猛地里头下脚上的倒竖过来,同时双脚向上一撑,挥脱鞋子,喝道:“龙儿,抓住我脚!”左掌斜挥,啪的一声,和李莫愁手掌订交。他身上一股极强的内力本来传向小龙女身上,俄然内缩,顿时生出黏力,将李莫愁的手掌吸住。便在同时,小龙女也已抓住了他右脚。
黄蓉向武修文使个眼色。武修文长剑出鞘,喝道:“李莫愁,本日你还想活着下终南山么?”李莫愁心想:单黄蓉一人本身已非其敌,再加上武氏父子、耶律兄妹等人,那边另有活路?她本来很有智计,但一赶上黄蓉,竟缚手缚脚,统统狡狯伎俩全无可施,淡淡的道:“郭夫人精通奇门之变,杨过既然在此山上,郭夫人还愁找不到么?何需求我带路?”
又过一会,小龙女也已听得明显白白,晓得决非心中所生幻景,实是大难临头,想要加强内息,赶着冲过“膻中穴”,但心神稍乱,内息便即忽顺忽逆,几乎在胸口乱窜起来。就在此时,只听脚步之声细碎,倏忽间到了门口,飕飕数声,四枚冰魄银针射了过来。
黄蓉知她以此威胁,说道:“要找寻古墓的入口,小妹却无此本领。但想杨过和龙女人虽在墓中隐居,终须出来买米打柴。我们八小我分离了渐渐等待,总有撞到他的日子。”意义说你若不肯指引,我们便立时将你杀了,只不过迟几日见到杨过,也没甚么大不了。
连日来小龙女坐在寒玉床上,依着杨过所授的逆冲经脉之法,一一打通周身三十六处大穴。这时两人正以内息冲激小龙女任脉的“膻中”穴。此穴合法胸口,在“玉堂”穴之下一寸六分,古医经中名之曰“气海”,为人身诸气所属之处,最是要紧不过。两人全神灌输,不敢有涓滴怠忽。小龙女但觉颈下“紫宫”、“华盖”、“玉堂”三穴中热气充满,不住要向下活动,同时寒玉床上的寒气也垂垂凝集在脐上“鸠尾”、“中庭”穴中,要将颈口的一股热气拉将下来。但热气冲到“膻中穴”处便给撞回,没法通过。她心知只要这股热气一过膻中,任脉通畅,身受的重伤十成中便好了八成,只火候未到,半点勉强不得。她性子向来不急,古墓中日月正长,本日不通,留待明日又有何妨?是以内息绵绵密密,若断若续,殊无半点躁意,正合了内家妙手的运气法要。
又行多时,但觉阵势渐高,脚下已甚枯燥,忽听得轧轧声响,李莫愁推开了一扇石门,五人跟着出来。只听得李莫愁道:“此处已到古墓中间,我们少憩半晌,这便找杨畴昔。”自入古墓,武三通和耶律齐即半步不离李莫愁身后,防她使奸行诈,然伸手不见五指,只要以耳代目,凝神聆听。郭芙和武氏兄弟向来都自大大胆,现在深切地底,双目又如盲了普通,都不自禁的怦怦心跳。暗中当中,寂然无声。李莫愁忽道:“我双手各有一把冰魄银针,你们三个姓武的,怎不过来尝尝滋味?”
黄蓉心想李莫愁心狠手辣,若在古墓中忽施毒手,武三通等无一能敌,本该本身在侧监督,但产后满月不久,在寒水中潜泳只怕大伤中元,正自迟疑,耶律齐道:“郭伯母你在这儿留守,小侄随武伯父一同前去。”
黄蓉见李莫愁等结束定当,便要下溪,得空多问,只低声道:“民气难测,多加谨慎。”她对女儿反不叮嘱,这女人脾气鲁莽,丁宁也是无用,只要她本身多碰几次壁,才会获得经验。
便在这寂无声气当中,忽听得远处“嗒”的一响。这声音极轻极微,若不是杨过凝气运息,心神到了至静地步,决计不会听到。过了半晌,又有“嗒”的一声,却已近了三尺。杨过心知有异,但怕小龙女分了心神,当这告急关头,若内息走入岔道,轻则伤势难愈,重则立时毙命,岂能稍有差池?是以固然惊奇,只要故作不知。
杨过笑道:“那日我借给你的一件袍子,本日可带了来还我么?”李莫愁想起当日与铁匠冯默风激斗,满身衣衫都给火红的大铁锤烧烂,若非杨过掷袍遮身,那一番出丑可就狼狈之极了。按理说,单凭这赠袍之德,本日便不能伤他二人道命,但转念一想,现在心肠稍软,他今后患无穷,欺身直上,左掌又拍了畴昔。
李莫愁一想不错,对方确是有恃无恐。在这高山之上,本身寡不敌众,但若将世人引上天下墓室,当时凭着阵势熟谙,便能设法一一暗害,说道:“本日你们恃众凌寡,我别无话说,归正我也是要去找杨过,你们跟我来罢!”穿荆拨草,从树丛中钻了出来。
李莫愁忽见杨过姿式古怪,不由一惊,随即想起那日他抵挡本身的“三无三不手”便曾这般怪模怪样,也没甚么了不起,催动掌力,要将杨过毙于当场。当年她以赤练神掌杀得陆家庄上鸡犬不留之时,掌力已极凌厉,颠末这些年的修为,更加威猛悍恶。杨过但觉一股热气自掌心直逼过来,竟不顺从,反而加上本身掌力,一齐传到了小龙女身上。
耶律、完颜二女不识水性,与黄蓉留在岸上。李莫愁抢先带路,找到当日登陆处,自溪水的一个洞窟中潜了下去。耶律齐紧紧跟从。郭芙与武氏父子又在厥后。
李莫愁模糊约约只见二人并肩坐在寒玉床上。她一击不中,已自惴惴,见二人并不起家还手,更不明对方企图,当即斜步退至门边,手执拂尘,冷冷的道:“两位别来无恙!”杨过道:“你要甚么?”李莫愁道:“我要甚么,莫非你不知么?”杨过道:“你要玉女心经,是不是?好,我们在墓中隐居,与世无争,你就拿去罢。”李莫愁将信将疑,道:“拿来!”这玉女心经刻在另一间石室顶上,杨过心想:“且奉告她本相,心经奇妙,让她去渐渐参悟揣摩就是。我们只消有得几个时候,姑姑的‘膻中穴’一通,当时杀她何难?”但此时小龙女内息又正狂窜乱走,杨过全神搀扶,得空开口说话。
黄蓉等紧跟在后,怕她俄然逃脱。见她在山石丛中穿来插去,很多处所明显无路可通,但东一转,西一弯,竟然别有洞天。这些阵势满是天然天生,并非人力安插,是以黄蓉虽晓得五行奇门之术,却也不能依理推求,心想:“有言道是‘巧夺天工’,实在天工之巧,岂是人所能夺?”
耶律齐伸手在石门高低摆布摸了一转,既无铁环,亦无拉手。他沿墙而行,在室中绕了一圈,发觉这石室约莫两丈见方,四周墙壁尽是粗糙坚厚的石块。他拔出长剑,用剑柄在石门上敲了几下,但听得响声愁闷,显得极其重实。这石门乃开向室内,内拉方能开启,苦于光秃秃的无处可资动手。郭芙急道:“如何办?我们不是要活活的闷死在这儿么?”耶律齐听她说话声音几近要哭了出来,安抚道:“别担心。郭夫人在外策应,定有相救之策。”四下摸索,寻觅前程。
武三通等吃了一惊,明知她不怀美意,但也没推测竟会当即发难。武氏父子都吃过她毒针的苦头,实不敢涓滴忽视,各自高举兵刃,聆听银针破空之声,以便辨明方向来势,挡格闪避,但大家堆积一起,即使用兵刃将毒针砸开,仍不免伤及本身人。耶律同心想若容她乱发暗器,己方五人必有伤亡,只要冒险上前近身搏击,叫她毒针发射不出,才有活路。郭芙心中也是这个主张,两人不约而同的向李莫愁发声处扑去。
小龙女只感劲风袭顶,秀发已飘飘荡起,唯有闭目待死。便在此时,杨过张口一吹,一股气味向李莫愁脸上喷去。他这时满身内力都用以助小龙女打通脉穴,这口气中全无劲力,目睹小龙女危急万分,独一能用以扰敌的也不过吹一口气罢了。
只听得“嗒”的一声轻响,那人又跨近了一步。杨过心神难持,不知如何是好,突觉掌心震惊,一股热气逼了返来,本来小龙女也已惊觉。杨过忙提内息,将小龙女掌上传来的内力推了转去,低声道:“魔由心生,不闻不见,方是真谛。”练功之人到了必然境地,常会生出幻觉,或耳闻雷鸣,或剧痛奇痒,只要一概当其虚幻,毫不睬睬,方不致走火入魔。这时杨过听脚步声清楚非常,自知不是虚相,但小龙女合法存亡系于一线的要紧关头,只要骗她来袭之敌是心中所生的魔头,任他如何凶暴可怖,始终置之不睬,心魔自消。小龙女听了这几句话,公然立时宁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