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洛也已听得远处模糊一阵阵惨厉的呼唤,忙道:“狼群来啦,快走!”两人仓猝清算帐篷食水,上马疾走。就如许一担搁,狼群已然奔近,幸而两人所乘的坐骑都神骏非常,半晌之间即把狼群抛在前面。群狼饥饿已久,见了人畜,舍命赶来,固然间隔已远,早已望不见踪迹,还是循着沙上萍踪,一起追踪。

接着陈正德又输了一次,他却没甚么好唱的了。关明梅道:“我来代你,我也讲一个故事。”香香公主鼓掌喝采。关明梅讲的是王魁负桂英的故事。

陈家洛和香香公主跑了半日,觉得已经出险,上马喝水,刚生了火要煮食,狼嗥声又近。两人疾忙上马,到入夜时估计已把狼群抛后将近百里,才支起帐篷宿歇,睡到半夜,那白马纵声长嘶,乱跳乱嘶,把陈家洛吵醒,只听得狼群又已逼近。两人不及清算帐篷,提了水囊干粮,当即上马。这般逃逃停停,在大漠中兜了一个大弧形,始终摆脱不了狼群的追逐,却已累得人困马乏。那红马终究支撑不住,倒毙于地,两人只得合骑白马逃生。白马载负一重,奔驰愈慢,到第三日上已不能把狼群远远抛离。

陈家洛心想:“若非这马如此神骏,早已累死,全幸亏它接连支撑了两日两夜,但只要再跑半日,也非倒毙不成。”又行了一个多时候,见右首有些小树丛,纵马畴昔,上马说道:“且在这里守着,让马歇息。”和香香公主合力堆起一堵矮矮的沙墙,采了些枯枝放在墙头,生起火来,顷刻间成为一个火圈,将二人一马围在中间。

双鹰走到第三天上,见前面沙尘扬起,两骑马从南奔驰而来。关明梅“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陈正德问道:“甚么?”这时也已看清,劈面驰来的恰是陈家洛,便即伸手拔剑。关明梅道:“慢着,你瞧他们坐骑多快,纵马一逃,可追不上了。我们假装不知,渐渐动手不迟。”陈正德点点头,两人迎了上去。

陈家洛也见到了他们,忙催马过来,上马见礼,道:“有幸又见到两位前辈。两位可见到霍青桐女人么?”关明梅心中痛骂:“你还假惺惺的假装惦记她。”说道:“不见呀!有甚么事情?”俄然面前一亮,只见一个极美的少女纵马来到跟前。陈家洛道:“那是你姊姊的师父,快下来见礼。”香香公主上马见礼,笑道:“我常听姊姊提及两位。你们见到我姊姊吗?”陈正德心想:“怪不得这小子要变心,她公然比青儿美很多。”关明梅心想:“小小女人,竟然也如此刁猾。”她不露声色,假问原委。陈家洛说了。关明梅道:“好,我们一起找去。”四人并辔同业,向北进发。

香香公主把马鞍子拿过来放在四人之间,在鞍上放了一堆沙,按得健壮,再在沙堆上放一枝扑灭的小蜡烛,说道:“我们用这把小刀,将沙堆上的沙一块块的切下来,切到最后,谁把蜡烛弄掉下来,就罚他唱歌、讲故事、或者跳舞。老爷子先来。”把小刀递给了陈正德。陈正德几十年没玩孩子们的玩意了,这时拿着小刀,脸上神情甚是难堪。关明梅一推他手肘,道:“切吧!”陈正德嘻嘻一笑,把沙堆切下了一块,将小刀交给老婆。关明梅也切了一块。轮不到三个圈,沙堆变成了一条沙柱,比蜡烛已粗不了多少,只要略微一碰,蜡烛随时能够掉下。陈家洛拿小刀悄悄在沙柱上挖了一个凹洞。香香公主笑道:“你坏死啦!”接太小刀在另一边挖了个小孔。这时沙柱已有点摇摆,陈正德接太小刀时右手微微颤抖。关明梅笑骂:“没出息。”香香公主笑着代他出主张,道:“你悄悄挑去一粒沙子也算。”

关明梅认定他们是一搭一档的演戏,气得脸都白了。现在天时髦早,香香公主忽向陈正德道:“老爷子,我们来玩个玩儿好吗?”陈正德向老婆瞧去。关明梅缓缓点头,表示别让对方起疑。陈正德说:“好!甚么玩儿?”香香公主向关明梅和陈家洛一笑,道:“你们也来,好不好?”两人点头同意。

陈正德依言去挑,手上劲力稍大,沙柱一晃坍了,蜡烛顿时跌下熄了,陈正德大呼一声:“啊哟!”香香公主鼓掌大笑。关明梅与陈家洛也觉风趣。香香公主笑道:“老爷子,你唱歌呢还是跳舞?”陈正德老脸羞得通红,冒死推搪。关明梅与丈夫结婚以来,不是吵嘴就是一本端庄的练武,又或是共同对于仇敌,从未这般开高兴心的玩耍过,目睹丈夫憨态可掬,心中直乐,笑道:“你白叟家欺负孩子,那可不成!”陈正德推让不掉,只得说道:“好,我来唱一段昆腔,贩马记!”用小生喉咙唱了起来,唱到:“我和你,少年伉俪如儿戏,还在那边哭……”不住用眼瞟着老婆。

关明梅表情欢乐,记起与丈夫初婚时的甜美,如不是袁士霄俄然返来,他们原可毕生欢愉。这些年来本身向来没好好待他,常对他无剃头怒,但是他对本身一往情深,偶然妒忌拌嘴,那也是因爱而起,这时忽觉委曲了丈夫数十年,内心很感歉疚,伸脱手去悄悄握住了他手。陈正德受宠若惊,只觉面前蒙眬一片,本来泪水涌入了眼眶。关明梅见本身只露了这一点儿柔情,他便感激万分,可见以往实在对他过份冷酷,向他又是微微一笑。

这对老伉俪亲热的景象,陈家洛与香香公主都看在眼里,相视一笑。四人又玩起削沙游戏来。此次陈家洛输了,他讲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

天山双鹰对这故事当然熟谙,但这时两人不约而同的想到,梁祝是有恋人而不能成为家属,本身佳耦却能白首偕老,固然畴昔几十年中很有隔阂龃龉,这时却开端和谐,临到老来两情转笃,确是感到非常甜美。香香公主第一次听到这故事,她开初不竭好笑,说梁山伯不知祝英台是女扮男装,实在笨死啦。

陈家洛心想:“我不知李沅芷是女扮男装,何尝不笨?”“莫非本身真的瞧不出李沅芷是女扮男装吗?”她虽装得甚像,但脸孔娇媚秀美,一望而知是个绝色美人。但一来当时初接总舵主大任,深惧不堪负荷,又逢文泰来被捕,不知如何援救,戒慎惊骇之际,不敢再惹后代之情,二来陈家洛平生当中,相处熟稔的女孩子只是晴画、雨诗那样的小丫头,和顺婉顺,他说甚么就听甚么,霍青桐这般英风飒飒,虽美而不结婚,一见就只想远观而不肯靠近,仿佛本身用心想找个藉口来畏缩在一边。实在他见李沅芷脸孔美秀,脂粉气甚重,只当她是个长于调情骗女人的飘荡后辈,但确比本身俊美很多,他一肇事事皆占上风,俄然间给人比了下去,既感气恼,又生了醋意成见,不免用心对其贬低,不肯正视本相。厥后天目山徐天宏洞房之夕李沅芷前来混闹,陈家洛也推测是陆菲青的女弟子,内心深处,却不肯由此消去对霍青桐的芥蒂,而后也恰是以而得与香香公主相爱,却又未免孤负了霍青桐的一番情意,对她不免有愧于心。喜愧参半,不由得叹了口长气。

安插好不久,狼群便已奔到。群狼怕火,在火圈旁回旋号叫,却不敢逼近。陈家洛道:“等马力量养足了,再向外冲。”香香公主道:“你说能冲出去么?”陈家洛心中实在毫无掌控,但为了安抚她,说道:“当然行。”

陈正德又道:“他还不睡,反来覆去的尽瞧着那柄剑。等他睡了再动手呢,还是畴昔指明他的罪,给他来个明白的?”关明梅非常迟疑,道:“你说呢?”陈正德心中充满了柔情密意,浑无杀人的心机,说道:“我们且坐一会,等他睡着了再杀,让他不知不觉的死了吧。”

香香公主问陈家洛道:“你说姊姊当真没伤害?”陈家洛实在也非常担忧,但为了安抚她,说道:“你姊姊武功很好,人又聪明,几万清兵都给她杀了,必然没事。”香香公主对他是经心全意的信赖,听他说姊姊没事,就不再有涓滴思疑,说道:“不过她有病,找到她后,还是劝她归去歇息的好。”陈家洛点头道:“是。”

关明梅见两人都是面有忧色,心想:“做了好事,内心天然不安,但不知他们找寻青儿为了甚么。两人一起来,多数是用心要把她气死。”越想越恨,落在前面,悄声对丈夫说道:“待会你杀那男的,我杀那女的。”陈正德点头承诺。

天山双鹰平生杀人不眨眼,江湖上丧生于他们部下的不计其数,这时要杀两个睡熟的年青人,竟然下不了手。垂垂斗转星移,寒气加甚,老伉俪俩相互搂抱。关明梅把脸藏在丈夫怀里,陈正德悄悄抚摩她的背脊。过未几时,两人都睡着了。

陈正德携了老婆的手,两人偎倚着坐在戈壁当中,冷静无言。不久陈家洛进帐睡了。又过了半个时候,陈正德道:“我去瞧瞧他睡着了没有。”关明梅点点头,但是陈正德并不站起,口里低低哼着不知甚么曲调。关明梅道:“好脱手了吧?”陈正德道:“应当干了。”但两人谁也没先动,显是都下不了决计。

第二天凌晨陈家洛与香香公主醒来,见二老已经拜别,都感奇特。香香公主忽道:“你瞧,那是甚么?”陈家洛转头一看,见平沙上写着八个大字:“怙恶不悛,必取尔命”。每个字都有五尺见方,想是用剑尖划的。陈家洛皱起眉头,细思这八个字的含义。香香公主不识汉字,问道:“画的甚么?”陈家洛不肯令她担心,道:“他们说有事要先走一步。”香香公主道:“姊姊这两位师父真好……”话未说完,俄然跳起,惊道:“你听!”

香香公主意到他这等垂怜横溢的目光,晓得两人活命的但愿已极藐小,走近身去,拉着他手,说道:“和你在一起,我甚么也不怕。我俩死了以后,在天国里还是快欢愉活的永不分离。”陈家洛伸手把她搂在怀里,心想:“我可不信有甚么天国。当时她在天上,我却在天国里。”又想:“她穿了白衣,倚在天国里白玉的栏干上。她想着我的时候,眼泪一滴滴的掉下来。她眼泪必然也是香的,滴在花上,那花开得更加鲜艳芳香了……”

香香公主转过甚来,见他嘴角边带着浅笑,脸上却神采哀伤,叹了一口气,正要合眼,忽见火圈中有一处枯枝垂垂烧尽,火光渐渐低了下去。她叫了一声,跳起家去加柴,三头饿狼已窜了出去。陈家洛一把将她拉在身后。白马左腿起处,已将一头狼踢了出去。陈家洛身子一偏,抓住一头巨狼的头颈,向另一头灰狼猛挥畴昔。那狼跳开避过,又再扑上。别的两端狼又从缺口中冲进。陈家洛用力一掷,将手中那狼抛将畴昔,三头狼滚作一团,相互乱咬狂叫,出了火圈。他拾起地下烧着的一条树枝,向大灰狼打去。那狼伸开大口,人立起来咬他咽喉。他手一送,将一条烧红的树枝塞入狼口,两尺来长的树枝全数没入,那狼痛彻心肺,直向狼群中窜去,滚倒在地。

陈家洛在缺口中加了柴,目睹枯枝愈烧愈少,心想只得冒险去捡。幸亏树木就在身后,相距不过十余丈,因而左手拿起钩剑盾,右手提了珠索,对香香公主道:“我去捡柴,你把火烧得旺些。”香香公主点头道:“你谨慎。”但是并不在火中加柴。她晓得这一点儿枯枝培养着两人生命之火,火圈一熄,两人的生命之火也就熄了。

到得傍晚,四人在一个沙丘旁宿营,吃过饭后围坐闲谈。香香公主从囊中取出枝牛油蜡烛点起。双鹰在火光下见两人,男的如玉树临风,女的如玫瑰笼烟,真是一对璧人,悄悄感喟:“这般的人才,心术却如此之坏。”

陈正德道:“大师歇息吧!”关明梅低声道:“别吵醒她!”悄悄站起,把她抱入帐篷,取毡毯给她盖上,只听她在梦中迷含混糊的道:“姊姊,拿点羊奶给我小鹿儿,别饿坏了它。”关明梅一怔,道:“好,你睡吧!”悄悄退出,心想:“她明显是个天真天真、心肠仁慈的孩子,怎会做出这等事来?”见陈家洛另支帐篷,与香香公主的帐篷隔得远远地,微微点头。陈正德走过来低声道:“他们不住一个帐篷。”关明梅点点头。

夜已渐深,香香公主感到身上酷寒,渐渐靠到关明梅身边。关明梅见她娇怯畏寒,悄悄把她搂住,又把她被风吹乱了的秀发理了一理。关明梅讲这故事,本想在杀死二人之前经验一顿,让他们自知罪孽,死而无怨,讲到一半,只觉香气浓烈,仿佛身处奇花丛中,开口低头看时,见香香公主已在本身怀中睡着了。天山双鹰并无后代,老佳耦在大漠当中偶然实在孤单非常。霍青桐常日对双鹰虽也迷恋,但她性子刚烈坦直,与双鹰议论的多是武功战阵之事。关明梅忽想:“如果我们有如许一个玉雪敬爱的女儿,可有多好!”这时烛火已被风吹熄,淡淡星光下见她脸露浅笑,右臂抱住本身身材,就如小儿抱着母亲普通。

香香公主意那些饿狼都瘦得皮包骨头,不知有多少天没吃东西了,道:“这些狼也很不幸。”陈家洛笑了一笑,心道:“这孩子的慈悲心的确莫名其妙,我们快成为饿狼肚里的食品了,她却在不幸它们,还不如不幸本身吧。”望着她双颊红晕,肌肤白得真像透明普通,再见火圈外群狼伸开大口,暴露又尖又长的白牙,馋涎一滴滴的流在沙上,呜呜怒嗥,只待火圈稍有空地,就会扑将上来,不觉一阵心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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