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大学士杨廷和缓缓出班。
眼中的风景在缓慢发展，沿路巡梭的禁卫和小寺人们向他施礼的身影也在发展，刘瑾心急如焚跑得缓慢，从司礼监到奉天殿，常日半个时候才闲逛获得的路程，本日竟只一柱香时候便赶到。
刘瑾呆呆坐在书案后，无认识地盯着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疏，却不知魂游那边。
呆呆怔忪半晌，刘瑾触电般从椅子上弹起来，将肩上披着的蟒袍随便一裹，抢将奔出司礼监大门，飞也似的朝奉天殿跑去。
李济仰天大笑几声：“好一个‘不忍私己之费而加赋于万民’！殊不知刘瑾一声令下，北直隶各府县的乡绅倾家荡产，平常农户赖以存活的薄田全数变成了陛下的私产，农户沦为农奴，乃至流民！去岁至今，北直隶数府数县激起民变，皆是以而起，只不过官府毁灭及时，未成大祸矣！民变动静进京，司礼监便扣押反对下来，不让陛下看到一个字，听到一个字，官员若敢抵挡便被拿入诏狱，百姓若敢抵挡便抄家灭族，陛下居深宫只顾玩乐，可知刘瑾已将你变成了一个目盲耳聋之昏君？”
“陛下，刘瑾这两年来占地总计两万余顷，每顷每亩皆有帐可查，所拥地盘之巨，几超大明藩属邻国矣，臣请陛下御览。”
朱厚照只感觉本身已被逼到了墙角，退无可退，不由大哭道：“杨先生，为何你也逼朕？就算刘瑾做了一些恶事，圈了一些地盘，朕命他还归去便是，莫非非他杀吗？”
“臣，兵部左侍郎严嵩，三告刘瑾，伏祈天听！”
“臣，兵部左侍郎严嵩，三告司礼监刘瑾新政误国，逼反甘陕边军，导致生灵涂炭，社稷飘摇，百万百姓家破人亡，此皆刘瑾之罪也！”
刘瑾如遭雷殛，顿觉手脚冰冷，一股深深的绝望袭上心头。
本来满心愤激的朱厚照现在真有些慌了。
“臣，兵部左侍郎严嵩，三告刘瑾，伏祈天听！”
吏部尚书张彩仿佛干脆将刘瑾出售到底了，朱厚照话音刚落，张彩又站出班来，缓缓取出一本册子双手举过甚顶。
“陛下，昔日东宫春坊时，臣传授陛放学业，陛下通读经史子集，莫非忘了汉唐以来寺人阉**乱朝纲何其多也？陛下何出‘何故为害’之谬言？非是臣等容不下这个宦官，而是天理公道容不下刘瑾！”
“若刘瑾果然将圈来的地盘充为皇庄，虽手腕暴虐却也尚算忠心，但是北直隶数万顷被圈地盘，真正充为皇庄者十之一二罢了，余者尽皆被刘瑾和内库马永成以及上面办事的寺人寺人竞相私吞，仅刘瑾一人名下地盘便已超越了两万顷，陛下，你为何就是不肯睁眼看一看？”
奉天殿外，刘瑾双手支在膝盖上，哈腰大喘着粗气，耳中却清楚听到殿内兵部左侍郎严嵩冰冷如寒铁般的说话声。
“朕……朕本日乏了，不想再议此事，退朝……”
虎魄色的酒汁洒入黑土，秦堪握杯的手狠狠一捏，小小的酒盏回声而碎，瓷片深深刺入秦堪的手心，一股殷红的鲜血顺着掌心纹路滴落。
昨晚批阅了整整一宿奏疏，彻夜未眠，天快亮时正筹算叫个知心识相儿的小寺人给他捶捶腰腿，让他美美地打个小盹儿，寅时钟鼓司的钟声却敲得他右眼皮直跳，没出处地感到一阵心慌意乱，一种大祸临头的不祥预感覆盖着他，却又不知这类感受来自那边。
…………
…………
披在身上的蟒袍仍如当初普通贵气雍华，双肩和胸前绣的四爪金蟒栩栩如生，仿若脱锦而出，腾云九霄。
仿若太古的血祭，告祭了无数贱如草芥的蝼蚁冤魂，却抚平不了家国的刺痛。
刘瑾右手悄悄抚摩着肩上的金蟒，嘴角暴露一丝淡淡的笑意。
“刘公公，这第四杯酒，恕我还是不能敬你，你罔顾时势，不知新政凶恶，强行清查官仓军屯，清查天下赃官，却不知变法之道唯缓缓图之，互换易子乃至让步方可成事，因你一道莽撞的新政谕令，逼反了安化王朱寘鐇，逼反了甘肃宁夏延绥将士，导致烽火烧遍三边，三省百万百姓陷于涂炭，你罪孽之重，凌迟碎剐亦难赎！这杯酒，敬三边无辜堕入烽火而致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百姓！”
…………
仓猝的脚步声从司礼监外的长廊一向传到屋子里，刘瑾心跳没出处地加快了很多，不祥的预感跟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而愈发加深。
见曾经的授业教员都出来发言了，朱厚照顿时发觉本日局势比他设想中更严峻。
刘瑾的右眼皮又用力抽搐了几下。
刘瑾愈发感觉本身的处世观是非常精确的，抱紧了天子的大腿死不放手，天下于我何加焉！
刘瑾如坠冰窟，当下也顾不得朝仪端方，几步抢将上前，殿门都没跨入便扑通一声在高高的门槛外跪下，凄厉大哭道：“陛下——满朝文武公卿冤我，陛下救救老奴吧——”
只是……本日心中那股子大祸临头的预感，到底从何而来？
万夫所指又如何？表里交困又如何？
…………
大明天下，毕竟姓朱。
杨廷和怆然一叹。
殿外，刘瑾的嚎啕声蓦地一顿，接着如厉鬼般嘶吼道：“严嵩！你信口雌黄，构陷杂家！甘陕造反皆朱寘鐇之罪也，与杂家何干？”
大明的共主若不想杀他，天下谁能杀他？秦堪敢向他刘瑾下刀吗？外人眼里所谓的如山铁证，所谓的各种罪名，只要陛下想饶他，还不是悄悄一句话便揭过了？
人群中却传出另一道沉稳的声音。
蟒袍是正德元年刘瑾初掌司礼监后，朱厚照一时表情好，顺口赐给他的，可刘瑾却非常珍惜，命尚衣监制了十件每日轮换，有一次一个小寺人不谨慎将茶水溅了一点点在蟒袍上，刘瑾勃然大怒之下将其活活杖毙，本身更是心疼得半宿没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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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杨廷和愤然上前一步：“陛下遇事便躲，躲到何时方休？本日满朝文武参劾刘瑾，字字句句有理有节有据，陛下为何仍旧视而不见？先帝和诸多治世贤臣劳累平生，终将这座大好基业交给陛下，而刘瑾却将这座江山祸害得疮痍满地，生灵涂炭，陛下还在包庇他，将来你有何脸孔去见你的父皇？”
“张彩，你……！”朱厚照指着他气得直颤抖。
张彩面无神采，冷静退回了朝班。
朱厚照此时也顾不得别人劈面骂他昏君了，勃然怒道：“朕不信赖！就算圈地真有其事，那也是上面的人阳奉阴违，背着他暗里做恶罢了，刘瑾只是一个宦官，长年可贵出宫一回，他无能出多大的恶事？他圈那么多地盘做何用处？尔等将别人做的恶全数咎于刘瑾一人，不感觉有失公允吗？”
“刘瑾之罪，罪当凌迟，陛下怎能不诛？”
()“陛下莫非不知你现在占地何其巨也？”户部给事中李济愤声道：“从刘瑾掌司礼监今后，对内阁和朝臣言称内库破钞颇巨，入不敷出，又称陛下不忍因私己之费而加赋于万民，故而刘瑾命令圈北直隶之地充为皇庄，皇庄所产皆入内库，户部不得干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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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嵩没管殿外刘瑾嚎啕般的求救，眼睛都不眨地安静禀奏着刘瑾的罪名。
严嵩从怀里取出一张略显陈旧的纸，双手高举过甚顶，激昂道：“臣非构陷，这里有平叛总兵官杨一清和监军张永八百里快马送到京师兵部的军报，另有逆王朱寘鐇造反时遍传甘陕的檄文一份，请陛下御览！”(未完待续。)
杨廷和眼中泛泪，哽咽道：“当刘瑾的钢刀架在诸多忠臣良将的脖子上时，臣多么但愿陛下能够像包庇刘瑾一样包庇一下我们，臣等是先帝留下来帮手陛下管理江山的肱股老臣，不是你的仇敌，陛下缘何视祸国权阉如父如母，却视我等为死敌仇寇？陛下已非稚龄孺子，已知是非吵嘴，莫非你还看不出究竟谁在祸害你父皇留给你的基业，谁在忍辱负重苦苦支撑着即倾的社稷？”
当初表里廷联手绞杀，力量多么强大，可本身还不是还是安然无恙？现在本身虽又堕入重重危局，但是只要陛下宠任未减，他刘瑾就绝对死不了。
朱厚照重重坐回龙椅，看着满殿面色冷酷的大臣们，垂泪泣道：“刘瑾，宦官也，何故为害？满朝公卿常言儒家仁恕之道，为何你们却恰好容不下一个宦官？”
李济伏地悲呼道：“陛下！刘瑾之罪，非臣等构陷，桩桩件件有凭有据，何来‘有失公允’一说？”
司礼监内。
常日朝会中甚少发言的严嵩渐渐走出朝班。
刘瑾睡不着了，披着暗黄蟒袍坐在椅子上呆呆入迷。
一名小寺人面色惨白地踉跄奔到司礼监暖炕边，错愕道：“老祖宗，不好了！奉天殿外值殿寺人张公公叫奴婢从速来报信，本日此时的金殿朝会上，满朝文武策动了！他们众口一词参劾老祖宗您，要求陛下将您定罪诛杀！陛下被他们逼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