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灵均不附和:“还是去看看为好,说不定他在背后说我甚么好话。”

大兵小将齐上阵,时至晌午,公文誊写结束,交由信使快马往各个县镇,元灵均方松弛一口气,公孙梓犀便撑了伞从门外施施然地出去。

“——6遥雪。”上头的人俄然唤道,视野朝他这方移来,“近前来,我有很多话要扣问一二。”

“——不能言,肠中车轮转。嗳哟!”一根箸子“啪嗒”落地。

“嗯,看模样你还没把我给忘了。”公孙梓犀把宽下的外袍递给家僮,看也不看他,径直到另一处坐下,瞟了眼底下埋头苦干的郡官。

“你不喜便不喜,和我歌颂有甚干系,姨母打也打过了,小侄今后不簪花便是,何必多加十板,你让小侄明日如何见人。”

“是。”6遥雪叫苦不迭,才按捺下的心跳又扑通扑通猛窜起来。他塞了小花在袖中,赶赴法场那般沉重地挪畴昔,拱袖静听。

别把公孙梓犀的“好久不见”、“贼驰念”当作是打号召,那很能够是暴风雨前给你一颗糖暖暖心窝,以免接下来的雷霆之怒吓破了胆儿。

公孙梓犀出自临安公孙嫡支,祖上乃建国功臣鲁国公。≥

元灵均手握笔,心不在焉地伏在窗前,听鲲娇排闼出去,忽地站起来:“惨不惨?”

“——修。”矮榻上的人一声长吟,似有愁绪烦恼。

公孙梓犀便是鲁国公与庄仪太主的孙女之一,府中人唤“十娘子”,晋人称之“女公孙”。其脾气倔强,风格古怪,兵戈刚猛勇敢,治军严明有纪,不输祖父公孙圳,反而青出于蓝,更胜于蓝,公孙圳甚爱此女,自幼扶养膝下,教养亦如公孙家众儿郎。

庭中白雾茫茫,枝叶裂缝透出零散橘光,昏黄绰约,雨丝喧闹地飘着。

公孙家祖祖辈辈承蒙圣恩,世袭国公爵位,依托先公庇荫,钟鸣鼎食,遂成百年簪缨之族,耸峙临安惶惑几十年,传至曾祖父时,公孙世家日渐式微,虽与当年的显赫势盛不成同日而语,但在同为建国以后的王谢旧族中,久负盛名。

得知公孙梓犀来了郡上,并且住在郡斋,6遥雪悔怨不已,他不该受元灵均的勾引跟来。

6遥雪很不幸,他占全了。

瞅了瞅寝房,鲲娇忙着清算被褥,没空理睬她,元灵均放下笔,把常日爱吃的小食全都翻出来装上,抱着竹撞一蹦一跳地出了居室。

鲲娇神情略显镇静,自廊下仓促返来。

女公孙另有三恶:一恶接受祖荫苟活的纨袴膏粱,二恶敷粉簪花的阴柔男人,三恶处置女工的男人。

听闻公孙梓犀揪住6遥雪的耳朵一顿好骂,又以“无端缺直”命人笞二十板作为惩戒,郡守派差役一起抬回郡斋,管束在公孙梓犀眼皮下,此时躺在榻高低不来,长呻短叹,和公孙梓犀耍小孩脾气。

差役送来金银花茶,公孙梓犀拾盏抿了几口。6遥雪觑着她移开目光的空当,仓猝摘了髻上簪的君子兰。

“好孩子。”公孙梓犀三步并做两步,笑弯了眉眼,举动手中酒壶摇了摇:“女人我正饮着一品佳酿,唯缺下酒的好物,知我心者唯有明玉也。僮儿,快将来箸子杯爵,彻夜好一醉方休。”

公孙梓犀收好伞出去,一眼瞥见背对门坐着的6遥雪,阴阳怪气地笑起来:“6十一公子也在,真是好久不见,贼驰念的。”

更不幸的是,6遥雪还要唤她一声姨母。6遥雪的生母乃鲁国公和先妻的长女公孙氏,姨母替母亲经验侄儿合情公道。

公孙梓犀属异类,好好的后闱妇人不做,整日舞剑弄枪,跟一群满口粗语的臭男人混在军中,高三郎反面她闹和离才让人感到奇特。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呐。母大虫惹不得。

6遥雪的脊背都僵了,皮笑肉不笑地对公孙梓犀拂袖拱手,道:“公孙将军。”

公孙梓犀单脚踩在窗台上,度量酒壶,仰脖痛饮,停下来又拾起箸子击打壶口,口中唱道:“秋风萧萧愁杀人,出亦愁,入亦愁。座中何人,谁不怀忧?令我白头。胡地多飙风,树木何修修……”

公孙梓犀振振有词:“毫无丈夫气势的男人,我夙来不喜。”

元灵均不明以是地瞅着两人,恍然间大悟。这二人势同水火,毫不相容,万一6遥雪挨揍起来,殃及的无辜还不是她。

女公孙有三好:好酒,好肉,好兵戈。

“……”公孙梓犀瞧他一眼,复饮几口,持续唱:“离家日趋远,衣带日趋缓。心机不能言,肠中车轮转。”

元灵均委低身子,脸几近挨着空中,顺着楹柱谨慎翼翼地爬出去,然后捂着脑袋,冒着雨,缓慢地跑出了官署。

垂帘前面,圆脸少女露脸一笑,快步来到6遥雪榻前,让家僮搬来一张小几,将竹撞放下,把新奇适口的小食一字排开。

到公孙梓犀祖父公孙圳,元祐一朝的鲁国,此人深明大义,痛恶朝中蒙靠祖荫寄生的世家后辈,他曾抛离妻儿老母,悄悄离产业兵报国,从微末行伍到骠骑将军,再到横扫夷族、救主于危难的赫赫大帅,军功无数,名誉如日中天,其妻逝后,尚主庄仪,公孙家再次鼓起。

6遥雪埋着脸,颤手摸向后脑勺,那处顿时髦起拇指大小的疙瘩,不由横眉瞋目:“姨母,你定要下如此狠手吗?”

她瞟了眼呆若木鸡的6遥雪,自求多福地冲他使了个眼色。

元灵均三番五次派差役催他应卯,放出“不帮她就割席分裂”之类的狠话,6遥雪俱不睬会,差役没辙了,便五花大绑地将他扭送到官署。

鲲娇说着进了寝房,铺好床榻,“主君早早歇下吧,明日另有很多烦琐的事情要措置。”

内里雨霏霏,露天下的柘树枝顶风摆动,不过眨眼,雨势便大了。

高祖天子在位时,对鲁国公等曾与他并肩作战,立下汗马功绩的功臣感念不忘,与彼时还是储君的太宗提及,太宗天子动容不已,即位后秉承父志,始终不忘功臣拥立之劳,并在遗诏垂教后代,子孙莫忘元氏由来根底,君王务需求善待建国以后。

6遥雪盘算主张,克日都不要出门为好,让童仆以“气候糟糕透顶不宜出门”、“雨太大轻易溅湿裤腿”、“头疼不想见人”等各种奇葩的来由推委,的确丧芥蒂狂。

“姑母来得好早啊。”元灵均往凭几挪靠了几分。

6遥雪欲哭无泪。

“哈哈,6十一,你把脸蒙上不就行了。”

6遥雪挨揍,元灵均最是幸灾乐祸,等不及要看笑话。

公孙梓犀明显说午食后才来……大抵又是睡得浑身难受,提早出来松动筋骨。这不是甚么功德。

鲲娇道:“公子好久未曾捱过板了,必定要遭些罪的。”

她一声不吭,眉眼间鲜见的端凝整肃,与昔日那位嬉皮笑容的女将军的确判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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