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洛纵出数步,猱身再上,拳法已变,出招是少林派的“五行连环拳”,施开崩、钻、劈、炮、横五趟拳术。周仲英仍以少林拳反击。不数招,陈家洛俄然改使“八卦游身掌”,身随掌走,满厅游动,烛影下似见数十小我影来去。周仲英以静御动,沉着应战,陈家洛身法虽快,却涓滴未占便宜。

厅中奇热,布幡纸钱已然着火。世人见周仲英痴痴扶着棺材,神不守舍。未几时火焰卷入厅来,卫春华、石双英、蒋四根都已扑出去救火。周绮连叫:“爹,我们出去吧!”周仲英不睬不睬,眼睁睁尽望着棺材中的儿子。

但见火光烛天,屋瓦堕地,梁柱倒坍之声混着众庄丁的呼喊叫唤,乱成一片。安西是中国着名的“风库”,一年三百六旬日几近没一天没风,风势又最大不过。此时风助火威,目睹大火已没法毁灭,偌大一座铁胆庄转眼便要烧成白地。

宋善朋督率庄丁,将大厅中间桌椅搬开,暴露一片空位,四周添上巨烛,敞亮如昼。周仲英走到厅心,抱拳说道:“请上吧。”

这时陈家洛以及骂过周仲英的骆冰、徐天宏、杨成协、卫春华等都纷繁过来赔罪。陈家洛乘着躬身施礼,伸手重拂,将周仲英膝间所封穴道解开,旁人都没瞧见。周仲英忙着行礼,心中难过之极,说不出话来。陈家洛叫道:“周老豪杰对红花会的好处,我们至死不忘。各位兄弟,现下救火要紧。大师快脱手。”世人齐声承诺,纷繁奔出。

三招拆过,旁观世人面面相觑,只见陈家洛擒特长中夹着鹰爪功,左手查拳,右手绵掌,攻出去是八卦掌,收回时已是太极拳,诸家杂陈,乱七八糟,旁观者大家目炫狼籍。这时对他拳势伎俩已全然难以看清,至因而何门派招数,更是辩白不出了。

周仲英按着少林礼数,左手抱拳,一个“请手”。他知对方年青,自居长辈,决不肯抢先发招,也不再客气,一招“左穿花手”,右拳护腰,左掌呼的一声,向陈家洛劈面劈去。这一掌势劲力疾,掌未至,风先到,先声夺人。陈家洛一个“寒鸡步”,右手上撩,架开来掌,左手画一大圆弧,弯击对方腰肋,竟是少林拳的“丹凤朝阳”。这一亮招,红花会和铁胆庄两边全都吃惊。周仲英是少林拳妙手,天下着名,可没想到陈家洛竟然也是少林派。周仲英“咦”了一声,甚感惊奇,手上涓滴不缓,“黄莺落架”、“怀中抱月”,连环进击,一招紧似一招。陈家洛进退趋避,少林拳的伎俩竟也非常谙练。两人拳式完整不异,不像争斗,直如同门练武。但两人年事相差既大,功力深浅,自也差异,胜负之数,不问可知。红花会群雄悄悄担忧,铁胆庄中人却都吁了口气。

周仲豪气得须眉俱张,对陈家洛道:“好哇,红花会就会出口伤人,以多取胜。”

陈家洛、陆菲青,及红花会群雄跟着周仲英穿过了两座院子。此时火势更大,热气逼人,黑夜中但见红光冲天,烟雾满盈。孟健雄、安健刚和宋善朋早已出去督率庄丁,合力救火。徐天弘大呼:“我们先合力把火救熄了再说。”周绮骂道:“你叫人放火,还假惺惺装好人。”她刚才听徐天宏一再大喊放火,认定是他教唆了人来烧铁胆庄的,满腔悲忿,那边还顾到对方人多势众,举刀便向徐天宏砍去。徐天宏忙窜开避过,周绮还待要追,已被赵半山劝住。饶是周绮单刀在手,猛冲猛跳,但被赵半山伸手悄悄搭上刀背,一柄刀便如有千斤之重,几近拿也拿不住,那边还进得半步。

陈家洛并不宽衣,长袍飘然,徐行走近,说道:“鄙人输了以后,定当遍请西北武林同道,来向老前辈赔话赔罪,红花会众兄弟自今而后,不敢带兵刃踏进甘肃一步。”周仲英道:“陈当家的言重了。”陈家洛秀眉一扬,说道:“如果老前辈承让一招半式,那如何说?”周仲英傲然抬头,打个哈哈,一捋长须,说道:“当时铁胆庄数十口长幼性命,还不全操于红花会之手?”陈家洛道:“红花会虽是小小帮会,却也恩仇清楚,岂敢妄害无辜?倘若鄙人幸运胜得一拳一脚,那位泄漏文四哥行藏的公子,我们大胆要带了去。文四哥若能安然出险,鄙人包管不伤公子毫发,派人护送回归宝庄。但是文四哥如有三长两短……那不免要公子抵命。”周仲英给这番话哄动苦衷,虎目含泪,右手重挥,道:“不必多言,进招吧!”

置酒弄丸招薄怒 还书贻剑种密意

周仲英喝道:“我儿子泄漏了文爷的行藏,那不错,你们要我儿子,好……你们拿去吧!”贰心神荡漾,语音大变。世人在暗淡的烛光之下,见一个小孩尸身躺在棺材当中,都摸不着脑筋。周绮叫道:“我弟弟还只十岁,他不懂事,把你们文爷的藏身处所说了出来。爹爹回到家来,大怒之下,失手把弟弟打死了,把我妈妈也气走了,这总对得起你们了吧?你们还不敷,把我们父女都杀了吧!”

再拆数招,周仲英左拳打出,忽被对方以内力黏至外门,这一招竟是太极拳中的“如封似闭”。但见他拳势顿缓,神情内敛,运起太极拳中以柔克刚之法,见招破招,见式破式。世人愈观愈奇,自来少林太极流派有别,拳旨相反,极少有人兼通,他年纪悄悄,竟然表里双修,实是武林奇事。周仲英打起精力,谨慎对付。这一来两边攻守均慢,但里手看来,比之刚才猛打狠斗,尤其凶恶。两人对拆二十余招,点到即收。陈家洛忽地使招“倒辇猴”,拳法又变,瞬息之间,连使了武当长拳、三十六路大擒特长、分筋错骨手、岳家散手四门拳法。

酣斗中周仲英俄然左足疾跨而上,一脚踏住陈家洛袍角,一个“躺挡切掌”,左掌向他下盘切去。陈家洛仓猝抽身,竟未抽动,孔殷中一个“鲤鱼打挺”,嗤的一声,长袍前襟齐齐撕去。周仲英说声“承让”,陈家洛脸上一红,骈指向他腰间点去,两人又斗在一起。

世人均不识得这是天池怪侠袁士霄所创的独门拳术“百花错拳”。袁士霄少年时研讨武学,所学本已极博,厥后碰到一件大得志事,脾气激变,发愿做前人所未做之事,打前人所未打之拳,因而遍访海内名家,或学师,或偷拳,或挑斗踢场以观其招,或明抢暗夺而取其谱,将各家拳术几近学了个遍,中年后隐居天池,别走门路,创出了这路“百花错拳”。这拳法包蕴百家,其妙处尤在于一个“错”字,每一招均和各派正宗伎俩类似而实非,一脱手对方觉得定是某招,举手迎敌,才知打来的方位伎俩完整分歧,其精微要旨在于“似是而非,出其不料”八字。旁人只道拳脚全打错了,岂知正因为全数打错,对方才防不堪防。凡武学妙手,见闻必博,所学必精,于诸派武技胸中早有定见,不免“百花”易敌,“错”字难当。袁士霄创此拳术,志在让他情敌栽个大筋斗,败得狼狈不堪,丢脸之极,但恐怕狂怒中失手打死情敌,于理分歧,是以自行禁止,不与对方脱手过招,是以这套拳术从未用过,他弟子也只陈家洛一人。陈家洛先学了表里各大门派首要的拳术兵刃,于擒拿、暗器、点穴、轻功俱有相称根柢以后,才学“百花错拳”。本日与周仲英激斗百余招,几乎落败,深悔莽撞,先前将话说满了,未免小觑了天下豪杰,心惊之余,只得使出这路怪拳。发硎初试,公然锋锐无匹。

徐天宏低声道:“总舵主,他要比拳,你就在拳脚上胜他。”本来徐天宏得知文泰来未死,心即宁定,细察周仲英神情举止,对红花会到处谦让,殊少敌意,两边一动兵刃不免死伤,不如比拳易留余地。再者他已领教过周仲英大刀工夫,实在是功力深厚,非同小可,本身与卫春华以二敌一,固然对方未出尽力,兀自抵挡不住。陈家洛兵器上成就深浅未知,但是刚才见他脱手逼供万庆澜,伎俩又奇又快,大非平常。他要陈家洛比拳,是求避敌之坚,用己之长。陈家洛道:“好。”对周仲英拱手说道:“鄙人想就教周老豪杰几路拳法,请老前辈部下包涵。”

喊声未毕,厅外窜进两人,连叫“停止!”倒是陆菲青和赵半山到了。忽听得厅外有人大喊:“走水啦,快救火呀,走水啦!”吵嚷声中,火光已映进厅来。

陈家洛鄙人首站定,微一拱手,说道:“请赐招。”世人见他气度娴雅,雍容自如,竟如是揖让序礼,那边是龙争虎斗的厮拚,有的佩服,有的担忧。

翻翻滚滚拆了十余招。周仲英在少林拳上浸淫数十年,功力已臻炉火纯青之境,推拳劲作,发腿风生。少林拳讲究心快、眼快、手快、身快、步快,他愈打愈快,攻守吞吐,回转快意,第一起“闯少林”三十七势未使得一半,陈家洛已处下风。周仲英俄然猛喝,身向左转,一个“翻身劈击”,疾如流星。陈家洛仓猝后仰,敌掌去颊仅寸,几乎未及避开。红花会群雄俱各大惊。

陈家洛一声唿哨,拍了两动手掌,群豪立时收起兵刃,退到他身后站定,默不出声。周仲英暗想:“此人部勒群雄,令出即遵。我刚才连呼停止,却连本身女儿也不听。”陈家洛道:“周老豪杰,你责我们以多取胜,鄙人就单身请周老豪杰不吝见教几招。”周仲英道:“那再好没有。陈当家的刚才露了这手,我们全都佩服之至,真是豪杰出在幼年,老夫很想领教,陈当家的要比兵刃还是拳脚?”石双英阴沉森的道:“大刀飞到梁上去了,还比甚么兵刃?”此言一出,周仲英面红过耳,大家都昂首去望那柄嵌在梁上的金背大刀。

周仲英对这统统如同不见不闻,大踏步直到后厅。世人进厅,只见设着一座灵堂,灵位前点着两对白烛,素幡冥镪,阴沉沉的一派凄冷气象。周仲英翻开白幕,暴露一具玄色小棺材来,棺材尚未上盖。本来周仲英击毙爱子后,因女儿外出未归,是以未将周英杰成殓,以待周绮返来再见弟弟一面。

陈家洛并不追逐,反而发展三步,说道:“周老豪杰如何说?”周仲英怒道:“好,我认栽了。我儿子交给你,跟我来!”扶着周绮,一拐一拐的往厅外便走。

周仲英大惊之下,双拳急挥,护住面门,连连发展,见对方拳法古怪之极,而拳劈指戳当中,又异化着刀剑的路数,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周绮见父亲败退,情急大呼:“你打的是甚么拳?乱搞一气,的确不成话!怎地撒赖胡打?不对,不对!你……你全都打错了!”

心砚露这一手,周仲英脸上更下不去,他哼了一声,对心砚不睬不睬,向陈家洛道:“陈当家的亮兵刃吧,老夫就白手接你几招。”孟健雄接过心砚手中的金背大刀,低声道:“师父犯不着活力,跟他刀上见胜负!”他怕师父中了对方激将之计,真以白手去和人家兵器过招,那是未打先吃三分亏。心砚纵身返来,解开包裹,将陈家洛独门之秘的兵器亮出,双手托着,拿到他面前。

第四回

孟健雄见周绮受挤,晓得红花会曲解了万庆澜那句话,事情已闹得如此之僵,此时如把师父击毙亲子之事相告,未免逞强,倒似是屈就告饶,只得出头给师妹挡一挡,当下大声说道:“各位另有甚么叮咛,现在就叨教下,免得下次再劳动各位台端。”章进道:“我们就是要见见这位女人的哥哥。”周绮道:“你这驼子胡说八道,我有甚么哥哥?”章进又被她骂一声“驼子”,虎吼一声,双手向她面门抓去。周绮挺刀挡格,章进发挥擒拿功,白手和她拚斗。

卫春华双钩一摆,叫道:“孟爷,你我比划比划。”孟健雄只得应道:“请卫爷指教。”这边蒋四根和安健刚也叫上了阵,各挺兵刃就要脱手。杨成协大喊:“卖朋友的兔崽子,再不给我滚出来,爷爷要放火烧屋了。”两边兵器纷繁脱手,势成群殴。

忽见一人轻飘飘的跃起,右手勾住屋梁,左手拔出大刀,随即毫无声气的落在地下,走到周仲英面前,左腿半跪,高举过顶,说道:“周老太爷,你白叟家的刀。”此人是陈家洛的书僮心砚,瞧不出他年纪悄悄,轻功竟也如此不凡。

世人见他拳法层出不穷,俱各纳罕,不知他还会使出甚么拳术来。周仲英以稳定应万变,六路少林拳融会贯穿,得心应手,流派谨慎,守势凌厉。他纵横江湖数十年,大小数百战,似陈家洛这般兼通各路拳术的敌手固然未曾会过,但也不过有如他数十年来以一套少林拳顺次遍敌各门妙手,拳法上并不亏损。他素信拳术之道贵精不贵多,专精一艺,远胜驳杂不纯,然见陈家洛每一起拳法所学者均非外相,也不由悄悄称异。

周仲英道:“好说,陈当家的不必过谦。”周绮走过来替父亲脱去长袍,低声道:“这小子会点穴,爹爹你留点神。”说着眼圈儿红了,她脾气发作时火爆轰隆,但是对方人数浩繁,个个武功精强,本日情势险恶非常,她并非不知。周仲英低声道:“如果我有甚好歹,你上安西找吴叔叔去,今后可千万不能肇事了。”周绮心中酸痛,点了点头。

周仲英正受急攻,本已拳法大见狼藉,忽听得大呼“救火”,身家地点,不免体贴,一疏神,突觉左腿一麻,左膝外“阳关穴”竟被点中,一个踉跄,几乎倒地。周绮忙抢上扶住,急叫“爹爹”,单刀横过,护住父亲,以防仇敌赶尽扑灭。

红花会世人听了,不由得忸捏无已,都觉刚才错怪了周仲英,实是万分不该。章进最是直性人,抢上两步,向周仲英磕了个响头,叫道:“老爷子,我获咎你啦,章驼子给你赔罪。”站起家来,又向周绮一揖,道:“女人,你再叫我驼子,我也不恼。”周绮听了想笑,却笑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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