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过后,一行人来到谷口。杨过向慈恩道:“我们是否要报明成分,让令妹出来驱逐大师?”慈恩一怔,尚未答复,忽听得谷中模糊传来兵刃订交之声。慈恩顾虑妹子,恐怕是她在和武三通等人比武,任谁一方伤了都不好,说道:“我们快去制止脱手要紧。”发挥轻功向前急冲。他不识谷中门路,杨过一起指导。

慈恩平生两大绝技自大天下无对,但一日一夜之间,铁掌输于杨过,轻功输于小龙女,不由得大为懊丧,但觉双腿软软的不听使唤,暗自心惊:“莫非我大限已到,连一个小女人也比不过了?”他昨晚恶性大发,脱手打伤了师父,一向怔忡不安,这时用足尽力追逐小龙女不上,更加心神恍忽,但觉天下事全属不成思议。

忽听身后一灯笑道:“小居士内力如此深厚,当真可贵。师承是谁,能告知么?”杨过脚步略慢,和他并肩而行,说道:“长辈武功是我老婆教的。”一灯是南传佛徒,戒律虽多,教中居士并无师徒不得结婚的端方,于娶师为妻之事不觉得奇,只说:“尊夫人可不及你啊?”杨过道:“近数月来,长辈不知怎的忽地内力大进,本身也不明白是何原因。”一灯道:“你可服了甚么增加内力的丹药?或者是成形的人参、千年以上的灵芝?”杨过摇了点头,说道:“长辈吃过数十枚蛇胆,吃后力量顿时大了很多,不知可有干系?”一灯道:“蛇胆?蛇胆只能驱除风湿,并无增力之效。”(注)

一灯见周伯通躲开,快步上前,见慈恩神情疲劳,刚才的刚勇刁悍俄然间不知去处,说道:“你对胜负之数,仍这般勘不破么?”慈恩怅惘不语。一灯道:“有所欲即有所蔽。以你武功之强,若非一意争胜,岂能不知背后多了一人?”

一灯点了点头,转头望着慈恩,道:“你懂么?”慈恩点了点头,心想日出雪消,夏季下雪,这些粗浅的事理有甚么不懂?

杨过听彭长老说过“铁掌帮的裘帮主”,便道:“慈恩大师俗家但是姓裘,是铁掌帮的裘帮主?”见慈恩缓缓点头,便道:“如此说来,绝情谷的女谷主便是令妹了。”慈恩道:“不错,我那妹子可好么?”杨过难以答复,裘千尺四肢被丈夫截断筋脉,成为废人,实在说不上个“好”字。慈恩见他游移,道:“我那妹子暴躁率性,倘若遭到了孽报,也不敷为奇。”杨过道:“令妹便是手足有了残疾,身子倒挺安健的。”慈恩叹了口气,道:“隔了这很多年,大师都老了……嗯,她一贯只跟她大哥说得来……”说到这里,呆呆入迷,追思旧事。

慈恩道:“弟子刚才失心疯了,师父的伤势可短长么?”一灯淡然一笑,问道:“你可好些了么?”慈恩抱歉无已,不知说甚么才好。

杨过在背面看得明白,见周伯通暗助小龙女赛过慈恩,颇觉风趣,加快脚步走到他身边,笑道:“周老前辈,多谢你啊。”周伯通道:“这裘千仞好久没见他了,如何越老越混闹,剃光了头做起和尚来?”杨过道:“他拜了一灯大师为师,你不晓得么?”说着向后一指。周伯通大吃一惊,叫道:“段皇爷也来了么?”转头遥遥瞥见一灯,叫道:“出行倒霉,溜之大吉!”当即斜刺里窜出,钻进了树林。杨过也不知“段皇爷”是甚么,但见树分草伏,周伯通顷刻间去得无影无踪,暗道:“此人行事之怪,当真天下少有。”

杨过本就狐疑这位老衲人是一灯大师,给他一指荡开剑刃,心想这一阳指工夫和黄岛主的弹指神通真有异曲同工之妙,当世再无第三人的指力能与之并驾齐驱,当即下拜,说道:“弟子杨过拜见大师。”见慈恩向本身跪倒,忙即行礼,说道:“前辈行此大礼,可折煞小人了。刚才多有获咎。”指着小龙女道:“这是弟子室人龙氏。快来叩见大师。”小龙女抱着郭襄,敛衽施礼。

一灯从怀中取出一个鸡蛋,交给小龙女,说道:“世上鸡先有呢,还是蛋先有?”这是千古不解的困难。杨过心想:“现此存亡关头,怎地问起这些不打紧的事来?”小龙女接过蛋来,见是个磁蛋,色彩形状无一不像。她微一沉吟,已明其意,道:“蛋破生鸡,鸡大生蛋,既有其生,必有其死。”悄悄旋开蛋壳,滚出一颗丸药,金黄浑圆,便如蛋黄。一灯道:“快服下了。”小龙女心知此药贵重,放入口中嚼碎咽下。

两人丁中说话,足下毫不断留,又行一会,和小龙女及慈恩二人更加靠近了。一灯和杨过相视一笑。他二人轻功虽不及小龙女和慈恩,但长途奔驰,最后决于内力深厚。再看前面两人时,小龙女已掉队丈许,以内力而论,她自是不及慈恩。疾行间转过一个山坳,杨过指着前面道:“咦,怎地有三小我?”

慈恩挺腰站起,跟着扑翻在地,叫道:“师父,弟子罪该万死,弟子罪该万死!”一灯浅笑,伸手重抚其背,说道:“存亡大事,原难勘破。还不谢过这位小居士的教诲?”

一灯自进板屋以来,第一次听到小龙女说话,听她这几句话语音和顺,并且表情平和,悲观知命,不由一怔。他不知小龙女自幼便受师父教诲,灵台洁白,少受物羁,本想这女人小小年纪,中毒难治,定然忧急万状,自当与当年郭靖、黄蓉前来求本身救治时表情类似,那知说出话来竟是功行深厚的修道人丁气,心想:“这对少年佳耦人间龙凤,男的武功如此了得,女的参悟存亡,更加不易,便是苦修了数十年的老衲老道,也一定有此成就。郭靖、黄蓉佳耦武功为人,足可和他们比肩,但悲观知命、冷视存亡,比之却有所不如,我那些蠢弟子更无一能及。唉,但她中毒既深,我受伤后又使不出一阳指神功。”微一沉吟,说道:“两位年纪悄悄,修为却实在不凡,老衲无妨直言……”杨过听到这里,一颗心不由得沉了下去,双手冰冷。

小龙女给慈恩超出后,不久相距更远,听得背后脚步声响,只道杨过跟了上来,说道:“过儿,这位大和尚轻功极好,我比他不过,你追上去尝尝。”身后一个声音笑道:“你到箱子上来歇一歇,养养力量,不消怕那老衲人。”小龙女听得语音有异,转头一看,见一人白发白须,倒是老顽童周伯通。

四人坐在几株大树之下。杨过约略陈述如何识得武三通、朱子柳及点苍渔隐,又说到本身如安在绝情谷中毒,天竺神僧及朱子柳如何为己去求解药被困。一灯道:“我师徒便是为此而去绝情谷。你可知这慈恩和尚,和那绝情谷的女谷主有何渊源?”

他笑容可掬的指着背上的箱子,说道:“来,来,来!”小龙女认得木箱是重阳宫藏经阁顶用来藏装全真教道藏经籍之用,不知他为甚么这般巴巴的负出来。小龙女微微一笑,尚未答复,周伯通俄然身形闲逛,抢到她身边,一伸臂便托着她腰,将她放上了箱顶。这一下身法既快,脱手又奇,小龙女竟不及顺从,身子已在木箱之上,不由暗自佩服:“全真派号称天下武学正宗,果有过人之处,重阳宫的众道人打不过我,只因没学到师门武功的精华罢了。”

杨过睁大了眼睛望着一灯,心想:“龙儿可否治愈,尚在不决之天,你却不说一句安抚的言语。”小龙女淡淡一笑,道:“大师说得非常。”眼望身周大雪,淡淡的道:“这些雪花落下来,多么白,多么都雅。过几天太阳出来,每一片雪花都变得无影无踪。到得来岁夏季,又有许很多多雪花,只不过已不是本年这些雪花罢了。”

次晨大雪兀自未止,杨过心想此去绝情谷路程不近,一灯的丸药虽可续得七日性命,但必须尽力赶路,毫不担搁,方能及时达到,说道:“大师,你伤势如何?”一灯伤得实在不轻,但想救济师弟、朱子柳和小龙女三人,都半晌延缓不得,袍袖一拂,说道:“不碍事。”站起家来,提气发足,在雪地里窜出丈余。杨过三人随后跟去。

杨过和小龙女本来心心相印,对方便是最隐晦的情意相互也均洞悉,但现在她和一灯对答,本身却隔了一层。仿佛她和一灯相互知心,本身反成为外人,这情境自与小龙女相爱以来从所未有,不由大感怅惘。

这般奔了半个多时候,果如周伯通所料,慈恩脚步渐慢。周伯通道:“去罢!”肩头推耸,将小龙女送出丈余,她养足力量,纵身奔驰,半晌间便超出慈恩身边,侧过甚来微微一笑。慈恩一惊,仓猝加力。但两人轻功本在伯仲之间,现下一个憩息已久,一个却一步没停过,相距越来越远,再也追逐不上了。

这时杨过和一灯也均已认出是周伯通,只慈恩恐怕小龙女赶上,全神灌输的疾走,不知身后已多了一人。周伯通迈开大步跟从厥后,低声道:“再奔半个时候,他脚步便会慢下来。”小龙女笑着轻声问:“你安晓得?”周伯通仍低声道:“我跟他斗过脚力,从中原直追到西域,又从西域赶回中原,几万里跑了下来,那能不知?”小龙女坐在箱上,安稳安闲,犹胜骑马,低声笑道:“老顽童,你为甚么帮我?”周伯通道:“你模样儿讨人欢乐,又不似黄蓉那么刁钻古怪。我偷了你蜜糖,你也不活力。”

一灯道:“倘若我师弟也不能救,那是大数使然。世上有的孩子生下来没多久便死了,小夫人嫁人以火线始不治,也不为夭。”说到这里,想起当年周伯通和刘贵妃所生的阿谁孩子,只因本身由妒生恨,坚不肯为其治伤,终究丧命;而阿谁孩子,倒是慈恩打伤的。板屋倾圮,四人在大树下避雪,小龙女抱了郭襄,拾块木板遮在她头顶挡雪。

只听一灯续道:“小夫人剧毒透入重关,老衲倘若身未受伤,可用一阳指工夫助她体内毒质暂不发作,然后寻觅灵药解毒。现在嘛……幸亏小夫人幼功所积颇厚,老衲这里有药一颗,服后保得七日安然。我们到绝情谷去找到我师弟……”杨过拍腿站起,叫道:“啊,不错,这位天竺神僧治毒的本领入迷入化,必有体例解毒。”

杨过道:“这是一种奇蛇之胆,那毒蛇身上金光闪闪,头顶生有肉角,形状非常奇特。”一灯沉吟半晌,俄然道:“啊,那是菩斯曲蛇。佛经上曾有记录,本来中土也有。传闻此蛇行走如风,极难捕获。”杨过道:“是一头大雕衔来给弟子吃的。”一灯赞叹:“这真是绝代难逢的奇缘了。”

一灯伸手扶起,问道:“她如何打通经脉?内息怎生运转?”杨过道:“她逆运经脉,又有寒玉床及弟子在旁互助。”一灯听了他的解释,不由得啧啧称奇,道:“欧阳兄真乃天下怪杰,他武功向来极高,初创逆运经脉之法,更加匪夷所思,在武学中另辟门路。”伸指搭了小龙女双手腕脉,脸现忧色,半晌不语。

一灯大师知他尘缘未断,刚才以是悔过,只因临到存亡关头,恶念俄然消逝,实在心中孽根并未撤除,将来再遇极强的外感,不免又要发作,本身可否活得那么久,到当时再来保护感化,统统全凭缘法了。

一灯大师见杨过将慈恩礼服,心想:“如此少年英杰,实在可贵。”走上前去,伸指在剑刃上一点,杨过只觉左臂一热,玄铁剑立时荡开。

小龙女服了丸药后,只觉丹田和缓,精力健旺,展开轻功,半晌间便赶在一灯大师之前。慈恩吃了一惊,心想这娇怯怯的女人本来武功竟也这生了得,蓦地里好胜心起,腿下发劲,向前急追。一个是轻功天下无双的古墓派传人,一个是号称“铁掌水上飘”的成名豪杰,顷刻之间赶出数十丈,在雪地中成为两个斑点。杨过恐怕慈恩忽又恶性发作,侵犯小龙女,当即追上相护。他轻功不及二人,但内功既厚,脚下劲力自长,初时和二人相距甚远,行不到半个时候,前面二人的背影越来越清楚。

杨过怔怔的瞧着他,只盼他能说出“有救”两个字来。小龙女的目光却始终望着杨过,她早便没想到能活至本日,见杨过神采沉重,只为本身担忧,缓缓的道:“存亡有命,人生无常,人缘聚散,岂能强求?过儿,忧能伤人,你别过分体贴了。”

四人抓紧赶路,开初五日行得甚快,到第六日凌晨,一灯伤势不轻,垂垂支撑不住。杨过道:“大师还请临时歇息,保养身子为要。此去绝情谷已不在远,长辈佳耦随慈恩大师赶去谷中,说甚么也要救神僧和朱大叔出来。”一灯浅笑道:“我留着可不放心。”稍停半晌,又道:“只怕谷中变故甚多,老衲还是亲去的好。”慈恩道:“弟子背负师父前去。”说着将一灯负在背上,大踏步而行。

本来小龙女身后不远又有一人快步而行。杨过一瞥之间,便觉此人轻身工夫实不在小龙女和慈恩之下,见他背上负着一件巨物,似是一口箱子,但仍行动矫捷,和小龙女始终相隔数丈。一灯也觉奇特,在这荒山当中不料连遇高人,昨晚碰到一对少年英秀的伉俪,本日所见此人倒是个老者。

杨过见一灯瞧着慈恩的目光中透暴露悲悯之情,忽想:“一灯大师武功决不在他弟子之下,始终不肯还手,定有深意。我这脱手,只怕反而坏了事。”忙道:“大师,弟子愚不解事,刚才轻举妄动,是否错了,请大师指导。”

一灯道:“民气变幻难知,他便将我打死了,也一定就此能大彻大悟,说不定沉迷更深。你救我一命,又令他迷途知返,怎会是错?老衲深感大德。”转头望着小龙女,问道:“小娘子如何毒入内脏?”杨过听他一问,似在沉沉暗中当中俄然见到一点亮光,忙道:“她受伤以后正在打通经脉医治,不幸恰在当时中了喂有剧毒的暗器。大师能够慈悲救她一命?”说着不由自主的双膝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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