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面露惊奇:“莫非,恩师当真会应辟不成?”

“‘国将兴,必贵师而重傅;贵师而重傅,则法度存。’”郑玄叹道:“蓟国善待士人,天下皆知也。”

郑玄双手接过,将蔡邕荐书细细看完。这便问道:“蓟国四少师,皆世之大贤。蓟王何故舍近求远。将二千石之上庠令,授予郑某。”

郑泰遂伸手相邀:“请入草庐叙话。”

郑泰又问:“道传郑公门徒不下千人,何故不闻朗朗书声。”

依门徒所指,郑泰驾车入山。本觉得穷乡僻壤,人迹必定罕至。不料路上车辙甚多,来往碾压,路面颇平。撤除郑玄故交老友,四时来访,州郡乃至朝中四府征辟车驾,亦来往不竭。何如屡辟不就,更助郑玄名重天下。

赵岐初名赵嘉,字台卿,后因出亡改名。少而明经,桓帝时因获咎寺人而逃至北海卖饼,被孙嵩救至家中,藏于复壁内数年,后被赦出。孙嵩亦因救济赵岐,而名闻天下。

风雅如此,窥一斑而知全豹。郑玄传道、受业、解惑之功,远非常人可比。

郑泰名著山东。家中有田四百顷,常不敷食。足见为人豪放仗义,慷慨济困。与蓟王意气相投。初度会面,便受拜为门下督,更许以辟千石官之重权。“蓟王门下”、“千里留白书”,便是关东,亦多为人知也。

“无妨。”郑泰笑答:“我主已在楼桑大溪地,新建街衢,预留宅院千栋,用于安设郑公门内。”

见老友皆目露希冀,郑玄这便肃容下拜:“老朽敢不从命。”

“蓟王门下督郑泰,受命拜见。”回礼后,郑泰遂将蓟王名帖双手递上。

“京兆赵岐,字邠卿。”

怀揣疑问,郑泰驾车前去。

“上使大名,我等如雷贯耳。”三人笑答。

郑玄悄悄点头:“蓟王美意,老朽心领。何如门内诸弟子,久已跟从,不忍相弃。”

那人又答:“我等皆非孺子,经文早已默记于心。当静思其意,又何必大声。”

斯须,郑泰领老友三人,下阶相迎。

此时髦早,郑公或在坂上书院授业。

“这……”三人惊奇不定:“敢问上使,门下督亦是六百石官,如何能表太学博士。”

三人方才恍然大悟。蓟王竟授门下督郑泰,辟千石官之大权!

见郑玄面无神采,郑泰又考虑言道:“郑公门内弟子,皆可落户楼桑。户户得田一顷,若‘学而优则仕’。便是百石少吏,亦可获‘大夫’爵。授田五顷,得五宅,岁俸二百五十石。加官俸一百九十二石,再加春腊二赐,可比六百石州刺史矣。”

“只需沿路行车,路尽即到。”那人再答。

先前答话之人却点头道:“且速回。”

世人幡然觉悟:“竟是蓟王门下!”

所谓“耳听为虚,目睹为实”。见郑泰从袖中取出盖有蓟王玺、辅汉大将军印的空缺敕令,当世人之面,缓缓展开。

郑玄似已意动,却又点头道:“故交来访,未能尽地主之谊。不忍辞也。”

婢女双手捧过,道了句“稍待”,便入庐通禀。

山下结草为庐,范围甚大。却不知为何不闻书声朗朗。

“典出那边?”北海孙嵩仓猝相问。

“我等敢不从命。”三友亦同声下拜。

孙嵩不由叹道:“蓟王知人善用,我等夫复何言。”

见安车驷马,路上行人纷繁遁藏施礼。路人虽布衣草鞋,然儒雅之气,却非普通农夫可比。心知必是郑玄门徒,郑泰便泊车相问:“敢问足下,郑公那边?”

郑泰停好车驾,下车出院。

“本来如此。”郑泰欣然点头,再问:“敢问‘郑公庐’位于那边?”

“多谢。”

“不敢。”郑泰身后三人亦回礼。

一群人,如鸟兽散。各回草庐,清算行囊不提。

不料前脚刚到,蓟王徵辟使,门下督郑泰已后脚到达。

目送郑泰车驾远去,便有师兄弟上前笑道:“又不知是何人徵辟恩师。此去,定无功而返。”

也不知谁怪叫一声:“速回!”

郑泰这便谨慎诘问:“如此,郑公可随我同去乎?”

“这……”别说郑玄,便是三位老友亦目瞪口呆。

三人遂看向郑玄。

“今时分歧昔日。想必,恩师不日便将解缆北上。若要一起跟随,奉养恩师摆布。诸位师兄弟,需早做筹办。”

“山野村夫,不识王驾。还望上使包涵。”

三人皆受党锢之祸,不得退隐。今党锢虽解,亦屡受四府徵辟。三人颇多迟疑,故来问计老友郑玄。

三人大名,郑泰焉能不知:“郑泰,见过诸公。”

还未下田,为何急归。便有师弟问道:“师兄何其急也?”

“然也。”那人言道:“来者,非比平常。岂不闻民谚:‘骏声升腾,挥金僚朋;驾车豪雄,门下郑公’。”

郑玄遂将典故所出,细细道来。

“却也无妨。”郑泰又笑:“三位皆大贤,天下着名。郑泰便‘替主做主’,暂表为六百石太学博士。不知诸位意下如何?”六百石官,为“五大夫”爵。授田二十五顷,得二十五宅,岁俸四百五十石。加官俸八百四十石,再加春腊二赐,可比中二千石九卿。

婢女正欲答话,忽瞥见松下站立一人,仓猝收拢笑意,趋步近前施礼:“中间何人也?”

“请。”

“家师正在舍中,与老友相聚。”那人答曰。

郑泰仓猝上前,长揖及地:“蓟王门下督郑泰。拜见郑公,及诸位大贤。”

“赵戬,字叔茂。乃邠卿从侄也。”

郑泰取蔡邕荐书,双手奉上:“我主返国,正忙于稻收,没法亲临。然敬慕之心,涓滴未损。天下播乱,鼎祚难继。我主欲力挽狂澜,匡扶天下之心,六合可鉴。今,举国皆盼大贤来投,匡扶明主,兴我汉室。万望郑公与我同去。”

宾主落座。郑玄为郑泰先容三位老友:“北海孙嵩,字宾硕。”

车辙与山路,皆止于一栋草庐前。

蓟国良宅一栋,作价百万大钱,天下仍趋之若鹜。且还是在寸土寸金,几无立锥之地的楼桑,豪掷宅院千栋,赐与郑玄门徒。须知,单是千栋良宅作价,便是一笔巨款。蓟王何其大手笔!

“不敢。”

绕过前院一株苍松。忽见一妙龄女婢,长跪阶前。郑泰正欲上前,又见一婢出庐戏言道:“胡为乎泥中?”跪地女婢回声曰:“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郑泰答曰:“如郑公所言。四少师已入王子馆,有力兼顾太学坛。”

郑泰啧啧称奇。莫非家中侍婢俱通《毛诗》乎!

一问一答,看似简朴。然二婢所引,乃出《诗经·邶风·式微》及《柏舟》之句。

郑玄苦笑:“诸友竟不知‘千里留白书’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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