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过在神像后听得清楚,心想:“本来他们在等待柯老公公。”只听第二人道:“我说他必然不来,彭大哥,要不要跟你打一个赌,瞧瞧是谁……”一句话还没说完,只听得东边传来一阵脚步声,也是一轻一重,有人以拐杖撑地而来。杨过幼时曾在桃花岛上与柯镇恶相处,一听便知是他到了。那瘦子哈哈一笑,道:“侯老弟,柯老头来啦,还打不打赌呢?”那生瘤子的喃喃道:“贼厮鸟,果然不怕死,这般邪门。”

到得城中,已近傍晚,他找一家酒楼用了酒饭,问明王铁枪庙的途径,冒着大雨,大踏步而行。到得铁枪庙时已二更时分。大雨稍歇,北风仍紧。

郭襄向着国师狠狠的望了一眼,想要安葬两位朋友,苦无锄头铁铲之属,微一沉吟,提起两人尸身,放在樊一翁的坐骑背上,翻过踏蹬皮索,将尸身绑住了,在马臀上踢了一脚,说道:“马儿,马儿,你送仆人回家去罢。”那马吃痛,奔驰而去。

杨过叫道:“老前辈请指导一招。”手掌一摆,掌力将潇湘子向黄药师身前送来。黄药师不敢怠慢,左掌推出,将潇湘子送了归去,只见那黑脸大汉跟着又冲近身来,因而举杯饮了一口,回掌将他推出。杨过凝神瞧他掌法,虽功力深厚,却也并非出奇的神妙,心想:“我若非出尽力以赴,引不出他学自南海神尼的掌法。”当下气聚丹田,催动掌力,将潇湘子、尹克西、黑脸男人三人越来越快的推向黄药师身前。

黄药师回了数掌,只觉那三人冲过来的势头便似潮流普通,一个浪头方过,第二个更高的浪头又扑了过来,心想:“这孩子的掌力一掌强似一掌,确是武学奇才!”

黄药师奇道:“南海神尼?那是谁啊?我从没听过此人的名头。”

杨过见他手掌心紫气模糊,晓得此人练的是毒砂掌中的一门,心念微动:“我何不借此三人,向黄老前辈探听南海神尼之事?”目睹他手掌将及本身肩头,反手一搭,啪的一声,清清脆脆的打了他个耳光。黄药师暗吃一惊:“这一掌打得好快!”就只这么一掌,已瞧出杨过自创武功,已卓但是成大师。只听得啪啪连响,潇湘子摆布双颊也均中掌。杨过念着尹克西举止有礼,便饶过了他。

柯镇恶铁杖在地下一登,怒道:“那杨康认贼作父,卖国求荣,乃卑鄙无耻小人。我柯镇恶堂堂男儿,无愧六合,你如何拿这奸贼来跟我飞天蝙蝠比拟?你莫非不知柯某可杀不成辱吗?”那瘦子哼的一声,骂道:“死光临头,还充豪杰豪杰!”其他三人同时出掌,往他顶门击落。柯镇恶自知非这四人敌手,持杖矗立,更不抵挡。

便在此时,那黑脸男人忽地腾空飞起,脚前头后,双脚向黄药师面门踹到。黄药师斜掌卸力,右手不自禁的微微一晃,酒杯中一滴酒泼了出来,跟着尹克西和潇湘子双双腾空,一正一斜的撞到。黄药师叫道:“好!”放下酒杯,右手还了一掌。

杨过大怒,心想:“丘处机这老道忒也无情,我父既已死了,又何必再立碑以彰其过?我父却又如何不肖了?哼,肖了你这个牛鼻子老道有甚么好?我不到全真教去大杀一场,此恨难消。”手掌扬起,便要往墓碑拍落。

那秃顶老者哑声道:“柯老头,三十余年之前,我们同在此处见到杨康惨死,想不到本日你也走上他这条门路,这才真叫报应不爽。”

秃顶老者举起蜡烛,在铁枪庙前后巡查,四人便如一串大蟹,一个跟一个,相距不逾三尺,杨过早已藏好,别说这四人行动不便,又只一人能够见物,即使四人个个耳目矫捷、手足轻盈,也搜不出他藏在神像以后。四人巡查后回到正殿。秃顶老者道:“柯老头没泄漏我们行迹,他如邀了帮手,定是先行埋伏在此。”第三人道:“不错,他承诺决不透露半句,这些人以侠义自大,那‘信义’两字,倒是瞧得很重的。”

杨过轩眉笑道:“故交久违,本日有幸相逢,何故仓促便去?”尹克西拱了拱手,陪笑道:“杨大侠别来无恙?”潇湘子深恨终南山上折臂之辱,这十余年来虽功力大进,自知终非敌手,再也不向杨过量瞧一眼,迳自走向楼梯。

这一日舟抵江阴,听得船中一个客商提及要往嘉兴、临安买丝。杨过听到“嘉兴”两字,猛地一惊:“我父当年在嘉兴王铁枪庙中惨为黄蓉害死,说道是‘葬身鸦腹’,莫非竟连骸骨也四散无存了?我不好好安葬亡父骸骨,是为不孝。”言念及此,当即舍舟上陆。此时已当十月尽,江南虽不若北方苦寒,这一年却冷得甚早,这几日又适逢大雨,杨过身披蓑衣,头戴斗笠,冒雨南行,第三日上到了嘉兴。

那生瘤子的道:“师哥,他取来了九花玉露丸,治得好我们身上的内伤隐痛,我们跟他又没深仇大怨,就饶了他罢。”那瘦子嘲笑道:“嘿,侯老弟,常言道养虎贻患,你这妇人之仁,只怕要叫我们死无葬身之地。他现在虽未泄漏,谁保得定他今后始终守口如瓶?”提大声音喝道:“一齐脱手!”四人回声跃起,将柯镇恶围在垓心。

杨过放开脚步疾走,数白天不食不睡,只是如一股疾风般卷掠而过。他自忖唯有疲累如死,才不致念及小龙女,到底今后是否能和她相见,此时实是连想也不敢想。不一日已到了大江之滨,贰心力交瘁,再难支撑,见一帆驶近岸旁,便纵身跃上,摸出一锭银两掷给船夫,也不问那船驶向那边,在舱中倒头便睡。

两人哈哈一笑,重行归座,斟酒再饮。黄药师道:“老弟这一起掌法,以力道的雄劲而论,当世唯小婿郭靖的降龙十八掌能够对比。老夫的桃华落英掌便输却一筹了。”杨过连连谦谢,说道:“长辈当年得蒙前辈指导‘弹指神通’与‘玉箫剑法’两大奇功,毕生受益不浅,当时便有师徒之分,一向感激在心。长辈自创这路掌法,很有很多渊源于前辈所点拨的工夫,前辈自早已看出。闻道前辈曾蒙南海神尼指导,学得一起掌法,不知能赐长辈一开眼界否?”

天气暗淡中,模糊见这庙年久失修,已破败不堪,庙门腐朽,悄悄一推,竟便倒在一边。走进庙去,见神像毁破,半边斜倒,到处蛛网灰尘,并无人居。悄立殿上,想像三十余年之前,父亲在此处遭人毒手,乃至毕生父子未能相见一面,悲伤人临悲伤地,倍增苦悲。在庙中前前后后瞧了一遍,心想父亲去世已久,自不致再留下甚么遗址,走到庙后,只见两株大树之间有座宅兆,坟前立着一碑,看碑上刻字时,不由得肝火攻心,难以按捺,本来碑上刻着一行字道:“不肖弟子杨康之墓”,中间另刻一行小字:“鄙人业师丘处机书碑”。

黄药师道:“老弟有何为难之事,无妨明示,说不定老夫可互助一臂之力。”杨过一揖到地,哽咽道:“长辈心乱如麻,言行无状,请前辈恕罪。”长袖扬起,回身下楼,但听得喀喇喀喇响声不断,楼梯踏级尽数给他踹坏。

大江东去,浊浪滚滚,杨过所乘那船沿江而下,每到一处商市必然停靠数日,上货卸货,本来是在长江中上落贸迁的一艘商船。杨过心中空荡荡地,归恰是到处周游,也不怕那船在途中多所担搁,在舟中只白日醉酒,月夜长啸,书空咄咄,不知光阴之过。船夫和客商贪他多给银两,只道他是个落拓江湖的狂人,也不加理睬。

黄杨两人相隔数丈,你一掌来,我一掌去,那三人竟变成了皮球玩物,给两人的掌力动员,在空中来往奔腾。“黯然销魂掌”使到一半,黄药师的“桃华落英掌法”已相形见绌,他目睹尹克西如箭般冲到,自忖掌力不敷以与之对抗,伸指一弹,嗤的一声轻响,一股细细的劲力激射出去,顿时将杨过拍出的掌力化解了。他连弹三下,但听得扑通、扑通、扑通三响,潇湘子等三人摔上楼板,晕了畴昔。这“弹指神通”奇功与杨过的“黯然销魂掌”斗了个旗鼓相称,谁也没能赢谁。

四小我并肩坐地。生瘤子的第二人道:“师哥,你说这柯老头真的会来么?”第一人道:“那就难说得很,按理是不会来的,谁能有这么傻,眼巴巴的自行来送命?”第三个瘦子道:“但是这柯老头乃江南七怪之首,当年他们和那十恶不赦的丘老道打赌,万里迢迢的赶到蒙古去教郭靖技艺,这件事江湖传闻,都说江南七怪令媛一诺,言出必践。我们也瞧在这件事份上,那才放他。”

那黑脸男人也是忽必烈帐下驰名军人,此次与尹潇二人来到宜城刺探动静。见潇湘子满脸喜色,当即大声道:“潇湘兄且请留步,既有恶客阻了清兴,待小弟赶走他便是。”说着伸出大手便往杨过肩头抓来,要提起他摔下楼去。

便在此时,忽听得西北方传来一阵快速的脚步声,这声音好生奇特,似是几个武林妙手同业,却又似是两端野兽紧接而行,脚步着地时左重右轻,大异平常。杨过猎奇心起,停掌不击,耳听得这声音恰是奔向王铁枪庙而来,因而回进正殿,隐身在圯倒的神像以后,要瞧瞧是甚么怪物。

那秃顶老者大惊之下,回过甚来,只见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满脸怒容,左手抓住柯镇恶的后颈,将他高高举在半空,喝道:“你凭甚么唾骂我先父?”

黄杨二人听那脚步之声,知上楼的三人武功甚强,大非庸手,一瞥之下,杨过识恰抢先一人乃潇湘子,第二人脸孔乌黑,并不了解,第三人倒是尹克西。潇湘子和尹克西见到杨过,惊诧止步,相互使个眼色,便欲下楼。

杨过呆立不动,一颗心便似欲从胸腔中跳将出来,暗想:“郭伯母说得明显白白,说龙儿蒙南海神尼所救,本来尽是哄人的大话,本来都是骗我的,都是骗我的!”仰天一声长啸,震惊屋瓦,双目中泪珠滚滚而下,难以止歇。

柯镇恶问道:“你是谁?”杨过道:“我是杨过,杨康是我爹爹。我幼小之时,你待我不错,却何故在背后胡言诽谤我过世的先人?”柯镇恶冷冷的道:“古往今来的人物,有的流芳百世,有的遗臭万年,岂能塞得了世人悠悠之口?”杨过见他涓滴不平,更加气愤,提起他身子重重往地下一掷,喝道:“你说我爹爹如何卑鄙无耻了?”

黄药师笑道:“杨老弟,你新创的这路掌法可高超得紧啊,老夫意欲一睹全豹,以饱眼福。”杨过道:“正要向前辈就教。”身形闲逛,将那路“黯然销魂掌法”发挥开来,长袖飞舞,左掌飞扬,忽而一招“拖泥带水”,忽而一招“盘桓空谷”,将潇湘子、尹克西、和黑脸男人一起裹在掌风当中。那三人如同身陷洪涛巨浪,跌跌撞撞,跟着杨过的掌风转动,别说挣扎,竟连站定脚步也有不能,到了全然身不由主的地步。黄药师举杯干酒,叹道:“前人以汉书下酒,老夫本日以小兄弟的掌法下酒,豪情远追前人矣。”

只见抢先那人头皮油光晶亮,左臂断了半截。第二人额生三瘤,左臂齐肘而断,两人均是残废中加了残废。第三人短小精干。第四人是个高大和尚。四人年纪均已老迈。杨过悄悄称奇:“这四人是甚么路数?何故如此相依为命,永不分离?”只听得哒哒两声响,为首的秃子取出火刀火石打着了火,找半截残烛点着了。杨过看得清楚,见除第一人外,其他三人都只要眼眶而无眸子,这才恍然:“本来那三人须仗这秃子带路。”

半晌之间,脚步声走到庙前,停着不动,似怕庙中有仇敌隐伏,过了一会,这才进殿。杨过探头一瞧,几乎儿哑然发笑。本来进庙的共是四人,这四人左腿均已跛折,大家撑着一根拐杖,右肩上各有一条铁链,相互锁在一起,是以行走时四条拐杖齐落,跟着便是四条右腿同时迈步。

黄药师茫然不解,自言自语:“南海神尼,南海神尼?那是何人?”

那晚杨过和黄药师并肩离了襄阳,展开轻功,向南疾趋,倏忽间奔出数十里之遥,卯末辰初,已到宜城。两人来到一家酒楼,点了酒菜,共叙契阔。黄药师说启程英、陆无双姊妹十余年来隐居故里嘉兴,以傻姑为伴。他曾想带同两人出来行走江湖散心,两姊妹老是不肯。杨过黯然长叹,颇感惭愧。

但听得铮铮铮几声响,铁杖击地,飞天蝙蝠柯镇恶走进殿来,昂但是立,说道:“柯镇恶守约而来,这是桃花岛的九花玉露丸,一共十二粒,每人三粒。”右手重扬,一个小小瓷瓶向为首的秃顶老者掷去。那老者喜道:“多谢!”伸手接了。柯镇恶道:“老夫的私事已了,特来领死。”但见他白须飘飘,抬头站在殿中,自有一股凛冽之威。

只听得呼的一声疾风畴昔,跟着砰的一响,泥尘飞扬,四人都感觉落掌之处景象不对,仿佛并非击上了血肉之躯。那秃顶老者早已瞧得明白,但见柯镇恶已不知去处,他本来站立之处,竟尔换上了庙中那铁枪王彦章的神像。神像的脑袋为这劲力刚猛的四掌同时击中,顿时变成泥粉木屑。

杨过神采大变,站起家来,颤声说道:“莫非……莫非世上并无……并无南海神尼其人?”黄药师见他神采斗然大异,倒也吃了一惊,沉吟道:“莫非是近年新出道的异人?老夫孤陋寡闻,未闻其名。”

两人喝了几杯,杨过说道:“黄岛主,这十多年来,长辈到处看望你白叟家的地点,想叨教你一件事,直到本日,方始如愿。”黄药师笑道:“我随便所之,行迹不定,要找我确是不易。但不知老弟要问我何事?”杨过正要答复,忽听得楼梯上脚步声响,上来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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