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洛举起酒杯,昂首饮干,手一扬,酒杯飞出,波的一声,酒杯嵌入两人高举的划子船底,平平整整,毫没破坏,世人又是鼓掌喝采。白振和龙骏等妙手见杨成协和章进举船,力量固是奇大,但想一勇之夫,亦何足畏,待见陈家洛运内力将瓷杯嵌入船底,如发钢镖,这才暗皱眉头,均觉此人难敌。

陈家洛笑道:“这杯就当靶心,请这位发挥暗器吧。”骆冰将船划退数丈,叫道:“太远了吗?”龙骏更不打话,手中暗扣五枚毒蒺藜,连挥数挥,只听得叮叮一阵乱响,瓷片四散飞扬,船底酒杯已被打得粉碎。心砚从船后钻出,叫道:“公然好准头!”龙骏忽起毒心,又是五枚毒蒺藜飞出,此次竟是对准心砚高低摆布射去。

说话之间,卫春华已从那边船上陪着玉快意过来。乾隆见这女子神采白腻,娇小小巧,边幅也非出众斑斓,只一双眼矫捷非常,一傲视间,便和大家打了个亲热的号召,风韵楚楚,娇媚动听。她向陈家洛道个万福,莺莺呖呖的说道:“陆公子目前好兴趣啊。”声音娇柔非常。陈家洛伸手掌向着乾隆,道:“这位是东方老爷。”玉快意向乾隆福了一福,偎倚着坐在陈家洛身边。陈家洛道:“传闻你曲子唱得最好,可否让我们一饱耳福?”

这时杨成协和章进已将举起的划子放回水面。骆冰察看心砚的伤口。徐天宏也跳过来扣问。心砚道:“四奶奶,七爷,你们放心,我痛倒不痛,只是痒得短长。”说着要用手去抓。骆冰和徐天宏听了大惊,晓得暗器上喂了极短长的毒药,忙抓住他双手。心砚大呼:“我痒得要命,七爷,你罢休。”说着用力挣扎。徐天宏心中焦心,脸上还是不动声色,说道:“忍耐一会儿。”转头对骆冰道:“四嫂,你去请三哥来。”骆冰回声去了。

乾隆呵呵大笑,神采顿和,眼睛瞟着玉快意,见她神情柔媚,心中非常爱好,正自深思,待会如何命李可秀将她送来行宫,如何把事做得隐蔽,以免背后被人说圣天子好色,坏了大德令名,忽听陈家洛道:“汉皇重色思倾国,那唐玄宗是风骚天子,天子风骚不要紧,把花花江山送在胡人安禄山手里,那可大大不对了。”乾隆道:“唐玄宗初期贤明,暮年昏庸,可千万不及他祖宗唐太宗。”陈家洛道:“唐太宗雄才大略,仁兄定是很佩服的了?”乾隆平生最崇拜的就是汉武帝和唐太宗,两帝开疆拓土,申明播于异域,他即位以来,一心一意就想仿照,是以派兵远征回疆,其意原在上承汉武唐皇的功业,听得陈家洛问起,正中下怀,说道:“唐太宗神武贤明,蛮夷闻名丧胆,尊之为天可汗,文才武略,那都是绝代难逢的。”陈家洛道:“小弟读到记叙唐太宗言行的《贞观政要》,颇觉书中有几句话很有事理。”乾隆喜道:“不知是那几句?”他自和陈家洛会晤以来,虽对他甚是爱好,但老是话不投机,这时听他也尊崇唐太宗,不觉非常欢畅。

心砚纵身跳上杨成协坐船,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杨成协点点头,向中间划子中的章进招了招手。章进跳了过来。杨成协道:“抓住那船船梢。”章进依言抓住本身本来坐船的船梢。这时杨成协也已拉过船头木杠,喝一声“起!”两人竟将一艘划子举了起来,两人的坐船也沉下去一截。世人见二人如此神力,不自禁的齐声喝采。

杯子掷下,刚要碰到船板,心砚斜刺里俯身伸手,接住酒杯,只杯中酒水泼出大半,双手端住,一膝半跪,说道:“东方老爷,杯子没摔着。”

玉快意转眸一笑,纤指拨动琵琶,回过甚来望着乾隆,又唱道:“几番的要打你,莫当是戏。咬咬牙,我端的打,不敢欺!才待打,不由我,又沉吟了一会,打轻了你,你又不怕我;打重了,我又舍不得你。罢,朋友也,不如不打你。”

清宫众侍卫也感觉这一手过于恶毒,在天子面前,众目昭彰之下,以这卑鄙手腕暗害对方一个小孩,未免太不标致,势将为人嘲笑,但见红花会群雄阵容汹汹,当即从长衣下取出兵刃,预备护驾迎战。李可秀摸出胡笳,放在口边就要吹动,集结兵士脱手。

那侍卫名叫范中恩,使一对判官笔,听得皇上有旨,当即哈了哈腰,欺向心砚身边,判官笔双脱手,分点他摆布穴道。心砚反身急跃,窜出半丈,站在船头,他年纪小,实在工夫有限,一身轻功倒是向天池怪侠袁士霄学的,目睹范中恩判官笔来势劲急,自忖武功不是他敌手,只得先行逃开。范中恩双笔如风,卷将过来。心砚提气跃起,跳上船篷,笑道:“我们捉捉迷藏吧!你捉到我算我输,我再来捉你。”

“整天奔波只为饥,才得有食又思衣。置下绫罗身上穿,昂首却嫌房屋低。盖了高楼并大厦,床前贫乏仙颜妻。娇妻美妾都娶下,忽虑出门没马骑。买得高头金鞍马,马前马后少跟从。招了家人数十个,有钱没势被人欺。时来运到做知县,抱怨官小职位卑。做过尚书升阁老,朝思暮想要即位……”

心砚待要回身闪避,已然不及,危急中向前一扑,发掌向范中恩小肚打去。范中恩左笔撩架,右笔急点对方后心,这一招又快又准,目睹他没法避过,忽听得背后呼的一声,似有件非常沉重的兵刃袭到。他不暇袭敌,先图自救,扭腰回身,右笔自上而下,朝来人兵器上猛砸下去,当的一声大响,火光四溅,来人兵器只稍稍一沉,又向他腰上横扫过来。这时他已看清对方兵器是柄铁桨,使桨之人竟是船尾的梢公,刚才一击,已知对方力大非常,不敢硬架,拔起家来,悄悄向船舷落下,欺身直进,挺笔去点梢公的穴道。

乾隆一向笑吟吟的听着,只觉曲词甚是风趣,但当听到“朝思暮想要即位”那一句时,不由得脸上微微变色,只听玉快意持续唱道:

骆冰刚走开,一艘划子如飞般划来,船头上站着红花会的杭州总头子马善均。他跳上徐天宏坐船,悄声道:“七当家,西湖边上充满了清兵,此中有御林军各营。”徐天宏道:“有多少人?”马善均道:“总有七八千人,核心策应的旗营兵丁还不计在内。”徐天宏道:“你立即去调集杭州城外的兄弟,调集湖边候命,可千万别给官府发觉,每人身上都藏一朵红花。”马善均点头报命。徐天宏又问:“顿时能够调集多少人?”马善均道:“连我机房中的工人,一起有两千摆布,再过一个时候,等城外兄弟们赶到,另有一千多人。”徐天宏道:“我们的兄弟起码以一当五,三千人抵得一万五千名清兵,人数也够了,何况绿营里另有我们的兄弟,你去安排吧。”马善均接令去了。

玉快意笑道:“陆公子要听,我给你连唱三日三夜,就怕你听腻了。”跟人奉上琵琶来,玉快意悄悄一拨,唱了起来,唱的是个《一半儿》小曲:“碧纱窗外静无人,跪在床前忙要亲,骂了个负心回回身。虽是我话儿嗔,一半儿推让一半儿肯!”陈家洛鼓掌喝采。乾隆听她吐音清脆,俊语连翩,风俏飞荡,不由得胸中暖洋洋地。

乾隆听得忘了形,不由叫道:“你要打就打罢!”陈家洛呵呵大笑。李沅芷躲在父亲背后抿着嘴儿,只要李可秀、白振一干人绑紧了脸,不敢暴露半丝笑意。玉如定见他们这般一副难堪相,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乾隆船上两名会水的侍卫从速入水去救,将要游近,蒋四根已将铁桨送到范中恩面前,他在水中乱抓乱拉,碰到铁桨,管他是甚么东西,顿时紧紧抱住。蒋四根举桨向乾隆船上一挥,喝道:“接着!”范中恩的师叔龙骏也是御前侍卫,忙抢上船头,伸手接住。范中恩在皇上面前这般大大丢脸,说不定归去还要受处罚,又是气,又是急,湿淋淋的怔住了,站着不动,身上的西湖水不住滴在船头。龙骏曾听火伴提及心砚白日在三竺用泥块打歪袖箭,让御前侍卫丢脸,当今又作弄他的师侄,待他回到陈家洛身后,便站了出来,阴沉森的道:“传闻这位小兄弟暗器高超之极,待鄙人就教几招。”

陈家洛哈哈大笑。乾隆却越听神采越是不善,心道:“这女子是否已知我成分,用心唱这曲儿来挖苦于我?”玉快意一曲唱毕,缓缓搁下琵琶,笑道:“这曲子是讽刺穷汉的,东方老爷和陆公子都是大富大贵之人,高楼大厦、娇妻美妾都早已有了,自不会去想它。”

蒋四根解了心砚之围,见范中恩纵起家来,疾伸铁桨入水一扳,船身转了半个圈子,待范中恩落下来时,船身已不在原位。他“啊哟”一声尚未喊毕,扑通一响,入水游湖,湖水汩汩,灌入口来也。心砚鼓掌笑道:“捉迷藏捉到水里去啦。”

陈家洛道:“唐太宗道:‘舟以是比人君,水以是比黎庶,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又说:‘天子者,有道则人推而为主,无道则人弃而不消,诚可畏也。’”乾隆沉默。陈家洛道:“这个比方真是再好不过。我们坐在这艘船里,如果顺着水性,那就坐得平安稳稳,但是如果乱划乱动,异想天开,要划得比千里马还快,又或者水势澎湃奔腾,这船不免要翻。”他在湖上说这番话,明摆着是危言耸听,不但是鄙弃天子,说老百姓随时能够颠覆皇室,并且语含威胁,大有当场要将天子翻下水去之势。

陈家洛对乾隆道:“你我一见仍旧,别让下人因口舌之争,伤了和蔼。这一名既是暗器名家,我们请他在靶子上显显技艺,以免我这小书僮接他不住,受了毁伤,兄台你看如何?”乾隆听他说得有理,只得应道:“自当如此,只是匆急之间,没有靶子。”

范中恩两击不中,气往上冲,双足一点,也跳上船篷,他刚踏上船篷,心砚“一鹤冲天”,如一只大鸟般扑向左边划子,范中恩跟着追到。两人此起彼落,在十多艘划子上来回回旋。范中恩始终抢不近心砚身边,心中烦躁,又盘了一圈。目睹前面三艘划子丁字形排着,心砚已跳上近身的一艘,他冒充向左一扑,心砚嘻嘻一声,跳上右边划子。那知他往左一扑是虚势,随即也跳上了右边划子,两人面面相对,他左笔探出,点向心砚胸前。

世人在月光下看得清楚,齐声惊叫。那龙骏的暗器工夫当真短长,手刚扬动,暗器已到面前,世人叫唤声中,五枚毒蒺藜直奔心砚五处关键。心砚大惊,扑身滚倒,骆冰两把飞刀也已射出,铛铛两声,飞刀和两枚毒蒺藜坠入湖中。心砚一滚躲开两枚,中间一枚却说甚么也躲不开了,正打在左肩之上。他也不感觉如何疼痛,只是肩头一麻,站起家来,破口痛骂。红花会群雄无不肝火冲天,划子纷繁划拢,拥上来要和龙骏见个高低。

乾隆发展深宫,宫中妃嫔歌女虽多,但个个是端庄机器之人,连笑一下也不敢出声,几时见过这般江南名妓?见她眉梢眼角,风情万种,歌声委宛,曲意缠绵,加上湖上阵阵花香,波光月影,如在梦中,垂垂忘倒是在和江洋悍贼相会了。

乾隆平生除对祖父康熙、父亲雍正心胸害怕以外,几时受过这般恐吓挖苦的言语?不由肝火潮涌,当下强自按捺,暗想:“现下且由你稍逞口舌之利,待会把你擒住,看你是不是吓得叩首告饶。”他想御林军与驻防旗营已将西湖四周围住,部下侍卫又都是千中拣、万当选、武功卓绝的妙手,谅你小小江湖帮会,能作得甚么怪?因而微浅笑道:“荀子曰:‘六合生君子,君子理六合。君子者,六合之参也,万物之总也,民之父母也。’帝皇受命于天,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仁兄之论,未免有悖于先贤之教了。”

陈家洛叫道:“众位哥哥,东方先生是我佳宾,我们不成无礼,大师退开。”群雄听得总舵主发令,众划子当即划退数丈。

玉快意替乾隆和陈家洛斟酒,两人连干三杯,玉快意也陪着喝了一杯。乾隆从手上脱下一个碧玉般指来赏了给她,说道:“再唱一个。”玉快意低头一笑,暴露两个小小酒窝,当真是娇柔无那,风情万种。乾隆的心先自酥了,只听她轻声一笑,说道:“我唱便唱了,东方老爷可不准活力。”乾隆呵呵笑道:“你唱曲子,我欢乐还来不及,怎会活力?”玉快意向他抛个媚眼,拨动琵琶,弹了起来,此次弹的曲调倒是轻巧跳荡,调皮调笑,珠飞玉鸣,音节繁富。乾隆听得琵琶,先喝了声采,只听她唱道:

乾隆给他这一来,倒怔住了,乌青着脸,哼了一声。李可秀接过杯子,看着天子眼色行事。乾隆必然神,哈哈一笑,说道:“陆仁兄,你这位小管家手脚倒真矫捷。”转头对一名侍卫道:“你和这位小管家玩玩,可别给小孩子比下去了,嘿嘿。”

骆冰看得风趣,也跳上船来,笑道:“真是个好靶子!”荡起双桨,将杨成协的坐船划向花艇。心砚叫道:“少爷,这做靶子成么?请你用笔划个靶心。”

陈家洛举壶倒了一杯酒,道:“我们浙江乡贤黄梨洲先生有几句话说道,天子未做成的时候,‘苛虐天下之肝脑,离散天下之后代,以博我一人之财产。其既得之也,敲剥天下之骨髓,离散天下之后代,以奉我一人之淫乐,视如当然,曰:此我财产之花息也。’这几句话真是说得再好也没有!须当为此浮一明白,仁兄请!”说罢举杯一饮而尽。乾隆再也忍耐不住,挥手将杯往地下掷去,便要发作。

“一朝南面做天子,东征西讨打蛮夷。四海万都城降服,想和神仙下象棋。洞宾陪他把棋下,叮咛快做上天梯。上天梯子未做起,阎王发牌鬼来催。若非此人大限到,升到天上还嫌低,玉皇大帝让他做,定嫌天宫不富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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