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曰:

写就,叠成一个方胜儿,封伏贴,付与玳安收了,道:“好歹多上覆他。待他生日,千万来逛逛。奴这里专望。”那玳安吃了点心,妇人又与数十文钱。临出门上马,妇人道:“你到家见你爹,就说六姨好不骂你。他若不来,你就说六姨到明日坐肩舆亲身来哩。”玳安道:“六姨,自吃你卖粉团的撞见了敲板儿蛮子叫委曲--麻饭胳胆的帐。”说毕,骑马去了。

很久,走到镜台前,重新妆点出来,门帘下站立。也是天假其便,只见玳安夹着毡包,骑着马,打妇人门首颠末。妇人叫住,问他往那边去来。那小厮说话乖觉,常跟西门庆在妇人家行走,妇人常与他些浸~润,以此滑熟。一面上马来,说道:“俺爹使我送情面,往守备府里去来。”妇人叫进门来,问道:“你爹家中有甚事,如何一贯不来傍个影儿?想必另续上了一个心甜的姊妹了。”玳安道:“俺爹再没续上姊妹,只是这几日家中事忙,不得脱身来看六姨。”妇人道:“就是家中有事,那边丢我恁个半月,音信不送一个儿!只是不放在心儿上。”因问玳安:“有甚么事?你对我说。”那小厮嘻嘻只是笑,不肯说。妇人见玳安笑得有因,愈丁紧问道:“端的有甚事?”玳安笑道:“只说有椿事儿罢了,六姨只顾吹毛求疵问怎的?”妇人道:“好小油嘴儿,你不对我说,我就恼你平生。”小厮道:“我对六姨说,六姨休对爹说是我说的。”妇人道:“我决不对他说。”玳安就如此这般,把家中娶孟玉楼之事,重新至尾奉告了一遍。这妇人不听便罢,听了由不得珠泪儿顺着香~腮流将下来。玳安慌了,便道:“六姨,你本来这等量窄,我故此不对你说。”妇人倚定门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玳安,你不晓得,我与他畴前以往那样恩典,本日如何一旦抛闪了。”止不住纷繁落下泪来。玳安道:“六姨,你何必如此?家中俺娘也不管着他。”妇人便道:“玳安,你听奉告:乔才心邪,不来一月。奴绣鸳衾旷了三十夜。他俏心儿别,俺痴心儿呆,分歧将人非常热。常言道轻易得来轻易舍。兴,过也;缘,分也。”说毕又哭。玳安道:“六姨,你休哭。俺爹怕不也只在这两日,他生日待来也。你写几个字儿,等我替你捎去,与俺爹看了,必定就来。”妇人道:“是必累你,请的他来。到明日,我做双好鞋与你穿。我这里也要等他来,与他上寿哩。他若不来,都在你小油嘴身上。”说毕,令迎儿把桌上蒸下的角儿,装了一碟,打发玳安儿吃茶。一面走入房中,取过一幅花笺,又轻拈玉管,款弄羊毛,斯须,写了一首《寄生草》。词曰:

将奴这知心话,付花笺寄予他。想当初结下青丝发,门儿倚遍帘儿下,受了些没打弄的耽怕惧。你今果是负了奴心,不来还我香罗帕。

因而单独弹着琵琶,唱一个《绵搭絮》:

妇人打了一回相思卦,不觉困乏,就歪在床~上盹睡着了。约一个时候醒来,心中正没好气。迎儿问:“热了水,娘沐浴也不洗?”妇人就问:“角儿蒸熟了?拿来我看。”迎儿赶紧拿到房中。妇人用纤手一数,原做下一扇笼三十个角儿,翻来复去只数得二十九个,便问:“那一个往那边去了?”迎儿道:“我并没瞥见,只怕娘错数了。”妇人道:“我亲数了两遍,三十个角儿,要等你爹来吃。你如何偷吃了一个?好娇~态淫~妇主子,你害馋痨馋痞,内心要想这个角儿吃!你大碗小碗吃捣不下饭去,我做下孝敬你来!”便不由分辩,把这小妮子跣剥去身上衣服,拿马鞭子打了二三十下,打的妮子杀猪般也似叫。问着他:“你不承认,我定打你百数!”打的妮子急了,说道:“娘休打,是我害饿的慌,偷吃了一个。”妇人道:“你偷了,如何赖我错数?眼看着就是个牢头祸端淫~妇!有那亡八在时,轻学重告,本日往那边去了?还在我跟前弄神弄鬼!我只把你这牢头淫~妇,打下你下截来!”打了一回,穿上小衣,放他起来,分付在旁打扇。打了一回扇,口中说道:“贼淫~妇,你舒过脸来,等我掐你这皮脸两下子。”那妮子端的舒着脸,被妇人尖指甲掐了两道血口儿,才饶了他。

话说西门庆自娶了玉楼在家,燕尔新婚,如胶似漆。又遇陈宅使文嫂儿来通信,六月十二日就要娶大姐过门。西门庆促忙促急攒造不出床来,就把孟玉楼陪来的一张南京描金彩漆拔步床陪了大姐。三朝九日,足乱了一个多月,未曾往潘弓足家去。把那妇人每日门儿倚遍,眼儿望穿。使王婆往他门首去寻,门首小厮晓得是潘弓足使来的,多不睬他。妇人盼的紧,见婆子回了,又叫小女儿街上去寻。那小妮子怎敢入他深宅大院?只在门首踅探,不见西门庆就返来了。来家被妇人哕骂在脸上,怪他没用,便要叫他跪着。饿到晌午,又不与他饭吃。此时正值三伏天道,妇人害热,分付迎儿热下水,服侍要沐浴。又做了一笼裹馅肉角儿,等西门庆来吃。身上只着薄纱短衫,坐在小凳上,盼不见西门庆到来,骂了几句负心贼。无情无绪,用纤手向脚上脱下两只红绣鞋儿来,试打一个相思卦。恰是:

逢人不敢大声语,暗卜款项问远人。

怎睹多情风月标,教人无福也难消。

第八回盼情郎才子占鬼卦烧夫灵和尚听淫~声

风吹列子归那边,夜夜婵娟在柳梢。

有《山坡羊》为证:

妇人一夜翻来覆去,未曾睡着。巴到天明,就使迎儿:“过间壁瞧王奶奶请你爹去了未曾?”迎儿去未几时,说:“王奶奶老早就出去了。”

到六月初二日,西门庆一顶大轿,四对红纱灯笼,他小叔杨宗保头上扎着髻儿,穿戴青纱衣,撒骑在顿时,送他嫂子结婚。西门庆答贺了他一匹锦缎、一柄玉绦儿。兰香、小鸾两个丫头,都跟了来铺床叠被。小厮琴童方年十五岁,亦带过来伏侍。到三日,杨女人家并妇人两个嫂子孟大嫂、二嫂都来做生日。西门庆与他杨女人七十两银子、两匹尺头。自此亲戚来往不断。西门庆就把西配房里清算三间,与他做房。排行第三,号玉楼,令家中大小都跟着叫三姨。到晚连续在他房中歇了三夜。恰是:销金帐里,仍然两个新人;红锦被中,现出两般旧物。有诗为证:

凌波罗袜,天然生下,红云染就相思卦。似藕生芽,如莲卸花,怎生缠得些儿大!柳条儿比来刚半叉。他不念咱,咱何曾不念他!倚着门儿,暗里帘儿,悄呀,空叫奴被儿里叫着他那名儿骂。你怎恋烟花,不来我家!奴眉儿淡淡教谁画?那边绿杨拴系马?他孤负咱,咱何曾孤负他!

那妇人每日长等短等,如石沉大海。七月将尽,到了他生辰。这妇人挨一日似三秋,盼一夜如半夏,等得杳无音信。不觉银牙暗咬,星眼流波。至晚,只得又叫王婆来,安排酒肉与他吃了,向头上拔下一根金头银簪子与他,央往西门庆家去请他来。王婆道:“这迟早,茶前酒后,他定也不来。待老身明日侵早请他去罢。”妇人道:“乳母,是必记心,休要忘了!”婆子道:“老身管着那一门儿,肯误了活动?”这婆子非钱而不可,得了这根簪子,吃得脸红红,归家去了。且说妇人在房中,香薰鸳被,款剔银灯,睡不着,短叹长叹。恰是:

谁想你另有了裙钗,气的奴似醉如痴,斜倚定帏屏用心儿猜,不明白。怎生丢开?传书寄柬,你又不来。你若负了奴的恩典,人不为仇天降灾。

很多少琵琶夜久殷勤弄,孤单空房不忍弹。

且说那婆子凌晨出门,来到西门庆门首探听,都说不晓得。在对门墙脚劣等勾多时,只见傅伴计来开铺子。婆子走向前,道了万福:“动问一声,大官人在家么?”傅伴计道:“你白叟家寻他怎的?早是问着我,第二个也不知他。大官人昨日寿诞,在家宴客,吃了一日酒,到晚拉众朋友往院里去了,一夜通没回家。你往那边去寻他!”这婆子拜辞,出县前来到东街口,正往北里那条巷去。只见西门庆骑着马远远从东来,两个小厮跟从,此时宿酒未醒,醉眼摩娑,前合后仰。被婆子大声叫道:“大官人,少吃些儿怎的!”向前一把手把马嚼环扯住。西门庆醉中问道:“你是王乳母,你来想是六姐寻我?”那婆子向他耳畔低言。道不数句,西门庆道:“小厮来家对我说来,我晓得六姐恼我哩,我现在就去。”那西门庆一面跟着他,两个一递一句,整说了一起话。

红曙卷窗纱,睡起半拖罗袂。何似等闲睡起,到日高还未。催花阵阵玉楼风,楼上人难睡。有了人儿一个,在面前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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