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其母必有其子。”程璜似漫不经心,转问道:“十常侍如何?”
“然也。”程璜微微一笑:“窦太后嫁姑。一来攀亲蓟王。二来掣肘何后嫁妹。永乐与长秋二宫相争,终归让长乐得利。”
“程夫人点头道:“永乐宫室,堆满金银财贿。论起这赢利的本领,董太后亦不逞多让。”
得了董太后十枚麟趾金饼,程夫人这便乘黄门寺马车顺道出宫。却也安闲。
程夫人亦存疑问:“先时,陛下问长乐太仆人选。曹节既举阿父,因何不就?”
程璜养女死士,共有三人。撤除陛下食母程夫人外,另有二女。一女嫁前司徒刘郃,一女嫁前卫尉阳球。二人身后,程璜便将二女迁往别处隐居。
“然也。”程璜微微一笑,颇多老谋深算。
“长乐太仆,乃太后三卿之一,亦名中太仆,无太后则省。秩中二千石,位在太仆之上。”程璜叹道:“为父如何不想重登高位,再掌大权。然张让、赵忠前后事发,罚铜免罪。若此时就任,必成众矢之的。特别是赵忠,冠上附蝉无端沾徐奉尸身。如此蹊跷之事,可谓神鬼无觉。想必十常侍已推测,乃有人暗中谗谄。虽无实据,却也不难猜想:放眼宫中,能有此通天手腕者,今唯剩二人。”
作为陛下食母,程夫人在宫中,自无人敢等闲教唆。陛下早不食人乳。故程夫人有大把的余暇。
“敢问阿父,那边之失。”
“哼。”程璜一声嘲笑:“不过是摇尾乞怜,以退为进耳。”
“只可惜洛阳二宫,再无长乐(宫)之名。”程夫人徒生感慨。
“从董太后处,得了十枚金饼。”程夫人答道:“乃为酬哺孺子之劳。”
养女此虑,程璜早已推测:“我儿智者千虑,或有一失。”
程夫人悄悄点头:“此乃先秦之法,我朝久已不消。”
“然也。”程璜笑道:“曹节推我上前,乃为其挡箭也。”
“但是董太后命掖庭遴选的逐鬼孺子。”程璜随口一问。
“恰是。”程夫人随口一答。
略作停顿,程璜又道:“窦太后已许我‘长乐少府’之职。”
“我儿一脸对劲,必有丧事。”程璜慈眉善目,似与平常父老无异。
程夫人幡然觉悟:“有嫡母方有嫡子!”
“我已遣人传信,不日便到。”程璜笑道:“待你等姐妹三人重聚,常伴窦太后身侧,当保万无一失。”
“我儿忘了,陛下虽非窦太后所出,然窦太后倒是陛下嫡母。”程璜这才道出关头:“皇宗子辩,不为陛下所喜。陛下曾多次言道:‘辩轻浮无威仪,不成为人主’。故群臣数请立太子,皆悬而未决。须知,废皇后宋氏早亡,并无嫡子。皇宗子(刘)辩,与皇次子(刘)协,皆为庶出。‘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乃古礼也。上古时,承皇位者,必是嫡宗子。如无嫡子,则立‘妾生子’。然在妾生皇子中,需立贵妾之子,为太子,而不计春秋长幼。”
老父无需作假,程夫人遂信觉得真:“张让、赵忠,权势正盛。身边所用,皆其死党。却不知曹节亲信,如何能近赵忠之身。”
“阿父与曹节。”程夫人脱口而出。
见老父大志复兴,程夫人亦满怀壮志。善于寺人之家,自当力图上游。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老父大权在握时,本身亦跟着呼风唤雨,好不欢愉。心念此处,这便言道:“二位mm,阿父当速速召回。”
“陛下。”程夫人眸中惊惧一闪而逝:“阿父却忘了,陛下亲母乃是董太后,又如何能坐视窦太后失势。”
程夫人答道:“自长乐太仆段珪伏法,十常侍颇多谨慎。常日只奉侍在陛下身侧,难见插手政事。先前,选部尚书梁鹄入西邸,上呈各州官吏名册。陛下扣问张让、赵忠,二人皆未曾多言。只说,陛下当圣心专断。”
程夫人幡然觉悟:“莫非,拈花摘叶,轻取附蝉,真乃曹季节人所为?”
“当真!”程夫人双眸一亮。长乐少府,前汉置,平帝元始四年(4年),改名长信少府。掌皇太后宫中事件。今汉因之,不常置,皇太后崩即省。位在大长秋上(请重视),亦秩中二千石,其职吏皆宦者。
“如我这般,另有其人。”程夫人如有所思。
程璜叹道:“永巷、掖庭,藏龙卧虎。便如我儿这般,游走深宫,如鱼得水。何尝不另有其人也。”
到底是亲手养大,见机不凡。程璜笑道:“待为父就任长乐少府,便会进言,求陛下解禁云台,将嫡母窦太后搬家永安宫。”永安宫在北宫东北隅,“周回六百九十八丈”。面积颇广,若细细补葺,必有大汉太后气象。
程璜笑道:“董太后终归心中有愧。沙丘平台上干尸傀儡,必是孝仁皇无疑。‘淫祀多青鬼’。故才豢养孺子以逐鬼。”简言之。淫祀是指分歧礼法之祭,不当祭之祭,妄滥之祭。包含越份之祭与未列祀典之祭两种。《礼记·曲礼》谓:“非其所祭而祭之,名曰淫祀。淫祀无福。”程璜言下之意,孝仁皇既已下葬,便不该再将金缕玉衣,偷偷覆上尸身。此举即所谓“越份之祭”。
“我儿何故如此?”程璜笑问。
程璜笑道:“繁华繁华享之不尽,董太后天然惜命。”
“然也。”程璜一语中的:“这便唤做‘传承有序’。”
本觉得三姐妹,此生再无机遇洛阳相逢。不料老父即将入土前,冒死一击。竟与窦太后暗结联盟。眼看否极泰来,程夫人俄然一惊:“阿父且慢!”
程夫人忽忆起一事,这便笑道:“阿父所言极是。董太后对孺子甚是上心。有次,我还见她亲身抱起一孺子,神态甚是慈炯。”
程璜却道:“正如‘三人以上无端群喝酒,罚金四两’。今虽不消,法却犹存。陛下若生废长立幼之心,此法便是‘大义之本’。”
“阿父欲借窦太后,与十常侍分庭抗礼乎!”程夫人幡然觉悟。
洛阳西郭,延熹里,程璜府。
正如程夫人所言,“嫡宗子担当制”本朝早不再实施。究其启事,我朝权贵干政,已成常例。寺人、外戚,两大个人常出于各自好处,而摒弃嫡长制。乃至“贪立幼主以久其政”。
将麟趾金饼支出内室,出屋正见养父程璜健步而来。这便上前施礼:“阿父。”
见养女将信将疑,程璜苦笑:“莫不成我儿也觉得,乃为父暗中遣人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