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身横过，笔挺地插进木栓去。董嘉禾眨了眨眼，本觉得下一瞬郭临就该分开，却见她既然未动，握在刀柄上的手如生根了般挨在上面。他忍不住“咦”了一声，揉了圈眼睛。白子毓被他这声奇呼打断思路，顺着他的目光望下。
“……确切。”董嘉禾摸了摸心口，被钟声怔住而稍稍安静了会儿，却在目光重新锁定火线那条湛蓝锦袍的倩影后，又“咚咚”如小鹿乱闯起来。
“嘘！”白子毓捂住他的嘴，玩味一笑，“看着就好。不错不错，我本身就迷惑郭兄是如安在白鹤的眼皮底下把我背出白家的，这下能亲眼解疑，岂不乐哉！”
“存亡，仇恨。”董湛定定地盯住牌位，“二者接连不分，一件无可容下。”
“大师，”董湛直起腰身，忽而道，“我记得进门时，天王殿的楹联上写的‘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开口便笑，笑人间好笑之人’。大师可否开解愚民，天下难容之事诸多，莫非，只消‘肚大’，便能一应俱容么？”
素膳过后，董嘉禾和白子毓一道与董湛告了礼。见董湛似要入客房小憩，他微微松了口气，待转头看去，却不知何时，郭临已经先行一步。
*
慧同喟息道：“不知施主所想的‘难容之事’倒是如何？”
那把方才克服白鹤的剑上，缓缓滑下一道绯红的血印。
客房内，房门“吱呀”轻响，跃进一小我影，恰是先前来路上在马车中的侍卫。“老爷，”那侍卫拱手行个礼，上前附耳道，“那秃驴解缆了。”
董嘉禾皱着眉，严峻万分地看了半天，眸子蓦地越瞪越大：“阿谁不是……不是你家的白鹤么？！”
正堂的长明灯摆布端方燃烧，悄悄地照出堂上的牌位。董湛长吸一口气，松开侍从的手，杵着拐杖，艰巨地走上前，在蒲团上跪下。
却见半空一道白光闪过，半晌才闻声一声浅浅的剑落山坡的声响。“呼……”董嘉禾长舒一口气，没有重视到白子毓生硬的神情，抬手拍了拍胸口，“幸亏幸亏。”随后他提起下摆，挥袖跑下坡：“白鹤、白鹤停止啊，是本身人……”
董嘉禾清咳数声，赧颜笑道：“白兄多礼了，你也晓得我惯常不爱随父亲做这些，对于佛庙之谈知之甚少……话说阿临，既然取名重云，为何现在却叫重玄寺呢？”
“云字衬形意，玄字托妙理。相较之下，还是玄字略胜一筹。”白子毓扬唇一笑。见董嘉禾还是低头蹙眉似思，郭临瞻仰的眸光亮亮，也不知二人是否听出来了。他倒不恼，反正出了白家，身边不管是敌是友，终归比那群人更让人好受。
“你这么焦急做甚么，”白子毓莫名地望着他，“郭兄武功如此之高，又是镇守边关的校尉，这才方才打完仗，你却怕他被戋戋一个白鹤给误伤了？”
和尚知董湛是寺庙首要的客人，不敢担搁方丈议事，施礼退下。慧同低头看了董湛一眼，又看了看推着轮椅的侍从，感喟一声：“董施主请随老衲来。”
“施主……”慧同正要说些甚么，却被董湛挥手打断。他转头表示侍从，侍从得令，从包裹中取出一卷画。
白子毓白了他一眼，再往武场上望去，却见当中两人不知何时已经毁了戒棍和九节鞭，全都用了剑来对战。他眯了眯眼，想起白鹤在白家军人中技冠群雄的剑术，定下神来筹办细细旁观。
萧萧秋风拂过天井，落叶沙沙腾起些许，骤又飘落回地。白子毓挽了袖口，撑住下巴，凝神谛视着石桌棋盘上的布局。
飞影般来回几个回合，对方久攻不下双锏的安定，决然舍弃利刃，改从腰后抽出一条九节鞭一把甩出。郭临出兵不及，被缠抛弃一锏。她眸子一转，残剩的一锏佯攻掷出，飞身返来，取下一条戒棍。
白子毓点头：“甚好，方才在马车上便见阳澄湖边一座宅邸碧瓦朱甍，眺望天井内垂花门楼、抄手游廊，格式甚是美好。不知我若能得闲，无妨前去拜访观光一下。”
“阿临！”董嘉禾手脚并用地爬上武场，“如何样，有伤着没？”他拉着她的手臂，四周检察。
白子毓扶着树身走下坡中，将落在地上的银剑拾起，亲目睹是白家的铁铺锻造的宝剑……他直到这时才敢真正信赖，白鹤是败了。
白鹤回转过身，单膝跪下，一言不发。白子毓把剑丢过来，垂眼淡淡隧道：“去包扎吧。”
“白兄仿佛是第一次来，午膳过后，无妨四周逛逛。”郭临回了头，笑道。
快速，他停下脚步，侧头凝睇。
“哦？不想琼关阔别境南，郭兄竟也晓得此地的典故??”白子毓刷地翻开扇子，摇了摇。转头见董嘉禾一脸楞仲，不由笑道：“失礼失礼，郭兄与董兄自□□好，想必是有世家渊源，晓得这些不敷为怪，倒是我多话了。”
郭临停下脚步，挑眉抬头，看向那块题着“大梁广德重玄寺”的牌匾。“奏章通报，达到天听时出了忽略，误把‘重云’做了‘重玄’。梁武帝也未细查之，便将这百年忽视给留了下来。”
“哎呀你是乐了，可我揪心啊！”董嘉禾撇开他的手，抱怨道，“不可，我得去拦下白鹤。”
“哟，这便是被誉为‘第一声第一概梵音大钟’的钟声？”白子毓摇了摇扇子，朝声音来处的天王殿东面钟楼望去，“果然分歧凡响。”
“阿弥陀佛。”慧同垂眉道，“本年腐败虽过，施主可需老衲如往年那般做法事，来祭奠故交？”
拱桥两旁被日光印照得波光粼粼。董湛和重玄寺慧同方丈走上桥间，未几时，慧同停下脚步，朝前面的和尚温声叮咛道：“你且先下去吧。”
“他自有眼线刺探重玄寺来往的客人，今时白少爷在门口立足了好一会儿，早有人将动静传给了他。”
董湛摊开画卷，上方墨线工笔细致，勾绘了一个谪仙之姿，便是不消细看面庞，但洒然风骚的神态就让民气神驰之。“阿弥陀佛，”慧同只瞟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上回得见郭公子已是十余年前，本日再见画上绘出音容，和老衲影象平分毫不差……几近恍忽了。”
到了一间不起眼的佛堂门前，慧同口喧佛号恭敬施礼，随后才取出钥匙，翻开门栓。高阶门槛，轮椅没法前行，侍从将背在身后的拐杖取下，递到董湛手中，搀着他站起，朝佛堂中走去。
董嘉禾低头朝白鹤看去，公然见白鹤捂着右臂，半蹲在地上，面色青一阵白一阵，极其丢脸。“啊？！”他镇静挥手，“我，我不是……”明显是阿临轻松赛过了白鹤，他却还当着人家的面问阿临有没有受伤，这真是如何着也说不清……恰好他还晓得白鹤是白家军人中的首席，一贯心高气傲，这下但是获咎了个透。
郭临的眼睑颤了颤，她垂下眼，含笑：“听白兄这么一说，鄙人也想抚玩一二了。”
董嘉禾打了个哈欠，转头看向下坡处的武场。午后的阳光略微刺目。他抬手遮了遮，总算望清场中提刀走向兵器架的肥胖人影。
“恩公……”
郭临扬唇一笑，朝白子毓施了一礼，回身将剑插回兵器架上。董嘉禾跟在她身后，一起说谈笑笑地远去。
白子毓还未说话，白鹤便冷冷出声：“中间的美意，心领了。”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白兄，此处虽比不上寒山寺的名誉，却也殿阁崇丽，气势弘大。”董嘉禾目送方丈和父亲拜别，转头号召道。
“好快的伎俩！”白子毓忍不住抚掌赞叹。
慧同垂了头，半晌清声：“统统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那刀掷向了武场火线庙阁的屋檐，不知碰了甚么，“砰”地一声响。董嘉禾还没看清刀又落向那里，就见这厢郭临抽出了兵器架上的一把长枪，大喝一声：“来者何人！”
屋檐下飞出一道黑影，郭临抡枪横划，似是比武了一回，两边各退半步。但是下一瞬，两人又再次直扑向前。董嘉禾和白子毓从高坡上隔着树影看，只能勉强听着兵器相接声，辨认着二人服色。
正说着，沙弥来请入会客堂，世人谦逊一番，便随之而行。
“好。”董湛勾唇轻笑，“公然，比起抛出愈来愈肥美的饵，不若让他嗅着香味主动爬上门来。”
却听“铮”的一声巨响，又“乒乒”几声。郭临持续翻身退后，跃空翻过兵器架时，顺势探出双手抽出此中的双锏。
“传说梁武帝以佛治国，国境内上行下效。某日官员陆僧瓒见自家宅邸上空祥云层层，仿佛天人瑶池。便当即上奏梁武帝，主动呈上宅邸。愿修梵刹，并因景取名‘重云’。”郭临脚步缓渐，等着二人追上。
郭临瞟他一眼，忍不住笑了：“嘉禾，这位不知情的话……还觉得你在讽刺他呢。”
日头偏西，郭临脚下拉着一道长影，上方落满了寺内的梧桐枯叶。风起，叶动，却在这一顷刻，郭临俄然抽出刀，回身飞掷。
晌午的重玄寺喧闹安好，白子毓跟着董家人马一道下了车，望着寺门打了个哈欠，就见董嘉禾和郭临跟着董湛朝迎上来的方丈大师躬身见礼。
“成心机。”白子毓望着他们的背影微微一笑，翻开折扇，信步而摇。
风萧沉落，“嗡――”地一声恢弘庄严的钟声彻响寺院，空灵而沉郁，悠长地回旋散落。
“不消包扎，”郭临绕开董嘉禾，上前几步笑道，“鄙人只是在混战间幸运点了这位军人的穴道罢了，并未用剑伤他。如果白兄不介怀，便由鄙人替他解了吧。”
本来劈面的人兵器甚利，竟然堵截了枪身。毁掉兵器，这本是拿下郭临的绝佳之机，可她应变动快，更是提了纯铁锻造的竹锏，以应对对方的利刃。
董湛长舒一口气：“大师，你乃是佛门中人。与先生也只是一面之交，却肯在南少林结合全部中原武林追杀他的环境下，暗中相护。更在先生身亡后，允我秘而不宣地祭拜……我董湛虽非江湖中人，亦不是甚么成名的大豪杰男人，但这点是非我还是看得透的。大师能放下，可我一看到先生的牌位、看到伶仃一人的蜜斯……想到先生遭到追杀之时我却甚么都不晓得，甚么也没能做。我的仇恨，或许不止是对那些谗谄先生的江湖客，另有我本身……不管如何，仇报，恨解。这便是我的法，大师不必再劝。”
董湛放动手中的佛经：“哦？”
“我……”董嘉禾涨红了脸，半晌吐不出一个字来。
册页有些微的泛黄，却毫不是十几年的旧书。他摸着封皮上“齐民要术”四个字，似在自语自叹：“那些人要了数年的莳植之法，不吝弄断我的腿，却还是没能发明……那不过是常日惯见的册本中，被先生总结出二十来字口诀。却觉得是甚么文籍秘宝，恰是笑煞人也。”
“是。”白鹤捡起剑，回身便走。
望着那件绯衣法衣，董湛缓缓低下头。轮椅渐渐移过拱桥，湖光潋滟的风景却涓滴吸引不了他的重视。他盯动手中的一卷旧书，神思仿佛飘向了很远的处所。
“白鹤。”白子毓的声音从火线传来。
“啊……”董嘉禾惊得霍然起家。
“哈哈，大师你不也没忘么？”董湛点头笑了笑，腔调间却渗不出半丝笑意。他收起画，从衣衿间取出一向抚摩的书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