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柳回过甚,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杨过暗自佩服,心想他受困多日,仍安之若素,临难则恬然得意,遇救则淡然以嘻,这等胸怀,本身远远不及,问道:“神僧他白叟家睡着了吗?”这句话出口,心中突突乱跳,只因小龙女的存亡全都依托在这天竺僧身上。朱子柳不答,过了一会,才悄悄叹道:“师叔他白叟家抗寒热的本领,本来远非我所能及,但是他……”杨过听他语意,仿佛天竺僧赶上了不测,心下暗惊,不及等他说完,便转头向那绿衣弟子道:“快开室门,放他们出来。”那弟子奇道:“钥匙呢?这钥匙谷主亲身掌管。如差你放人,定会将钥匙交你。”
小龙女道:“你们在这窑中,从那边找来的情花?”朱子柳道:“我二人给禁入火浣室中,有位年青女人常来看望……”小龙女道:“但是长挑身材、神采白嫩、嘴角旁有颗小痣的么?”朱子柳道:“恰是。”小龙女向杨过一笑,对朱子柳道:“那是谷主之女绿萼女人。她传闻两位是为杨过求药而来,是以另眼相看。除了不敢开室开释以外,你们要甚么便给甚么了。”朱子柳道:“恰是。师叔要她攀折情花花枝,我请她递讯出外求救,她一一应允。这火浣室规定每日有一个时候燃烧烈火,也因她从中折冲,火势不旺,我们才抵挡得住。我常问她是谁,她总不肯说,想不到竟是谷主之女。”小龙女道:“我们以是能寻到这里,也是这位女人指导的。”
陆无双笑道:“我表姊是你师叔,你若不叫我姑姑,便得叫阿姨。你问问我表姊去!”说着向程英一指。郭芙以母亲之命,叫过程英一声“师叔”,心中早老迈不平气,暗怪外公随随便便的收了如许一个幼徒,又想程英年纪和本身相若,一定有甚么本领,这时给陆无双一顶,说道:“谁晓得是真的还是假的?我外公名满天下,也不知有多少无耻之徒,想冒充他白叟家的徒子徒孙呢。”
第三十一回
杨过向小龙女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出来瞧瞧,内里煤炭灰土,必然挺脏。”弓身走进窑门,跨步踏入,劈面一股热气扑到,听得有人喝道:“甚么人?”杨过道:“谷主有令,来提囚徒。”
朱子柳叫道:“杨兄弟,恭贺你武功大进!”哈腰抱起天竺僧,从破孔中送了出来。杨过伸手接过,触到天竺僧手臂暖和,心中一宽,但随即见他双目紧闭,心道:“啊哟,这火浣室中死人也蒸得热了。”忙伸手探他鼻息,觉微有呼吸出入。朱子柳跟着从洞中跃出,说道:“师叔昏倒畴昔,想来尚无大碍。”杨过脸上一红,暗叫:“忸捏!”自知真正体贴的实在并非天竺僧死活,而是本身老婆可否得救,问道:“大师给热晕了么?快到内里透透气去。”抱着他走出。
杨过心急,喝道:“让开了!”举起玄铁重剑,一剑斩出,喀的一声响,石壁上顿时穿了个大洞。那弟子“啊”的一声叫,吓得呆了。杨过直刺三剑,横劈两剑,将那五寸圆径的窗孔开成了可容一人出入的大洞。
半枚灵丹
杨过又骇怪,又佩服,说道:“佛言我不入天国,谁入天国?大师为救世人,不吝干冒大难,实令人钦仰之至。”朱子柳道:“前人传说,神农尝百草,觅药救人,因不时食到毒药,脸为之青。我这位师叔也可说有此胸怀了。”
这时绝情谷大厅当中又是另一番风景。裘千尺出言激兄,语气越来越峻厉。一灯大师一言不发,任凭慈恩自决。慈恩望望妹子,望望师父,又望望黄蓉,一个是同胞手足,一个是传法恩师,另一个倒是杀兄大仇。他与大哥年长后固然失和,幼年、少年、青年之时却和睦甚笃,心中恩仇起伏,善恶交争,那边拿得定主张?自幼至老数十年来的大事,在脑海中此来彼去,忽而泪光莹莹,忽而嘴角带笑,心中这一番火拚,比之他平生任何一场恶战都更减轻烈。
两人颠末一大丛情花之旁,当时合法冰冷,情花当然不华,叶子也已尽落,只余下光秃秃的枝干,甚难堪看,树枝上兀自生满尖刺。杨过俄然间想起李莫愁来,说道:“情之为物,偶然当然极美,偶然却也甚丑,便如你师姊普通。春花早谢,尖刺却仍能制人死命。”小龙女道:“但盼神僧能配就诊疗花毒的灵药,不但医好了你,我师姊也可得救。”
陆无双见杨过出厅后很久不回,归正慈恩情意如何,与她毫不相干,悄悄扯了扯程英的衣袂,悄步出厅。程英随后跟出。陆无双道:“傻蛋到那儿去了?”程英不答,只道:“他身中毒刺,不知伤势如何?”陆无双道:“嗯!”心中也甚牵挂,俄然道:“真想不到,他终究和他师父……”程英黯然道:“这位龙女人真美,人又好,也只如许的人才,方配得上杨大哥。”陆无双道:“你安晓得这龙女大家好?你话都没跟她说过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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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过心中,却盼望天竺僧先治小龙女内脏所中剧毒,想天竺僧昏倒后必能醒转,但若竟然不醒,终究死去,那便如何?眼望老婆,心中柔情无穷,俄然之间,胸口一阵剧痛。他知乃因刚才为救程陆姊妹,花毒加深之故,恐怕小龙女顾恤本身而难过,便转头瞧着那些光秃秃的花枝,想起情义绵绵之乐,存亡茫茫之苦,不由得痴了。
忽听得背后一个女子声音冷冷的道:“她脚又不跛,天然很好。”陆无双伸手拔出柳叶刀,转过身来,见说话的恰是郭芙。郭芙见她拔刀,忙从身后耶律齐的腰间拔出长剑,瞋目相向,喝道:“要脱手么?”
陆无双笑嘻嘻的道:“干么不消本身的剑?”她幼年跛足,引为大恨,旁人也从不在她面前提起,此次和郭芙斗口,却给她数次引“跛足”为讥,心中怒到了极处,因而也以对方断剑之事反唇相稽。郭芙怒道:“我便用别人的剑,领教领教你武功。”说着长剑虚劈,嗡嗡之声不断。陆无双道:“没上没下的,本来郭家的孩子对长辈如此无礼。好,本日经验经验你,也好让你晓得好歹。”郭芙道:“呸,你是甚么长辈了?”
杨过道:“尊师一灯大师也到了。”朱子柳大喜,道:“啊,我们出去罢。”杨过眉头微皱,说道:“就是慈恩和尚也来了,这中间只怕有点费事。”朱子柳奇道:“慈恩师兄来了,那岂不是好?他兄妹相见,裘谷主总不能不念这份交谊。”他虽比慈恩先进师门,但慈恩的武功与江湖上的成分本来都可与一灯大师比肩,点苍渔隐、武三通和朱子柳等恭敬于他,都尊之为师兄。朱子柳请绿萼传讯出去求救,原是盼慈恩前来,两家得以和好。杨过略述慈恩心智变态,以及裘千尺言语相激的景象。
陆无双听得剑刃破风之声,回刀挡格,当的一响,手臂微感酸麻。郭芙喝道:“你骂我是野种么?”长剑连连进招。陆无双左挡右架,嘲笑道:“郭大侠是忠诚父老,黄帮主是桃花岛主的亲女,他二位品德多么高超……”郭芙道:“那还须说得?也不消你奖饰我爹娘来奉迎我。”她只道陆无双至心歌颂她父母,剑招去势便缓了,那知陆无双接着道:“你本身呢?你斩断杨年熟行臂,不分青红皂白的便冤枉好人,如许的行迳跟郭大侠佳耦有何类似之处?令人不能不起狐疑。”郭芙道:“狐疑甚么?”陆无双阴阴的道:“你本身想想去。”
朱子柳道:“郭夫人驾临谷中,那最好不过,她机谋机灵,天下无双,何况有我师主持大局,杨兄弟你武功又精进若斯,必无他变。我倒是担心师叔的身子。”杨过也觉天竺僧的安危确是第一等大事,说道:“还是找个地点,静候大师答复知觉。我佳耦和朱大叔一起保护便了。”朱子柳沉吟道:“却在那边好呢?”深思半晌,总觉这绝情谷中到处诡秘,难觅稳妥的静养地点,心念一动,说道:“便在此处。”
杨过接了枣核,快步便行,只觉绿萼的话非常奇特,一时想不透是何企图。小龙女见了绿萼的神采和眼神,也知她喝骂是假,道:“过儿,她冒充恼你,是不是叫她母亲不防,以便盗窃丹药?”杨过道:“仿佛是如许。”两人转了个弯,杨过见四下无人,提手看掌中枣核,倒是个橄榄核儿,中间模糊有条细缝。杨过手指微一用力,榄核破为两半,中间是空的,藏着一张薄纸。小龙女笑道:“这女人的话中藏着哑谜儿,甚么‘一劈两半,剖出心来瞧瞧’,本来是这个意义。”
小龙女见三人出来,大喜迎上。杨过道:“找些冷水给大师脸上泼一泼。”朱子柳道:“不,我师叔是中了情花之毒。”杨过一惊,问道:“中得重不重?”朱子柳道:“我想不碍事,是师叔本身取了花刺来刺的。”杨过和小龙女大奇,齐问:“干么?”朱子柳叹道:“我师叔言道:这情花在天竺早已绝种,不知如何传入中土。倘若传播出去,为祸当真不小,当年天竺国便有无数人畜死于这花毒之下。我师叔平生精研疗毒之术,但这情花的毒性实在太怪,他入此谷之时,早知灵丹一定能得,就算获得,也只救得一人,他发愿要寻一条解毒药方,用以博施济众。他以身试毒,要确知毒性如何,以便配药。”
郭芙瞥见耶律齐俄然脸红,狐疑大起,诘问:“你也狐疑我不是爹爹、妈妈的亲生女儿?”耶律齐道:“不是,不是,我们走罢,别理睬她了。”陆无双抢着道:“他天然狐疑啊,不然何故要你快走?”郭芙满脸通红,按剑不语。耶律齐只得明言,说道:“这位陆女人说话刻薄刻薄,你要跟她比武便比,不消多说。”陆无双抢着道:“他说你笨口笨舌,多说话只多出丑。”
绝情谷占地甚广,群山环绕当中,周遭四万余亩。门路盘曲,丘屏壑阻,杨过与小龙女展开轻身工夫,按图而行,半晌即到,见前面七八丈处数株大榆树交相覆荫,树底下是一座烧砖瓦的大窑,图中指明天竺僧和朱子柳便囚于此处。
程英虽生性和顺,听了这话也不自禁有些活力,但此时经心全意念着杨过的安危,偶然争这些闲气,说道:“表妹,我们找……找杨大哥去。”陆无双点点头,向郭芙道:“你听明白了没有?她不是叫我表妹么?郭大侠和黄帮主名满天下,也不知有多少无耻之徒,想冒充他们两位的儿后代儿呢!”说着嘿嘿嘲笑,回身便走。
那人从砖壁后钻了出来,奇道:“甚么?”见是杨过,更加惊奇,道:“你……你……”杨过见是个绿衣弟子,便道:“谷主命我带那和尚和那姓朱的墨客出去。”那弟子晓得谷仆性命是他所救,曾当众说过要他作半子,绿萼又和他交好,此人今后十九会当谷主,不敢获咎,说道:“但……谷主的令牌呢?”杨过不睬,道:“你领我出来瞧瞧。”那人承诺了,回身而入。
这一番造作,厅上世人都给瞒过,只黄蓉却悄悄好笑,心道:“她冒充愤恨杨过,好叫母亲不防,便可伺隙盗药。想不到杨过这小子到处惹下相思,竟令这很多仙颜女人为他倒置。”想到此处,向程英和陆无双望了一眼。
杨过点头道:“恰是。不知他白叟家何时能够醒转?”朱子柳道:“他取花刺自刺,说道若所料不错,三日三夜便可醒转,屈指算来已将近两日了。”杨过和小龙女对望一眼,均想:“他昏倒三日三夜,中毒重极。幸亏这情花毒性随人而异,心中若动男女之情,毒性便发作得短长。这位大和尚无爱无欲,这一节却胜于凡人了。”
耶律齐站在一旁,晓得郭芙性子直率,远不及陆无双机警,口舌之争定然不敌,耳听得数语之间,郭芙便已抵挡不住,说道:“郭女人,别跟她多说了。”他瞧出郭芙武功在陆无双之上,不说话只脱手,定可取胜。岂料郭芙大怒之际,没明白他的企图,说道:“你别多事!我偏要问她个明白。”陆无双向耶律齐瞪了一眼,道:“狗咬吕洞宾,将来有得苦头你吃的。”耶律齐脸一红,心知陆无双已瞧出本身对郭芙生了情义,这句话是说,这女人如此蛮不讲理,只怕你后患无穷。
杨过一怔,即明其意,笑道:“朱大叔所言大妙,此处看似凶恶,实在倒是谷中最安稳的地点,只要制住在此看管的那几个绿衣弟子,令他们不能泄漏奥妙便可。”朱子柳伸手虚点一指,笑道:“这事轻易。”抱起天竺僧,说道:“我们在这窑中安如盘石,还是请杨兄弟贤佳耦去助我师一臂之力。”杨过想起一灯重伤未愈,慈恩善恶难测,本身倘若只守着天竺僧,其意只在小龙女一人,不顾旁人安危,未免过于无私,于心难安。见朱子柳抱起天竺僧钻入窑中,便和小龙女重觅旧路回出。
杨过翻开薄纸,两人低首同看,见纸上写道:“半枚丹药母亲保藏极密,务当设法盗出相赠,天竺僧及朱前辈囚于火浣室中。”字旁绘着一张舆图,通路回旋盘曲,起点写着“火浣室”三字。杨过大喜,道:“我们快去,恰好此时无人禁止。”
郭芙一呆,心想:“有谁要冒充我爹爹妈妈的后代?”但随即会心:“啊哟!她是骂我野种来着,骂我不是爹妈亲生的后代!”一听懂她语中含义,那边还忍耐得住?纵身而上,挺剑往她后心刺去。
超出砖壁,炽热更盛,两名粗工正在搬堆柴炭,此时虽当酷寒,这两人却上身赤膊,下身只穿一条牛头短裤,兀自满身大汗淋漓。那绿衣弟子推开一块大石,暴露一个小孔。杨过探首张去,见内里是间丈许见方的石室,朱子柳面壁而坐,伸出食指,正在石壁上挥划,显在作书遣怀,见他手臂起落萧洒有致,仿佛写来极是对劲。那天竺僧却卧在地下,不知死活。杨过叫道:“朱大叔,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