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如何哭了?”如墨凑来问,讪讪的打量她骇怪道。
少奶奶碧玉上前安慰,递给桂姨娘一方罗帕拭泪,还装模作样的问:“世子爷骸骨无存的,这非命野葬多少不祥,姨娘何不带人去大慈悲禅寺去祭奠一番,诵经礼佛的,不说为亡者超度,也为生者求个承平呀。“
世子景珏阵亡的动静传去赵王府时,景珣开初另有些惊奇,他懵懂的望着母亲桂姨娘喜极而涕的脸,丫环们都在安慰着:“姨奶奶,莫悲伤了,世子爷仙逝,一死没法复活,奶奶要节哀顺变呀。”
“不幸赵王府,就这么一个独子,好不轻易养得如此出息,前番还听闻皇上要收珏世子做皇子,传承大统呢,如何就……”
知了不断的鸣叫着,春季来得真晚,几片落叶落在乞丐面前,脏兮兮的如同鸡爪般枯瘦见骨的手,拾起了一个个铜钱。
斯须,就听一声长长的感喟,一个婆子怏怏的说:“天妒英才,多是如此的,可惜了世子爷风华正茂少年豪杰,如何就一朝不慎,如此的英年早逝战死疆场了呢?”
天机,就是给她这类孤女一朝翻身登天的机遇。
只要景珣内心笑骂,这些奴婢可不是傻了?母亲桂姨娘恨不得敲锣打鼓点爆仗庆贺了,那里还会为景珏悲伤?若不是景珏这牲口,何至于害得他到如此不人不鬼的境地?何至于害了他的彩霓?
“彩霓”景珣自语道,打量她难以置信这就是昔日那姣美的丫环彩霓。
雨飘打疏窗,沙沙声细碎入耳,春旎屏息静听。
桂姨娘带了景珣一行人等乘马车来到大慈悲禅院,这日无语,暑热将散。马车在寺外停下,景珣被抬上软榻向寺里去,恰逢一群乞丐簇拥而至,被仆人们用木棍打得四散而逃。
无助苦楚的泪沿着颊边无声滚落,她悄悄捧着小腹,咬紧牙关。
方春旎心头蓦地一沉,景珏死了?不知是一块高悬的石头落地,还是被新的动静惊吓,她的心突突的颤栗,握住茶盏的手指不稳,手中茶盏都在乱颤,那浅浅的虎魄色的茶水溢洒在手背,滴滴落下在她裙襟上。
她强打起笑容,才要迈步,却不知如何双腿发软,竟然倒坐在地上,眼泪澎湃而下。
景珣心生怜悯,叮咛管家说:“不必如此,禅院门口,慈悲为怀,赏他们几个子儿吧,怪不幸的。”
她忙擦把泪一笑莞尔:“分开都城,不知如何反是背井思乡了。”
女乞丐镇静的点着头,一脸的欣喜过望,呲着两行白牙。
也不知为何,她想哭,真逼真切的哭一场。她恨他,却不知为何为他无声落泪。腹中一阵翻涌,孩子似在哭闹踢踹她,莫非,真是血脉连根?
桂姨娘唇角勾出一抹嘲笑,她想,是该去感谢菩萨有眼,总算让她出了这口心头恶气,如果菩萨能开恩早个两个月可该多好呀,本来就待世子景珏一入宫去,她的儿子景珣就能借机求皇上个恩情,抬为嫡子,堂堂正正做赵王妃的世子。可现在,竹篮打水一场空,景珣坏了名声,莫说同世子之位无缘,即便讨得个世子的名分,景珣也是个废人。她惨淡打量一眼儿子景珣,尽是心疼。
景珏真的阵亡了?方春旎心头一颤,旋即一阵狂喜,老天有眼,恶有恶报!
她要的是身份不凡,只要皇上能给她。她要让那些轻贱她这个寄人篱下的孤女的人刮目相待。现在,她即将是皇上的女人,皇上在江南路上的女人。她揉揉小腹,暴露一抹幽深的笑。
春旎揉揉泪眼,强作欢颜。如墨这才如释重负般劝道:“女人莫哭了,主子说,万岁爷的船就要到江南来了,全希冀女人带这些遴选来的女孩子们跳惊鸿舞呢。女人如果哭坏了眼,主子定然见怪,觉得奴婢们没能服侍好女人呢。”
周身似已麻痹,她紧紧咬着牙关,不知为何喉头里一阵咸涩。她哭了?为甚么要落泪,为甚么要为阿谁禽兽落泪?
山谷中飘着漂渺的梵音。
他就如此死了?还不等她复仇,还不等她有朝一日也让他去咀嚼甚么是无颜于世,生不如死,他就先去了!
方春旎强打笑容应了一声,轻拭泪痕,是了,皇上要下江南来了,她盼得就是这个天机。洪涝成灾,皇上要亲下江南体查民情,沿途本地知府官员不无严峻,都倾力去筹办驱逐圣驾。这江南的知州荣大人更是个有眼色的官员,听闻她昔日在都城曾经入宫面圣,对宫里的端方爱好多少谙熟,更是谢阁老府的亲眷,这些日子对她母女格外殷勤。怕到时就是方府那些对她母女冷眼,顾忌她们回江南来收江老太医留下的房产地盘的族人,也不得不对她们母子笑容相迎几分。
“传闻,世子爷同查卡尔部落苦战了七日七夜,目睹就要攻陷城池了,查卡尔人放了一种甚么腊汁水,沾身就死,士卒死伤无数。世子爷传闻当年岳武穆破金兵时曾用过的这类腊汁水,就带人亲身去个甚么山沟里去寻草药,竟然中了查卡尔部落的埋伏,被查卡尔人火烧山谷,就一把火把世子爷带去了二百精兵烧得焦骨各处,分不出个端倪。传闻赵王爷闻听凶信,惊得晕倒,口吐白沫,几乎气厥身亡。”
俄然,一个哑巴乞丐冲阿里,死抓住景珣的坐榻”啊,啊”的叫着,瞪大眼冒死摇着坐榻不肯放手,任凭仆人们如何暴打她,她却冲着景珣龇牙咧嘴,一股恶臭直熏得景珣欲呕,而仆人们谁也不肯上前将这个脏兮兮的乞丐拖走。乞丐情急下俄然扯开褴褛不堪的衣衫,脏臭的身躯上暴露依约的道道疤痕,后背上是纹烫成的两端猪,是彩霓。那身上丑恶的纹身还是郑三儿那牲口所为,他认得。
景珣望着她将信将疑,但忍不住捂住鼻。桂姨娘见状,忙叮咛家人打发她几个铜子儿,景珣便在世人拥戴下进了庙。他不时的转头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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