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鱼同愤然道:“我是不祥之人。我心肠不好,对人不住,做了好事,又是生来命苦……当今你好走了吧!”李沅芷突然见到他这副模样,心惊胆战,不知如何是好。余鱼同哈哈大笑,说道:“我这副丑怪模样,你见一眼也受不了。李蜜斯,你悔怨今晚到这里来了吧?哈哈,哈哈!”他边说边笑,状若猖獗。李沅芷更是惊骇,轻呼一声,掩面奔出房去。余鱼同笑了一会,自悲出身,伏在桌上痛哭起来。

陈家洛知他有难言之隐,说道:“十四弟既要坐船,那也好,在船上能够多睡睡,没骑马那么劳累。心砚,你跟着奉侍十四爷。”心砚承诺了,他小孩心性,嫌坐船气闷,固然公子之命不敢违背,不免怏怏。余鱼同看出了他的情意,坚称伤势已经病愈,不必心砚随伴。因而世人来到黄河边上,包了一艘船,言明直放潼关。

门帘一掀,一名庄丁扶着余鱼同出去,他见陆菲青也在这里,不觉一愕。庄丁退了出去。陈家洛道:“你有事对我说,我过来不是一样?你身上有伤,别多走动。”余鱼同道:“总舵主,刚才有小我躲在我房里,你必然瞧出来了。你当时故作不知,给我面子,做兄弟的很感激你的美意。你固然不问,我可不能不说。”陈家洛道:“我们情同骨肉,另有甚么信不过的。”余鱼同道:“此人满是冲着小弟一人而来,和大伙决无干系。只因这事说来和人名节有关……”陈家洛道:“既然如此,那不必说了。好啦,这事今后我们谁也别提,你归去歇息。心砚,扶十四爷归去。”余鱼同觉得陆菲青已将此事说过,陈家洛怕他不美意义,是以不肯再提,因而称谢回房,陆菲青也即道别。

临别时周大奶奶对周绮再三叮咛,当今做了媳妇,不成再闹小性子,争斗肇事。周绮撅起嘴唇道:“如果他欺负我呢?”说着嘴唇向徐天宏背心一歪。周大奶奶道:“好好的怎会欺负你?”昨晚花烛之夜,李沅芷前来一闹,骆冰把他们的衣服搬了个处所,也不知阿谁法儿还灵不灵,周绮心中非常惦记,但不美意义再问骆冰,这时见父母远别,不由掉下泪来。

余鱼同柔声道:“我当初身受重伤,若非得你相救,千山万水的送到杭州你府上保养,这条性命早就没啦,按理说,那是粉身碎骨也酬谢不了。只是……唉,你的恩德,只好来生图报了。”

心砚把纸团交给余鱼同,道:“十四爷,那人叫我给你的。”余鱼同接过翻开,见纸上写着十六个细字:“情深意真,岂在丑俊?千山万水,苦随君行。”笔致清秀,认得是李沅芷的笔迹,不料她竟一起跟从而来,他眉头一皱,把字条交给陈家洛。

陈家洛看了,猜想是男女私交之事,不便多问,将字条还了给他。余鱼同道:“此人跟我胶葛不清,现下必然在前路等候。小弟想在此弃陆乘舟,避开此人,到潼关再和大师会齐。”章进怒道:“我们这很多人在这里,又何必怕他?他本领再好,我们也斗他一斗。”余鱼同道:“不是怕,我是不想见这小我。”章进道:“那么我们经验经验他,教他不敢跟从就是了。这是甚么人?这般不识好歹!”余鱼同好生难堪,不便答复。

这一日出了开封西门,八骑马放开脚步,沿着大道奔去。朔风怒号,尘沙劈面。文泰来所乘白马脚程奇快,一骑马先冲了上去,一口气奔出五十里,来到一处镇甸,叫饭店杀鸡做饭,先行预备,等世人到时打尖。他坐在店口,泡了壶茶,拿动手巾抹脸,忽见东边店房中人影一晃,有人探头张望,一见到他便疾忙缩回。文泰来起了狐疑,背回身喝茶。过了小半个时候,陈家洛等也都赶上来了,文泰来悄悄和世人说知。徐天宏向东店房一看,只见窗纸舐湿,一颗乌溜溜的眸子正向他们谛视,见到徐天宏的目光射来,当即避开。徐天宏低声笑道:“那是初出道的雏儿,半点端方也不懂,一下子就暴露了马脚。”骆冰笑道:“如许的人也出来混道儿,看来还在打我们的主张呢。”

余鱼同道:“如蒙不弃,请下舟来小酌一番如何?”那人道:“最好,最好!”三人走到岸边,纵身跃起,都轻飘飘的落在船头。只那魁巨大汉所背兵刃看来非常沉重,落下时船头一沉。余鱼同心中吃惊,暗忖:“这三人武功不弱,不知是多么人物,倒要谨慎在乎。”当下假作文弱胆怯,双手紧紧握住船边,只怕船侧而落下水去。

次晨世人齐下山来。大家互道保重,分头进发。

陈家洛等送余鱼同上船,目睹那船张帆远去,才乘马又行。章进对余鱼同吞吞吐吐的神情非常不满,连骂:“酸秀才,不知搞甚么鬼。”骆冰道:“十四弟烧坏脸后,表情非常不快,作事不免有点非常,我们就顺着他点儿。”周绮道:“那次我们在文光镇上,传闻他和一个女人在一起,厥后又不知如何的到了杭州。”章进道:“他鬼鬼祟祟的,多数跟娘儿们有关,不然为甚么怕人家找费事?”文泰来喝道:“十弟你别胡说。”

陈家洛和周仲英一起本是同往西北,但周仲英说,他当年在嵩山少林寺学艺之时,便曾听师父及师伯叔们提及,南边莆田少林下院的武功与嵩山少林一脉相传,但数百年来莆田少林寺出了几位了不起的人物,于少林派武功很有发扬,乘着此番南来,意欲就近前去看望,盼有机遇参议请教。陈家洛道:“南少林门人弟子遍于江南,阵容浩大,周老前辈于参议武功之余,盼多所笼络。今后我们发难,如果少林寺肯助一臂之力,实是天下百姓之福。”周仲英道:“谨当受命。”因而带同老婆、门徒孟健雄、安健刚,出发向南。

只见抢先一人躯干魁伟,穿件茧绸面棉袍,似是个乡绅。第二人满腮浓须,整张脸只见黑漆一团。第三人却穿蒙时装束,一件羊羔皮袍翻出半截,身形举止,显得剽悍非常。这三人都背着包裹,带了兵刃。余鱼同知金笛惹眼,在三人上船之前早就收起。他唤醒船夫,命暖酒做饭,接待来客。船夫见深夜中俄然来了生人,甚是疑惧,但一起上余鱼同使钱非常豪放,既是店主叮咛,也就照办。

陆菲青道:“那是为了抢可兰经的事,才和她结识的。开初有过一点曲解,霍青桐女人还和小徒交过两次手,厥后我出来讲明跟天山双鹰的友情,两人才结成朋友。年青人一见仍旧,倒实在亲热呢。”说罢捻须浅笑。陈家洛听着却满不是味儿。

李沅芷霍地站起,说道:“你是不是另有仙颜贤惠的心上人,乃至如许把我瞧得一钱不值?”在余鱼同,那确是“除却巫山不是云”,他始终对骆冰一往情深。李沅芷品德边幅并不在骆冰之下,但情有独钟,倒是无可何如,听她如此相询,不知怎生答复才是。

陈家洛、文泰来、骆冰、徐天宏、周绮、章进、余鱼同、心砚一行八人,向北经孝丰、安吉、溧阳,到了江宁。度太长江后,文泰来伤势已然病愈,余鱼同也已大好。一起往北,天时渐寒,时逢霜雪,已是初冬气象。过开封后,余鱼同伤势痊可,便弃车乘马。

李沅芷晓得说错了话,涨红了脸,过了一会,低声道:“你骂我爹爹!人各有志,我也不敢勉强。只要你爱如许,我也会感觉好的。我答允听你的话,今后决不再去帮爹爹,我想我师父也会欢乐。”最后两句话说得声声响了些,多数窗外的陆菲青也闻声了。余鱼同坐在桌边,只是不语。李沅芷低声道:“你说我官家蜜斯不好,那我就不仕进家蜜斯。你说你红花会好,那我也……我也跟着你做……做江湖上的逃亡之徒……”这几句话用了极大的力量才说出口,说到最后,又羞又急,竟哭了出来。

陆菲青只道他早知李沅芷是女子,始终没提她女扮男装的事。陈家洛心中不快,脸上固然没显出来,但说话之间不免稍露冷酷。陆菲青只道贰心恼李沅芷无礼闯庄,红花会这很多豪杰人物,竟然没能扣住一个初出道的少女,未免有失面子,心下甚是歉然,那猜获得他另有苦衷,当下又报歉几句,正要辞职,俄然门外心砚叫道:“少爷,十四爷来啦!”

李沅芷哭道:“你这么俄然一走,就算了吗?”余鱼同道:“我也知对你不起。但我是薄命之人,心如槁木死灰……你,你还是归去吧。”李沅芷道:“你为了救朋友,跟我爹爹作对,我并不怪你,你是为了义气。”沉吟了一下又道:“似你这般文武双全,干么不好好做事,图个功名繁华?偏要在江湖上厮混,这多么没出息,只要你向好,我爹爹……”余鱼同怒道:“我们红花会行侠仗义,个个是铁铮铮的男人,怎能做朝廷的喽啰?”

余鱼同坐船行了几日,见李沅芷不再跟来,才放下了心。这日赶上了顺风,天气已黑,离镇甸仍远,水势湍急,船夫不敢夜航,只得在荒漠间泊了船。余鱼同喝了几杯酒,倒头便睡,中夜醒来,只见一轮圆月映在大河之上,污流滚滚而下,黄浪翻涌,气象宏伟,逸兴忽起,抽出金笛,悠婉转扬的吹了起来。他感念出身,满腔苦衷,都在这笛声中宣泄出来,一时激越,一时凄楚,正自全神吹奏,忽听背后有人大声喝采:“好笛子!”微微一惊,收笛转头,月光下只见有三人沿河岸走来。

陈家洛向心砚道:“你畴昔瞧瞧,如果他手头不便,就布施他一点。”心砚回声站起,走到那店房门口,大声吟道:“天下万水俱同源,红花绿叶是一家。”这是红花会号召同道的讯号。江湖上各帮会互通声气,磨难互助,即使不是红花会会友,只要晓得讯号,答复一句:“小弟是某某帮某某舵主部属,有求红花会大哥互助。”那么几两银子的布施是必然有的。心砚见房中寂然无声,又说了一遍,俄然房门呀的一声翻开,一个黑衣人走了出来,那人一顶大帽遮住了半边脸,伸手递过一个纸团,道:“给你们十四爷。”心砚接住了,正要扣问,那人已奔出店门,上马奔驰而去。

那身材魁伟的人道:“深夜打搅,实在冒昧。”余鱼同道:“四海以内,皆兄弟也,何冒昧之有?”那人听余鱼同说话爱掉文,说道:“就教中间贵姓大名?”余鱼同道:“小弟姓于名通,金陵人氏,名字固然叫通,但是实在不通之极,此番应举子业,竟尔名落孙山,回籍愧对父老,说来汗颜无地。”那人道:“本来是一名秀才相公,失敬了。”余鱼同道:“小弟乡试不捷,祸不但行,寒舍复遭回禄。回禄残虐,房屋固是片瓦无存,颜面亦是大毁,难以见人,无可何如,只得想到甘肃去探亲,拟谋一席西宾,聊作鹪寄。唉,时也命也,生不逢辰,夫复何言?”这番话只把别的两人听得面面相觑,不知所云。那乡绅模样的人却读过一点书,说道:“相公也不必悲观。”

三人走近,此中一人说道:“我们贪赶路程,错过了宿头,正自烦恼,听中间笛声清澈,禁不住喝采,还请勿怪。”余鱼同听他说得客气,忙站了起来,说道:“荒漠之间,小弟胡乱吹奏,聒噪扰耳,有辱清听。”那人听他说话文诌诌地,似是个读书人,缓缓走近。

李沅芷道:“你对她如许倾慕,那她定是胜我十倍了,带我去见见成不成?”余鱼同给她缠得没法可施,俄然拉下脸上蒙着的手帕,说道:“我已变成这么一个丑八怪,你瞧个清楚吧!”李沅芷蓦地见到他脸上凹凹凸凸,尽是焦黄的疮疤,烛光映照下可怖非常,不由得吓了一跳,发展两步,低低惊呼一声。

若非陈家洛一力回护,这被子一揭,当真不堪假想。好轻易出险,但见她泪眼盈盈,密意款款,余鱼同心肠顿时软了,叹了口气,说道:“你对我一片至心,我又不是蠢牛木马,那会不知?但你是官家蜜斯,我倒是江湖上的逃亡之徒,怎敢害了你的毕生?”

陈家洛刚睡下。心砚听得陆菲青叫门,忙开房门,陈家洛起床披衣相迎。陆菲青道:“总舵主,我向你请罪来啦!”陈家洛惊道:“甚么?十四弟如何样?”只道余鱼同遭受凶恶。陆菲青道:“不是,他很好。你道今晚来拆台的是谁?”陈家洛道:“不知。”陆菲青道:“那是我的小徒。我管束无方,纵得她率性胡为。本日是七爷大喜的日子,无礼打搅,轰动各位,实在是万分抱憾。”陈家洛沉默不语。陆菲青道:“小徒已经走了,今后我定要找到她,向各位赔罪。当今我先行谢过。”说着站起来深深一揖。

周仲英叮嘱了女儿几句,对徐天宏道:“你妹子性子直率,很不懂事,宏儿你要多多担待。如果她冲撞于你,可别跟她普通见地,将来让我罚她。”周绮急道:“爹爹你也帮他,莫非定会是我不好?”周仲英一笑上马,向陈家洛和文泰来等抱拳道别,向南而去。

陈家洛忙站起行礼,隔了一会,说道:“令徒武功得自前辈真传,技艺确是不凡。”陆菲青只道陈家洛是指她今晚闯庄而言,那知他两人曾在西湖交过手,说道:“这孩子少不更事,到处肇事,获咎朋友,我偶然真悔怨收了这个不成器的徒儿。”陈家洛道:“前辈太客气了。令徒曾到过回部吧?”陆菲青道:“她从小在西北一带。”陈家洛道:“嗯,我见他和那位回人女人好似友情不错。”霍青桐和陈家洛拜别之时,曾说过一句话:“那人是如何的人,你能够去问她师父。”陈家洛几次想问陆菲青,总觉太着陈迹,始终忍着不问,现在陆菲青本身过来谈起,这才轻描淡写、仿佛漠不体贴的问了几句,实在心中已在怦怦暗跳,手心潜出汗水。

陆菲青坐在房外阶石之上,固然不明详情,也已推测了七八成,心知这时对余鱼同安慰开导都无用处,心想:“沅芷夜来之事,固然有关女孩子的名节,但如不申明赔罪,可对不起红花会众位朋友。”因而走到陈家洛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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