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浓正襟端坐,一缕彤阳拂于其身,恍若绯玉生烟。袁耽体贴则乱,搓着玉笏,欲言又止,遂后,歪着身子瞅了瞅成都侯的神情,见刘浓泰然自如,嘴角微抿,眼底星光开阖,明显正在想事。

言至此处,神采哀痛,语声却轻缓:“昔年,北地豪强四十不足,筑坞堡,拢流民,修戈茅,前仆后继,尽为抗胡。现在,刘浓屈指一数,尚余何人?”说着,冷目直视刁协,沉声道:“英豪已作古,何忍泼墨涂?!”踏前三步,朝着司马绍沉沉一揖:“陛下,越石冤也,越石悲也,此乃北地将士之冤也,此乃北地将士之悲也!陈情以待雪也!”

刁协见司马绍眸子充血、额角渗汗,想起一事,心中悸恸如潮涌,硬着头皮上前,沉声道:“陛下,臣另有一请。”

刁协昂首俯视着温峤,冷声道:“泰真高洁,刁协不及也!然,刘越石部将投胡,乃确证之事!若其乃忠臣,为何部将未归建康,而背投石胡,如此,安敢言忠矣!”

半晌,殿内私议声愈演愈烈,司马绍胀红了一张脸,按着龙床的手背青筋凸现,尾指颤抖不休,明显因王导不闻不知而暗自羞恼。袁耽见温峤并未提及刘妙光,眉头深皱,微微倾身,对跪坐于身前的刘浓,轻声道:“瞻箦,此事……”

“事隔南北,不成轻议也……”

司马绍身子若不成察的一挺,温谈笑道:“袁爱卿但且言来。”

“刁尚,此言差矣!”

陆玩与半子对了下眼神,捋了捋短须,捧笏而出,朗声道:“陛下,臣,亦附此议!”言罢,抱着笏片,淡但是立。

刘浓洒然一笑,缓缓转首,却又与谢奕对上了眼,谢奕耸了耸肩,挤眉弄眼,一脸的轻松舒畅。成都侯心想:莫论何时,无奕俱是此般,笑者狂笑,悲则纵歌,泰山崩裂而不惊,实乃当世名流。

话语一落,满殿再静,霎那间,百官恍然大悟,此事已非诏议,而乃强行抚雪。这时,谢奕摇摇摆晃的站起家来,慢条斯理的走到袁耽身侧,朝着司马绍一揖:“臣,附成都侯之议,持正以忠,还誉以孤!”

袁耽道:“成都侯所言之事,臣亦观闻。越石乃忠节之士,越石之女千里流浪,何其无辜?臣虽身处江南,然,闻之见之,亦悲怀难禁。是故,臣附成都侯之议,持正以忠,还誉以孤!”

待见司马绍庞大的点了点头,而后,渐渐回身,朝着殿中诸公团团一揖:“诸君,事隔南北,乃事出有因矣。此事临时非论,且论北地,北地烽烟狼迹,荒村漫野,万里江山尽作涂糜!”说着,瞋目扫过满殿玄绯,星辉若剑吐,其声苦楚:“诸君可知,胡酋之暴戾,其暴难言!诸君可见,百姓倒悬于树,其景难书!诸君可闻,母子绝于荒漠,其声痛悲!此情此景此声,诸君何忍观闻!”

“陛下!”

“臣,虞喜,愿附成都侯之议!”

少倾,司马绍面上挂着笑,将刘浓虚虚一扶,笑道:“刘爱卿牧民于北,熟知北事,该当闻卿之言。”

温峤渐渐挺身,直视刁协,眼锋越来越锋利,昔年,司马睿之以是言,‘莫谈刘越石,愿作与钩沉’便有刁协之功,若非其咬定越石部将投胡,而诽谤越石不臣,事也不至此!当即,踏前一步,居高临下俯视矮小的刁协,沉声道:“刁尚头戴玉冠,手捧朝笏,当作此言。然,若非越石抵胡于外,抛颅于野,江南何安?悲乎,我等享誉于此,坐论山川,越石却骸骨埋野,魂离清风!如此忠臣,岂可置而后议!”言罢,缓慢的瞥了一眼刘浓等人。

顾、陆,竟然连袂觐谏!

“刁尚此言差矣,忠臣一日待雪,温峤一日难安矣。”

“陛下!”

而此一言,全场色变,南北隔阂极深,江东陆氏向来淡泊于朝堂,殊不知却为此事,竟与谢袁同殿而从,莫非时势将变?顿时,殿中,百道目光飞来乍去,交缠如织。

重重的唤声响起,如雷贯耳,震得司马绍浑身一震,继而,缓缓开眼,斜眼一看,见是刁协,往左一掠,乃是纪瞻与郗鉴,前者目光焦心,后者目光如炯。

便在此时,袁耽按膝而起,阔步行至天阶外,朗声道:“陛下,臣有奏!”

“陛下,圣明!!!”

语不惊人死不休!

想着,斜眼看向龙床上的司马绍,见天子眉头深琐、神情难堪,心道:‘臣当为君谋,臣当为君忧,刁协岂可置身于后。’当下,暗一咬牙,甩着袖子,捧笏而出,朗声道:“陛下,此事隔年长远,干系严峻,不成轻视。再则,按律当陈情大司徒府,复行庭议。此时议之,分歧礼法。”

“陛下!!!”

“哦,另有此事……”司马绍眼底蓦地一缩,极力忍着颤抖的嘴角,按着龙床稍稍动了下肩头,眯着眼睛看向大司徒王导,笑道:“爱卿得闻此事乎?”

“陛下,臣附成都侯议,忠臣当雪,孤女当誉!”顾众慢吞吞起家,揽着长须,站在了陆玩身侧。

“将魂待血,北地唯艰……”

当以何如……

刁协看着司马绍,一字字道:“陛下,臣附议!”

半晌,王导睁了睁沉重的眼皮,捧笏弯身道:“启奏陛下,克日臣染恙在身,故而未闻。本日回返,臣定慎重考核!”言罢,眼皮一垂,嘴角髯毛轻颤,恍似又睡着了。

而现在,名流刁协衣袖笼着玉笏板,小眼睛缓缓转动,暗思:‘事隔多年,现下为刘琨喊冤,此事与逆臣有关,亦与先皇有干。若非本日乃是陛下初行大朝觐,便是予以昭雪又何妨?尚可借势复论逆臣之罪,何如,时不对庭矣!’

“臣,附议……”

思及名流,刘浓情不自禁的看了一眼刁协。

此言一出,殿中哗然一片。莫论玄绯,尽皆私语如潮,更有甚者思及关窃处,眼中神光聚散,悄悄注向大司徒与一干王氏后辈。大司徒平静自如,微微高低点头,细细一观,仿若已然睡着。王羲之等一干青俊后辈,面色微红,眼观鼻、鼻观心。司马绍眉头松展,瞅了瞅默如蜡塑的纪瞻与郗鉴,暗自松得一口气,稍作倾身,大袖一展,便欲出言。

“哦,刁,刁尚,何请?”司马绍浅笑着,声音轻颤。

当是时,百官面面相窥,即有人眼睛一亮,意欲起家,殊不知,却闻成都侯再道:“陛下,事关忠节,臣岂敢滋意推断!然,臣有义妹,恰乃刘越石之女。此女万里南渡,飘零无依,是故,忽落臣属。继而,臣得闻旧事,方知越石冤也。此女虽失族碟,温长吏已然为其佐身,按律,当入大司徒府审议。”

“臣,褚洽,附议!”

司马绍眉毛轻颤,眼底泛红。

“然也,越石部将确已投胡矣……”

“彦道,稍安毋躁。”

“臣,刘耽,附议!”

斯须间,悲中向来,司马绍笑了一笑,拢了拢衣袖,紧握着拳头,指甲深陷肉里,阵阵刺痛传来,身心却由然一振,缓缓起家,猛地一挥衣袖,笑道:“当持正,当还誉!”

却于此时,殿中响起朗朗之声,璇即,绯色阵营中有人缓缓起家,未看刁协,捧着玉笏独自行至殿中心,朝着龙床上的司马绍深深一揖:“陛下,臣有禀。”

“呜呼,忠奸实难辩矣……”

“臣,请出宋氏!”(未完待续。)

温峤踩着斜长的影子,揖而未起。晋室百官交头结耳,太极殿内一派蚁嗡声。司马绍眉头微皱,眯着眼睛看向王导。大司徒抱着玉笏,搭拉着眼皮,状若昏昏欲睡。

“雪忠臣,誉孤女……”

“谢过陛下。”刘浓缓缓起家,朝袁耽点了点头。

莫非,司马氏果乃得位不正乎?如此晋室,贻笑青史也!父皇也父皇,莫非孩儿亦将如父皇,避退于琅琊乎?

“附议,附议……”

满殿诸公,齐声唱颂。司马绍嘴角一歪,暗觉胸口憋闷,深吸一口气,强撑着不适,挥袖道:“时已至末时,该当……”言难持续,因猝然间,胸口似为石堵,顺着喉咙往下沉,直直的沉,仿若无底深渊,顿时一阵头晕目炫,从速掐了一把腰,心神稍明,就着挥袖姿式,缓缓落座,渐渐的喘着气,面上却温厚的笑着,极力的粉饰。

“启奏陛下,臣,再无他意。”刘浓深深一揖,沉默徐退。

哗啦啦,此起彼伏的附议声响起于殿中四周,细心一瞅,约占四成!而此时,大司徒毕竟展开了迷蒙的睡眼,潺潺危危的起家,揽笏长揖:“陛下,逆臣出于吾族,导致忠臣蒙尘,臣愧矣,愧煞矣!恳请陛下,雪忠臣,誉孤女!”

二人眼角余光一对,袁担心中微微一松,肩头亦随之一软,懒懒的将玉笏抱于怀前,老神在在的背靠着庭柱,竟闭上了眼,何如,眼皮却犹自悄悄颤抖,仍旧不安。

司马绍嘴角一裂,定定的看着刘浓,笑道:“刘爱卿实乃忠贞之士也,且待庭议毕罢,按律行事便可,现在且行续议刘越石。”

闻听着声声长唤,司马绍如坐针毯,紧紧的拽着床首雕栏,深深的吸气,缓缓吐气,眼睛却越眯越细,缓缓扫过殿中林立的百官,但见附议者竟有八成,唯余刁协一党噤若寒蝉,心中蓦地一恸,转意间万念俱灰。大朝觐之庭议,图已尽,匕已显!

“陛下,北地将士不易也!”郗鉴迈着方步,挺胸而前,声音略显沧桑:“神州蒙难,将魂待血,我等岂可坐食安誉也!故,臣亦附成都侯议,当持正,当还誉!”

锵锵之声,凛然自威,满殿沉寂,落针可闻。众臣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心中顿时了然,暗想:‘怪道乎温泰真庭议此事,原是有镇西将军之助,刘镇西携大功而谏,此事当作,吾当……’

红日照朱殿,光辉煜灿。

一时候,一浪又一浪的惊赫之意,铺天盖地袭入殿中,衮衮诸公神情大愕。稍徐,玄绯翻浪,便见得谢袁两族后辈尽起,另有与两族交好的世家一并而起,纷繁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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