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襄心头一凛,这啸声动听心魄,正与杨过那日震倒群兽的啸声普通无异,当即转头往啸声处望去,只见西北方的蒙古兵翻翻滚滚,不住向两旁散开,两小我在刀山枪林中急驱而前,犹似大船破浪冲波而行。在那两人之前倒是一头大鸟,双翅展开,激起一阵暴风,将射来的弩箭纷繁拨落。这头大鸟猛鸷悍恶,凌厉无伦,恰是杨过的神雕。

黄药师、郭靖、黄蓉正自领兵回救襄阳,突见杨过、小龙女和神雕斜刺杀出,冲上了高台,无不精力大振。黄药师招动令旗,在东南西北中五路兵马中各调兵四千,分解二万,攻击攻城敌军的火线,剩下二万兵马在高台下为杨过援助。宋甲士数减了一半,然见杨过上了高台,皆是以一当十,极力死战。但蒙古弓手守得如同铁桶类似,当真寸土必争。宋军冲上了数丈,转眼间又给逼了返来。

杨过叫道:“小妹子莫慌,我来救你。”目睹高台的下半截已裹在烈火当中,他纵身一跃,上了梯级,向上攀行数丈,猛觉头顶一股掌风压将下来,恰是金轮国师发掌攻击。杨过将剑插入腰间,回掌相迎,砰的一声响,两股巨力订交,两人同时一晃,木梯摇了几摇,几近折断。两人都是一惊,暗赞敌手了得:“一十六年不见,他功力竟然精进如此!”

郭襄本来叫他师父,常日相处也极尽礼敬,但他现在要烧死本身,要殛毙本身父母,先失师父之义,言语中也便不客气了。她从小便伶牙俐齿,说话素不让人,这几句话只抢白得国师几近气炸了胸膛,大声喝道:“郭靖听者:我从一数到十,你如不归降,我便命令举火烧台。”郭靖叫道:“你瞧我郭靖是投降之人么?”

这五行生克窜改,说来仿佛奥妙,实则是我国前人精研物性之变,因此悟出来的至理,通阴阳之道,反鬼神之说,我国医学、历数等等,均依此为据,所谓“五运更始,上应天期,阴阳来去,寒暑迎随,真邪相薄,表里分离,六经波荡,五气倾移”,在当时可谓环球无匹。蒙古坚甲利兵,武功鼎盛,但文智浅薄,岂能与当世第一大师黄药师相抗?是以阵法连转数次,守御高台的统兵将领顿时目炫狼籍,头昏脑胀,但见宋军此一队来,彼一队去,恰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不知如何挥军抵敌才是。

杨过见情势危急,不能和他在梯上多拚掌力,拔剑向上疾刺,或击小腿,或削脚掌。国师身子在上,若出金轮与之相斗,则兵刃既短,俯身哈腰大是不便,只得急奔回上高台。杨过向他背心疾刺数剑,招招势若暴风骤雨,国师并不回顾,听风辨器,一一举轮挡开,便如背上长了眼睛普通。杨过喝采道:“贼秃!恁地了得!”

便在此时,猛听得远处喊声如雷,阵后数万蒙古兵铁甲铿锵,从两侧抢出,迳去攻打襄阳。“万岁,万岁,千万岁!”的呼声震山撼野。蒙古大汗蒙哥的九旄大纛高高举起,疾趋城下,精兵悍将在大汗亲身带领之下簇拥攻城。

黄药师用蒙古语大声叫道:“金轮国师,你料敌不明,是为不智;欺负弱女,是为不仁;不敢与我们真刀真枪决胜,是为不勇。如此不智不仁不勇之人,还充甚么豪杰豪杰?你在绝情谷中给我擒住,向小女人郭襄磕了一十八个响头,哀要哀告,她才放你。你这忘恩负义、贪恐怕死之徒,另有脸面身居蒙古第一国师之位么?”

郭靖左手持盾,右手挺矛,本已抢到离高台不敷百步之处,蒙古弓手箭如蝗集,却始终伤不着他,目睹便可窜上高台,忽听得阵后有变,不由一惊,心道:“啊哟不好,中了鞑子的调虎离山之计。安抚使懦怯惧敌,城中兵马虽众,但乏人统领,只怕大事不妙。”

杨过身边的女子便是小龙女,只隔得远了,郭襄这话杨过却没闻声。神雕抢先开路,双翅鼓风,将射过来的弩箭吹得歪倾斜斜,即使中在身上,也已有力,不然神雕虽是灵禽,健翎如铁,但终是血肉之躯,如何能不受箭伤?蒙古兵将中见神雕来得猛恶,跃马挺枪来刺,却给杨过和小龙女长剑刺处,一一落马。两人一雕相互护持,半晌间冲到台前。

郭靖与黄药师出兵之际,城中本来也已严加防备,以防敌军趁机偷袭,那知高台前的敌军竟然如此悍勇顽抗,而蒙古大汗竟不顾高台前两军相持,切身涉险攻城。郭靖心想:“救女事小,守城事大!”大声道:“岳父,我们别管襄儿,缓慢回袭敌军火线。”

黄蓉目睹黑烟中火焰上升,神采惨白,摇摇欲坠。耶律齐伸手扶住,说道:“岳母,你到阵后歇息,我便性命不在,也要救襄妹出来。”

国师见情势不对,叫道:“郭靖,你听着,我从一数到十,‘十’字出口,你的爱女便成焦炭。一……二……三……四……”他每叫一字,便停顿一会,只盼郭靖终究受不住煎逼,纵不投降,也把稳神大乱。

小龙女和神雕在台下保护,和周伯通合力摈除蒙古弓手,使他们不能向郭襄放箭。但她全部心神却始终放在杨过身上,挥剑杀敌之际,不时抬眼望高台,俄然间见杨过身染鲜血,心头突的一跳,几乎儿魂飞天外。这时木梯早已烧断,没法下台助战,她心头一片茫然,只是舞剑砍杀,已不知本身身在那边,不知此时在做甚么。

目睹他双轮砸至,竟不遁藏,长剑颤栗,故意要试一试他的真力。刹时剑轮相触,声若龙吟。两股巨力再度相抗,喀的一响,杨过的长剑断成数截,国师的双轮也自拿捏不住,脱手飞出,跌下高台,砸死了三名蒙古弓手。杨过心下暗惊:“一十六年来,我一向不使玄铁重剑,本日可当真忒也托大了。”他因要与小龙女双剑合璧,相互共同,不使玄铁重剑,用的是平常长剑,与国师剑轮初交,便即折剑。

郭靖、黄药师、一灯、黄蓉、周伯通五路兵马听得国师在台上报数,又见台下数百名军士高举火把,只待他一声令下,便即举火燃烧柴草,大家都又急又怒,极力冲杀,想攻到台前救济郭襄。但蒙古兵箭法精绝,台前数千精兵张弓发箭,势不成当。万箭攒射下,点苍渔隐、梁长老、武修文等都身带箭伤,更有两名全真教的第三代弟子、十余名丐帮妙手中箭身亡,宋军兵将死伤更不计其数。

在襄阳城下,攻城战也狠恶展开。安抚使吕文焕不敢临城,满身铁甲披挂,却带同两名敬爱小妾,躲在小堡中不住颤栗,颠三倒四的只念:“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保佑……保佑我一家长幼安然……救苦救难……”两名小妾为他揉搓心口,拭抹口边的白沫。探事军士流水价来报:“东门又有敌军万人队声援……北门鞑子的云梯已经竖起……”吕文焕翻着白眼,只问:“郭大侠返来了没有?鞑子还不退兵么?”

杨过面对极大险境,数主要使出黯然销魂掌来摧败劲敌,但这路掌法身与心合,他自与小龙女相会以后,高兴欢乐,那边有半分“黯然销魂”的表情?虽在危急当中,仍无昔日那一份相思之苦,因之一招一式,使出去老是差之厘毫,能力有限。

杨过大吃一惊,仓猝纵起,挥右袖将铜轮击落。但妙手厮拼,实半分相差不得,他只求相救郭襄,满身流派敞开,国师长身探臂,铁轮的利口冲向杨过左腿。杨过身在半空,急出右足,踢向仇敌手腕。国师铁轮斜翻,这一下杨过终究没法避过,嗤的一声,右足小腿中轮,顿时血如泉涌,受伤不轻。郭襄“啊”的一声惊叫。国师已取出铅轮,仍然双轮在手,直上直下的迳向郭襄攻来。他知杨过固然受伤,仍非半晌之间能将他制住,当下只是冒充攻击郭襄,使杨过奋力相救,手忙脚乱,处于全然挨打的局面。

郭襄道:“你爱数便数,别说从一数到十,你且数到一千、一万尝尝。”国师怒道:“你道我当真不敢烧死你吗?”郭襄冷然道:“我只感觉你挺不幸的。”国师怒道:“我不幸甚么?”郭襄道:“你打不过我爹爹妈妈,打不过我外公黄岛主,打不过一灯大师,打不过老顽童周伯通,打不过我大哥哥杨过,只要本领把我绑在这里。我襄阳城中,便一个帐前小卒,也不至于似你这般卑鄙无耻。喂,你一向待我不错,我本该叫你师父,但我见你胡里胡涂,心中过意不去,忍不住要劝你一句。”国师咬紧牙齿问道:“你劝我甚么?”郭襄道:“如你这般为人,活活着上有何意味?不如跳下高台,图个他杀罢!”

这时杨过单手独臂,已与国师的铜铁双轮拆到二百招以上。两人武功家数截然分歧,但均是愈斗力量愈长,轮影掌风,覆盖了高台之顶,台脚下冲上来的黑烟直薰入三人眼中。杨过虽无兵刃,始终不落下风。国师激斗中感觉高台微微摇摆,心知台脚为火焚毁,瞬息间便要倾圮,当时势必和杨过、郭襄同归于尽,又见杨过掌法越变越奇,再斗百余招只怕便要为他所制,情急之下,猛地里铁轮向杨过右肩砸下,乘他沉肩卸避,右手铜轮俄然飞出,击向郭襄面前。她绑在木桩之上,满身转动不得,如何能避?

黄药师转头望去,见火焰垂垂降低,国师正自长梯一级级走下,高台顶上只余郭襄一人,他岂不明这中间的轻重缓急,郭襄一人如何能和襄阳全城的安危比拟?只得长叹一声:“罢了!”命旗手挥动青旗,调兵回南。

国师刚踏下台顶,回击便是一轮。杨过侧首让过,身随剑起,在半空中扑击而下。国师举金轮挡格,左手银轮便往他剑上砸去。刚才两人在梯级上较量了这一招,杨过但觉国师掌力沉雄坚固,平生敌手当中从未见过,不由得悄悄称奇,心想本身在海潮当中练功,力足以与怒涛相抗,十六年前国师已非本身敌手,何故本日他一掌击下,本身竟会几乎儿抵挡不住?

郭襄大喜,凝目望那两人时,但见右首一人青冠黄衫,恰是杨过,右首那人白衣飘飘,倒是个仙颜女子。两人各执长剑,舞起一团白光,随在神雕身后,冲向高台。郭襄失声叫道:“大哥哥,这位就是小龙女么?”

回思与杨过数日相聚的景象,虽自今而后再无重会之期,但单是这三次相逢,亦已足慰平生。她这时身处至险,心中却非常温馨,对高台下的两军剧战竟不再体贴。合法如此神驰深谷、追思昔日之际,忽听得远处一声清啸鼓风而至,顷刻间仿佛将那千军万马的厮杀声一齐淹没。

郭襄受绑高台,目睹父母外公都没法上来相救,浓烟烈火,敏捷围住台脚,自知瞬息之间便要遭火焚而死。她初时自极其惶急,但事光临头,心中反而安好,举首向北眺望,但见平原绿野,江山如画,心想:“这么好玩的天下,我却将近死了。但不知大哥哥这时在那边,从谷底回上来没有?”

郭襄叫道:“大哥哥,你别管我,只须杀了这和尚给我报仇。”但听杨过“啊”的一声,右肩为轮子划伤。

黄蓉事前曾命郭芙将软猬甲给外公穿上,这一战凶恶殊甚,倘若为了相救女儿乃至父切身受毁伤,那但是毕生抱憾了。黄药师心想这是女儿的一番孝心,不便拒却,但暗中又脱了下来,骗得周伯通穿在身上,因之周伯通虽箭伤未愈,但在枪林箭雨中纵横来去,却安然无恙。他见弩箭射到本身身上竟一一跌落,不由得大乐,直抢而前,掌风发处,蒙古弓手纷繁辟易。

金轮国师站在高台之上,瞧着台下大战,心下也暗自骇异。当日黄蓉以小小的石阵相困,他已参解不透,何况黄药师胸中实学,更胜女十倍?这二十八宿大阵在五位当代妙手主持之下展布开来,不由得他不平,目睹蒙古兵死伤越来越重,黄旗军一步步逼向高台。他虽以郭襄为要胁,但终不忍真的便举火将她烧死,转头向她瞧了一眼,只见她双手固然被缚,却抬起了头,殊无惧色。国师叫道:“小郭襄,快叫你父投降,我从一数到十,你父亲不降,我便命令举火了。”

郭襄叫道:“老衲人,我说你打不过我大哥哥是不是?你自逞技艺高强,何故手执兵刃,和他白手而斗?好不要脸!”国师哼了一声,并不答话,手中双轮的招数却着着抓紧。

他在高台上白手搏击、肩腿受伤的景象,郭靖等也都瞥见了,但相距过远,如何能插翅飞上互助?黄蓉心念一动,抢过耶律齐手中长剑,抛给郭靖,叫道:“射上去给过儿!”郭靖接太长剑,取过两张铁胎硬弓,双弓相并,将剑柄扣在弓弦之上,左手托定两弓,右手拉满双弦,随即一放,飕的一声急响,长剑白光闪闪,破空飞去。

向郭襄叩首告饶,实在并无此事,但黄药师深谋远虑,早在出兵之前,便要郭靖将这一番斥责国师的言辞译成了蒙古话,悄悄记熟,这时以丹田之气朗声说了出来,虽在千万人大喊鏖战之际,仍大家听得明白,却教国师辩也不是,不辩也不是。蒙前人自来最尊敬的是懦夫,最贱视的是懦夫,众军听了黄药师这几句话,不由得俯视高台,脸有鄙色。两军交兵,气盛者胜,蒙古军将士听得己方主将如此卑鄙无耻,一股气先自衰了。宋兵却大家奋勇,节节抢先。

金轮国师叫到“七”字时,顾恤郭襄,声音竟然哑了,再也叫不下去。那蒙古统兵元帅见局势告急,出口大声叫道:“八……九……十!好,举火!”刹时间堆在台边的柴草着火,浓烟升起。金轮国师委实舍不得烧死郭襄,但见久战不决,己军倒霉,也不便反对主帅命令。郭靖所统的八千黄旗军背上虽各负有土囊,但攻不到台前二百步以内,只要徒呼负负。

两人交拆了这一招,各自向后跃开,均觉手臂模糊酸麻。国师探手入怀,跟着便取出铜轮铁轮,扑击过来。杨过却更无别般兵刃,右手衣袖带风挥出,左手发掌相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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