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诩除大氅,着常服入内。见贾诩面色红润,立于雪窟却毫无寒意。曹节不由扣问。
贾诩这便言道:“传闻,桓帝崩后,皇太后窦妙并大将军窦武,策立时为解渎亭侯之先帝,担当大统,并遣人往河间国迎驾。官方流言,说勃海王仇恨皇兄(桓帝)未能传位与己,故欲私行出兵,掠取迎驾圣旨。”
“确切如此。”曹节言道:“恰是老朽持节,前去河间国迎驾。‘兄终弟及’,亦符合古法。勃海王之怒,老朽自能体味。本欲大事化小,坦白不报。不料此事被王甫得知。时中常侍郑飒、中黄门董腾与勃海王,干系甚佳,王甫暗中调查,窃觉得此中另有隐情,便将此事告之司隶校尉段颎。段颎遂将郑飒捕入黄门北寺狱,酷刑鞭挞。王甫又教唆尚书令廉忠诬奏郑飒等人诡计篡位,欲立刘悝为帝。乃至先帝发雷霆之怒,灭勃海王满门。”
公然,见贾诩实言相告,曹节欣然一笑:“老朽亦有听闻。幸得蓟王脱手,不然洛阳子钱家,必兴‘子钱之乱’。洛阳满城权贵,举债度日者,十有八九。一旦负债不还,必颤动朝野。当时,朝中各派,必你来我往,争相揭露劾奏。轻则百官免除,重则朝政崩坏。”
“本来如此……”贾诩一声感喟。有汉一朝,宗室篡位,乃历代帝王心头大忌。勃海王如此行事,焉能不惹来灭门之灾。再沉思。陛下崩于困龙台时,忽下遗命。‘兄终弟及’,传位于合肥侯。或许,正因顾忌勃海王故事。
以琉璃窗为例。
“勃海王刘悝,惨遭冤杀,百口毙命。先帝因梦中受桓帝斥责,日夜忧扰。时听闻勃海王,另有遗腹子,先帝本欲重立为藩。然却被中常侍王甫,各式禁止。”
“洛阳人尽皆知。”曹节悄悄点头。
用竖直棂条,做成的窗扇,棂条普通为奇数,七自十三根不等。若棂条太长,则需在半腰上加横棂。如蓟国常用“一码三箭窗”,便是在竖棂条的上、中、下部,装三根程度横棂。单个“箭窗”大小的绿琉璃,作价一万钱。试想,一栋宅院装下来,破钞多少。
只不过,蓟国将琉璃烧造技艺,发扬光大。多年前,售卖翠玉美酒与琉璃香露时,蓟王便上表,请开琉璃之禁。让百姓亦能享用琉璃器。此亦合适常例,故先帝欣然应允。
“正因如此,我主才想方设法,护天家贵胄以全面。五县主之事,想必垂白叟亦有耳闻。”
贾诩笑道:“鄙国在北,四时清楚。春暖秋凉,盛暑寒冬。幸有我主励精图治,解民生之苦。”
贾诩言道,内穿毳裘中衣,袖悬被中香炉,缠足羊毛冬袜,故涓滴不觉寒意。
正如汉初时,百姓一概不得穿各色采衣,只能穿本质麻布。直到前汉末,才答应布衣服“青绿之衣”。各式绿琉璃,随之流行蓟国。然,因烧造困难,故代价不菲。
见曹节面色如常,贾诩这便笃定:“只因长社令前去陈国索要流民,陈王虽许之,然却……”
“时渤海王妃,乃先帝宋皇后之姑。知王甫罗织罪名,构陷勃海王,宋皇后因而暗求长乐太仆侯览,出面相帮。”虽是陈年旧事,然曹节却影象犹新:“中常侍侯览,延熹年间赐爵关内侯。因诛梁冀有功,进封高乡侯。跋扈放肆,贪婪放纵。前后夺民地步一百一十八顷,宅第三百八十一所,仿照宫苑,兴建府第十六处。妻略人妇,残虐百姓。为母大起冢墓,诸如此类,举不堪举。督邮张俭,破其家宅,藉没资财。侯览遂诬张俭与长乐少府李膺、太仆杜密等为‘党人’,起‘党锢之祸’。被杀、被徙者,三百余人。被囚禁者6、七百人。侯览又乘势,夺我长乐太仆之职。擅权南北二宫。然却万不该蹚渤海王,这趟浑水。”
“统统皆瞒不过垂白叟。”贾诩佩服。
曹节欣然点头:“闻蓟王常夏季发兵,本觉得北疆懦夫,本事极寒。本日方知,得利于御寒保暖。”
贾诩心领神会:“因而王甫命有司举奏侯览擅权骄奢,先帝怒而策收其印绶,侯览走投无路,他杀身亡。阿附者,皆免官。”
“然也。王甫之以是能得逞,乃因勃海王亦犯藩王大忌。”
所谓“令媛难买回笼觉”。又曰“老不以筋骨为能’。到了曹节这般年事,就寝质量,尤显首要。
故贾诩立于廊下,耐烦等候,未曾叨扰。直到曹节自醒,大氅已被披满残雪。听闻右丞已恭候多时,曹节仓猝命人迎入。
蓟国营城术,天下第一。函园便当一如蓟国。水暖水洗水淋齐备。便是寒冬时节,室内亦温润如春。水绿琉璃,窗明几净。虽不比白琉璃,纤毫毕现。然透光足以。
“右丞可故意得?”曹节忽问。
“右丞因何又此问?”
“蓟王天家麒麟,自毋需多言。”曹节笑问:“右丞此来,所为何事?”
琉璃器的利用,蓟王亦非第一人。那位传闻能作掌上舞的赵飞燕,居住在“昭阳殿”时,“窗扉多是绿琉璃,亦皆照达,毛发不得藏焉”。汉武帝“起祠神屋”时,门窗也皆用“琉璃为之,光照洞彻”。可见,“窗明几净”的居室,汉时已有。
“恰是如此。”贾诩再拜:“民气不古,忠奸莫辨。不知陈王,是忠是奸。”
即便室外飞雪连天,曹节亦春衫高卧,暖意横生。
如前所说。曹节、程璜,历经数帝,在洛阳朝野,可谓根深蒂固。《子钱集簿》之事,如何能瞒得过此二人。
“若知陈王之事,还需提及三人。”曹节言道:“勃海王刘悝、长乐太仆侯览、会稽妖贼许生。”
“恰是王甫命人诬告,才令勃海王身故除国。”
此三人,天南海北。八竿子打不着,如何相干?贾诩仓猝就教:“愿闻其详。”
“然也。”曹节悄悄点头:“熹平元年蒲月,侯览亡后,王甫再无人掣肘。冬,十月。诏冀州刺史收勃海王百口,刘悝不堪鞭挞,遂他杀。妃妾十一人、后代七十人、伎女二十四人皆死狱中,傅、相以下悉伏法。”
贾诩这便道出此行关头:“黄巾乱时,长社大火,县内化为一片焦土。后又历经战乱,公浩繁举家避祸。避入陈国者,十有八九。敢问垂白叟,前相魏愔与陈王宠‘共祭天神’之事……”
曹节别馆,直棂门窗,皆用双层水绿琉璃。何其豪侈。
“欲与蓟王暗结共盟。”曹节一语道破。
“天家贵胄,竟沦落至此,老朽亦心有戚戚。”曹节点头叹道。
“垂白叟当知,自先帝崩后,《子钱集簿》,便落入我主之手。洛阳子钱家,皆以我主马首是瞻。”贾诩开门见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