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所言极是。”何苗这才稍有减缓。
“在。”便有亲信宫妃，屏出入殿。
关东大地，始兴屯田。本觉得今季当颗粒归仓，存粮惜售。不料**又添八百万“南人”。先前漫衍于山川河谷，莽泽密林。与野兽为伍，虫蛇作伴。现在居于汉家城池，与良善毗邻而居。人生境遇，可谓云泥之别。
“此话若出大兄之口，妹自当应允。然二兄并无大兄之能，更无大兄之势。便是少时居家，捉刀宰杀猪狗，亦力有不逮。故此肺腑之言，出二兄之口。不但无关大局，且颇多胆怯怯懦。大有不敢抢先之意。”何太后斥责道：“先前，大兄权倾朝野，董氏不敢相争。现在何、董针锋相对。看似旗鼓相称，实则二兄已显孤弱。何况，争权夺势，如顺水行舟，不进则退。若此时让步，董氏必步步紧逼。一步退，步步退。退无可退时，死无葬身之地也。”
何后悠悠回神：“来人。”
何太后言下之意，恃强凌弱，弱肉强食，乃争权夺势之必定。何苗生性怯懦，怯懦怕事。有道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皆知其懦，唯有恃强而上，断不成露怯。又谓“趁其病，要其命”。稍有势弱，暴露马脚，便会被政敌，群起而攻。成王败寇。一朝落败，身首异处，满门遭殃。特别与董氏一门，不死不休。如何能退避三舍，甘拜下风。引颈受戮。
蓟国熟。天下足。早已传播大江南北。便是三岁小儿，亦朗朗上口。
感慨满怀，自出宫闱。登车时，何苗不由回望。遥见广厦千栋，鳞次栉比。西园卫士，坚甲利刃，忽觉寒毛直立，后颈生疼。
“正因如此，朕才拜赵忠为长乐太仆。”何太后当即打断：“皋牢赵忠并赵延，兄弟二人，收归所用。有封谞前车之鉴，猜想赵延必不敢轻举妄动。”
这长乐宫，少来为妙。
“诸如城门校尉赵延等，加上洛阳部尉，亦稀有千兵卒。”何苗仓猝弥补道：“臣素与赵延交好......”
三足踆乌船宫。
何苗敬佩之余，又徒生一丝惊惧。帘后正襟端坐，一身素缟之天家帝后，早已今非昔比。不再是儿时，影象中模样。
光阴催人老，权势折人腰。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喏。”宫妃领命自去。
“胡人道狭而厚利。亡胡四部首级，宜当善加皋牢。若能再得五千突骑，远赴洛阳。车骑将军无忧矣。”
“臣，服从。”何苗心领神会。
啪！忽闻炉中薪炭炸响。
“取宫中珍药，赠上元夫人。”何后言道：“余下不必多言。”
何如筑城、修路、通渠、圩田，皆需大量人手。存粮告罄，眼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海市大舡千帆，运来蓟国粳米。这才解水衡都尉，燃眉之急。心无旁骛，用心造楼不提。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欺软怕硬，人间常态。
抚心自问，本身又何尝，不是如此。
自何苗拜退，帘后何后闲坐。长秋殿，唯见香气氤氲。宫婢垂首而立，黄门跪伏在地。各自屏气凝神，好像泥塑，悄无声气。
“董妪倚仗多年积财，为董重豢养私兵。骠骑将军麾下，皆已换装蓟国楼桑兵甲。可谓精锐甲士。先帝崩后，幸分得销金窟半数窖藏，今又发卖流甘霖，支出颇丰。一万精骑，朕亦养得起。”何后言道：“洛阳周遭，陈兵十万。八关都卫加函园雄兵，蓟王麾下计三万余。董骠骑有具装甲骑三万。朕有西园卫一万，二兄自有胡骑五千，收拢大兄麾下人马，亦足万员。另有南北禁军一万，直属于卫将军张济。虽服从于少帝并（窦）太皇。然张济、张绣、李傕之流，皆出骠骑幕府。换言之，董骠骑有四万兵马，雄踞京畿表里。若无蓟王掣肘，董重焉能放过你我。”
正如目睹何进身首异处，董重全无欢乐，反心生惊怖。明哲保身。知惧，方知进退。何车骑，大有长进。
“自废帝鞠城兵乱，到大将军攻杀二宫。黄门死不敷惜，然百官残落，宗室毁伤。洛阳表里，怨声载道。朝政日非，鼎祚艰巨。且鼎足之势，乃蓟王所立。世人勠力，方保大厦不倾。所谓‘孤掌难鸣’，又说‘独木难支’。蓟王曾言，‘覆巢之下无完卵’。故，臣窃觉得。内斗可休矣。”何苗声情并茂，有感而发。
“易求无价宝，难觅有情郎。”
蓟国营城术，冠绝天下。辅以构造诸器，月起千楼。很多夷人邑落，山高水远。将信将疑，晚来数月。猛见数千高楼，拔地而起。一时惊为天人。
何苗这才觉悟。太后看似授予赵忠高位。实则圈为人质。长乐宫经累次改建，已与南北二宫隔断，自成一宫。由西园卫，层层恪守，赵忠身陷囹圄（shēn xiàn líng yǔ），插翅难飞。
先人诚不，欺也。
蓟王少时发愤，此生不忘。公然是长情之主。
“麾下五千胡骑，久驻广成聚。断不成败坏武备。”何太后叮咛道：“四郡亡胡，唯蓟王马首是瞻。胡骑校尉轲比能，乃出小种鲜卑。檀石槐一统鲜卑时，便不受待见，檀石槐身后，更饱受凌辱。裹挟在各部之间，左支右绌，不堪其苦。不得已，南下投汉。不肯称鲜卑，而称亡胡。是与不是？”
见何苗面红耳赤，惭愧难当。毕竟身居车骑将军高位，当留三分情面。何太后亦不忍伤其颜面，遂柔声欣喜道：“一门不说二话。大兄早亡，何氏门中，唯靠你我兄妹二人，相互搀扶。事关满门长幼，断不成等闲视之。”
“太后在上。臣，有一剖心之言，不吐不快。”考虑再三，何苗躬身进言。
“太后知之甚祥。”何苗佩服。
自蓟国稻收伊始，国书来往不竭。蓟国各级官吏，农夫兵丁，严阵以待，如临大敌。常闻丝路流金。蓟国稻谷，穗芒如金，千里耀目。身逢乱世，民气机变。江河日下，鼎祚日艰。能有稻香千里，尤显弥足贵重。
“且说来。”何太后似已早知。
何为楼桑？楼高成夏，桑麻为裳。便是楼桑。千万万个楼桑，便是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