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彤立在廊子下,接过仆人递来的一盏参汤叮咛流熏:“熏姐儿,只你能去劝老太爷进膳了。老太爷的性子犯了,他要绝食尸谏皇上!”
流熏徐行向前说:“祖父,一起舟船劳累,吃碗参汤吧。熏儿服侍祖父。”
“才宫里又来人了,担搁了好久,劝了好久……老太爷誓死不肯推举新太子呢。”秋彤担忧的说,“但是皇上有旨,百官保举太子,离最后的刻日将近,九成的朝臣都递上折子了。老太爷抗旨,这但是极刑!”
依理说,长辈们有闲事在谈,她该辞职才是。流熏向叔父们见礼,然后堆出恬然的笑说:“祖父此行可还一起身材安健?熏儿看了《周易》,推算出祖父该是回府了,恰路过祖父房外,看到院里的保护……熏儿不知祖父同诸父有要事商讨,那,熏儿先行辞职,等会子在来?”她摸索问,更看一眼秋彤气恼的目光,似在指责她奸刁的临阵脱逃。
祖父谢廷尧打量她,捋着乌黑的髯毛,锋利的眸光中似要从她身上洞穿甚么奥妙。
谢祖恒口中喏喏,法度去妥当安闲,直送了那宫里的公公出了书院去。
这声音,是宫里的公公,流熏偷眼看到一张白面不必的婆婆脸,褶皱里的笑容都透出几分高深莫测,流熏认出,这是皇上身边的牛公公,入宫那日她曾见过的,他如安在这里?
祖父冷冷扫了世人一圈,哼哼的笑了两声,面庞冷峻目光矍铄的大声嚷道:“老夫早已说过,老夫绝食尸谏皇上!都退下,无庸赘言!”
秋彤一笑,也不睬会她,只对书房内谨慎翼翼地通禀一声:“老太爷,大蜜斯来给老太爷存候了。”
远远见几名护院在廊下按到寻回,那是祖父的四名保护,如临大敌普通不准人靠近。
“这么急?”流熏嘟念着,内心深思,莫不是皇上有甚么十万孔殷的事儿,定要在祖父才回都城未及落脚,就召进宫里去商讨?
流熏心头一动,莫非爹爹看出了她同旎姐姐偷换救哥哥的狡计,得了暇同她清理旧账来了?行了几步,出了天井,流熏辩白方向不是父亲的书房,忙问:“这是去书房吗?”
也听不到说话声,偶尔传来祖父几声咳嗽。
谢阁老府,现在是朝落第足重轻的地点。这些日子祖父避嫌不在都城,谢府却还是车水马龙,来宾如云,所为何事,流熏心知肚明。
撒花红锦帘被风吹拂,坠脚的两端银蒜一晃一晃的,就在流熏绣鞋旁,晃得流熏反有些心神不宁。
秋彤将一碗参汤塞去流熏手中,递她一个眼色。
二人絮絮的说着,才到廊下,忽见侍卫们分立两厢,书房内父亲谢祖恒闪身出来,让着一名头戴雪笠,身披坚固的玄狐皮大氅的人,也看不清神采,只听了一声咳嗽,秋彤慌得拉了流熏闪去一旁垂首低头。
祖父当庭叱责皇上此举有违祖制,分歧礼法,一怒之下去官告老回籍,皇上不准。才有现在祖父回天有力,放手云游去了。
当年,太子被废,谢府被牵涉深陷进这泥潭,她还模糊记得。
流熏不觉一怔,爹爹传她去问话,却不是在爹爹的书房,反是在祖父的书房养浩轩,这是何意?
秋彤姐姐服侍祖父至今,没个名分,却在府里的职位举足重轻,连祖母都谦让她三分。
“大蜜斯可在房里?”话音隔了镂空梅花窗传来,帘子一打,走出去祖父房里的大丫环秋彤。
六尺长黄花梨书案,红檀木太师椅,祖父谢廷尧斜靠在椅子上,手指在桌案上轻叩出匀促的响声,如有所思。他眯着眼打量一眼流熏,疲惫的揉揉额头,并不开口说话。
想到此她内心未免有几分忐忑。
看了流熏一脸防备的模样,秋彤掩口笑了,讽刺她说:“可见是做贼心虚的,速速去吧。”
说罢就要挽起流熏的手就向前去。
流熏内心也生出几分惊奇。秋彤姐姐服侍祖父,常日都是不出养浩轩祖父的院子半步的。
流熏跟着秋彤去往祖父的书房养浩轩,已是天气将暮。天井里两株罗汉松尽是洁白的树挂,婆娑冰莹非常敬爱,雪气清冷润肺,更令人神智一清。
这才听到祖父一声感喟,嗽嗽喉咙叮咛一声:“既然来了,就出去吧!”
府里大家尽知,祖父最是心疼她兄妹二人,如此危难存亡关头,这规劝祖父的重担就落在她肩上。
转念一想,更感觉奇特,祖父回府这么大的事儿,府里定然人声鼎沸涌出府门去列队相迎,可现在悄无声气的,莫不是不想张扬轰动世人?竟然还神奥秘秘的拿了爹爹的灯号传她去问话,这是甚么意义?
她忙笑盈盈地迎上前去问,“秋彤姐姐如何亲身来了?有甚么话遣个小丫环来传就是了。”
祖父多少有些道学先生的陈腐,宿世里因太子景瓍被废,祖父同皇上师徒君臣就起了争端,祖父主张治病为本,而皇上一意孤行,绕开了祖父这当权阁老和礼部,一纸圣旨便昭告天下废黜太子,没法挽回。
来人也不看她们,一边走一边点头对身边紧随送客的谢祖恒说:“中堂大人该是好好生安慰阁垂白叟,这圣意已决的事儿,阁垂白叟何来如此的刚强呀?”
流熏的法度踟躇,祖父才回府,一起上舟船劳累,必然疲惫,可恰好传了她去见。
本来祖父是同皇上杠上了!流熏哭笑不得。
“养浩轩。大蜜斯莫担搁了,老爷候着呢。”
她的余光一眼瞟见坐在两侧圈椅上的二叔谢祖慎,四叔谢祖怀,各个神采庄严,似出了甚么大事。屋内氛围严峻得令人堵塞,流熏的心一沉,笑容也就散去。
秋彤只是含了盈盈的笑答:“才去给老夫人送冷香丸,一出门恰遇见了大老爷在寻蜜斯,恰我向这边来,就替大老爷过来传个话儿。你速速畴昔吧。”
现在祖父返来,恰是皇高低旨保举新太子的刻日将至,百官翘辅弼望察看祖父的动向来保举新太子。如果祖父执意抗旨不做保举,那是欺君之罪;如果让祖父保举新人,祖父必然不肯另保新的储君。这但是两难了。
“爷爷,熏儿来了。”流熏立在帘子外恭声报门。
看秋彤姐姐眸光里清楚含着模糊的笑,流熏心头一动,她未几说,她也不便多问,笑吟吟叮咛丫环:“丹姝,我去看看就回,你们候在这里,不能让爹爹等急了。”
“秋彤姐姐,祖父何时回京的?”流熏面前一亮,脱口问。
“只我一人么?”流熏讪讪地问,心想莫不是这几日府里被她闹得鸡飞狗跳的,祖父听闻了甚么,要发兵问罪。她常日最惊骇祖父,祖父驯良时任凭她在怀里揪胡子,如果严厉时但是虎啸深林,家里从爹爹叔父们害怕严威,无人敢大口喘气。
秋彤一笑,看着两名在天井逡巡的保护,赞一句:“大蜜斯公然聪慧。老太爷才从宫里返来。船在通州才泊岸,宫里就传来皇上龙体不佳的动静,急召了老太爷入京去面圣。就返来晚了些。”
如果臣子敢逆鳞触怒皇上,早被抄家灭门,但因谢家世代首辅重臣,群臣之首,多年对皇家鞠躬尽瘁,皇上也没有见怪。
“绝食,尸谏?”流熏眸光里尽是惊诧,才祖父回府就显怠倦,现在甚么事儿竟然到了绝食尸谏的境地上?
“大蜜斯公然在呢,这新移的屋子看起来比绛雪轩要暖和很多,”秋彤搓着纤长的手指悠悠的出去,裹着白羽云锦披风,十8、九岁的模样,显得素净。她瘦高挑的个子,瓜子脸,双颧上有几点依约的斑点,一笑起来明眸皓齿阳光光辉。常日只是一身素雅的月红色暗花褙子,天青色的裙。固然衣衫老气横秋,穿在她身上却益发透出几分清秀出尘。
流熏反是被他看得内心发毛,进退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