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忽必烈一一先容,李莫愁才知坐下几人都是妙手。第一人身材高瘦,脸无赤色,形若僵尸,说是湘西名宿潇湘子。第二人既矮且黑,乃是来自天竺的妙手尼摩星。第三人身高八尺,粗手大脚,脸带傻笑,双眼木然,是西域回疆人,名叫麻光佐。第四人高鼻深目,曲发黄须,是个胡人,却有个中原名字叫作尹克西。
忽必烈听报郭靖、李莫愁竟然来到,又惊又喜,忙叫请进帐来。
“好!”郭靖话音才落,在场便同时收回两声“好”来。
少刻,郭靖又道:“王爷刚才那些话,也都不错。我赵宋淳佑天子乃无道昏君,宰相贾似道是个大大的奸臣。”世人又都一怔,万料不到他竟会公开直言批评宋朝君臣。不及世人回神,郭靖又正色铮然道:“郭某即使不肖,岂能为昏君奸臣所用?只是心愤蒙古残暴,侵我国土,杀我同胞,郭某满腔热血,是为我神州千万老百姓而洒。”
忽必烈闻他言辞,神采间亦有伤感。随即请郭靖上座,又对李莫愁敬道:“这位便是李仙子么?想不到竟是如此绝色才子。”李莫愁见他话中恳挚,不似调戏,倒也还了一礼。以后随郭靖落座,便是忽必烈又来引见坐下数人。李莫愁一一打量,大多不熟谙,唯独识得金轮。两人四目一对,各自轻笑,皆故意机。
另一人倒是忽必烈,只见他伸手在案上一拍,续道:“这话说得好,我敬郭叔父一碗。”说着举起碗来,将马乳酒一饮而尽。
郭靖一吓,顿悟,急道:“那该如何?”黄蓉也是不想此着,此时也是没有主张。李莫愁道:“我和你同去敌营,过儿和我师妹留在府上。城楼有朱师兄和鲁帮主他们,当是无虞。”又对杨过道:“过儿,你和师妹好好庇护你郭伯母,千万不成出甚么差池。”
郭靖先是一愣,随即却笑道:“贤妹你多虑了。蒙古雄师刚退甚远,便是我等快马前去,都须个把时候。它雄师开赴,那里能有甚么突袭。”李莫愁也不辩驳,亦是笑道:“你说的不错。但是我所言这突袭,却不是指兵家大事。”
李莫愁随郭靖走进大帐,只见一名青年王爷居中而坐,方面大耳,两目深陷,天然是忽必烈。她前些日子路过虎帐,便想顺手牵羊刺杀,本日细看,果然分歧凡响。
郭靖神采略黑,不屑别人假惺惺,正要责问,却见李莫愁早已走下座去。但见她拉住武敦儒胸前的牛筋两端,悄悄往外一分,波的一响,牛筋顿时崩断,跟着又扯断了武修文身上的捆绑。
李莫愁此时心存死志,那里肯让杨过同去。只是台面上已然不好开口,只得转对黄蓉道:“郭夫人,这般安排,真得安妥么?”黄蓉浅笑道:“过儿说得甚是,安妥的很。”李莫愁一愣,她又近身附耳道:“先前我也是心急没想到这些。既然过儿有此心,那必定是更胜一筹。李姐姐,若能安然返来,我岂能要你赴死。”
郭靖先至拴马处,正欲解缰,却闻身后一阵响动,倒是四周抢出八名蒙古大汉,将李莫愁劫了下来。
郭靖拱手道:“两邦交兵,这等私交,不叙也罢。”转而对李莫愁使个眼色道:“贤妹,我们走。”再拱手道:“王爷,就此别过,后会有期!”忽必烈神采一黯,却立马露笑,也是将手一拱,说道:“送客。”
一碗饮罢,忽必烈又转对李莫愁道:“仙子刚才那声好,当真也是和小王普通心机。所谓识豪杰敬豪杰,仙子虽是女流,但见地尚在诸多男儿之上,我也敬仙子一碗。”
金轮国师等举碗放到口边。郭靖大袖一挥,劲风畴昔,呛啷啷一阵响处,世人的酒碗尽数摔在地下,跌得粉碎。郭靖大声怒道:“王爷,你说‘民为贵’,真正半点儿不错。你蒙古兵侵宋以来,残民之逞,白骨为墟,血流成河。我大宋百姓家破人亡,不知有多少性命送在你蒙古兵刀枪之下,说甚么吊民讨伐,解民倒悬?”
李莫愁闻他诚心,当即也不作态,抬头一碗,自是豪放。忽必烈哈哈一笑,赞道:“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仙子好爽气。”
李莫愁一语反对,世人皆是惊诧。郭靖问道:“为何不成?”杨过亦道:“姨娘,你信不过我和姑姑的武功么?”
世人饮过一杯酒,忽必烈便一鼓掌,摆布卫士当即报命而出。稍刻复返,自是推了武敦儒、武修文进帐。两人手足都给用牛筋绳绑得结健结实,双足之间的牛筋长不逾尺,迈不开步子,只能渐渐的挨着过来。武家兄弟进帐一瞧,便见郭靖和李莫愁都在,不觉脱口教一声“师父!李姑姑!”话中带了几分警示之意。
这一手工夫瞧来轻措淡写,殊不敷道,实在却非极深厚的内功莫能办到。李莫愁刚才初进虎帐,除却金轮国师以外,其他人对她都只耳闻,众兵士虽有阵前见她神功,却也未曾近观。此时见她脱手重柔,神情娇俏,更是悄悄奖饰,不由暗里一片窃语。李莫愁这一手天然成心险弄,实则是要在世人面前先立了威。待闻私语声起,她便不屑轻笑。忽必烈不动声色,哈哈一笑,当即压下私语声,道:“快取酒来,给两位武爷赔罪。”
李莫愁稍后起家,走在身后,待到营帐口,又用心回转拱手,说一句“告别”。这一说看似回礼,实则是防着世人突施暗害。
李莫愁心中警戒,料定本日一会,凶恶预感以外。深思:“若届时真有性命之危,我当必须让过儿和郭大哥安然出险。”她心念定下,执意断后。只是此时台面上安好,便也浅笑而对,一派端庄。杨过侍立在两人身后,垂首不语,惊待突变。
不及三人说话,忽必烈已然下座相迎,一揖到地,说道:“先王在日,经常言及郭靖叔叔豪杰大义,小侄敬慕无已,日来得睹尊颜,实慰平生之愿。”郭靖还了一揖,说道:“拖雷安答和我情逾骨肉,我幼时母子俩托庇成吉思汗麾下,极仗令尊照拂。令尊英年,如日方中,不料忽尔去世,令人思之神伤。”说着真情打动,不由泪下。
一人便是身边李莫愁。这几句说到她内心,更是不顾场合,赞了出来。
李莫愁古井不波,寂然缓道:“过儿,你和我师妹的玉女素心剑,双剑合璧,天然是短长的很。你要随我们同去,我心中天然是欢乐。只是你们不要忘了,万一蒙前人趁我们同去之时,突袭襄阳,便又如何?”
这几句话说得斯文端庄,却又明显白白,实是要叫忽必烈等人晓得,即令本身和郭靖有何不测,襄阳城决不降敌。
这几句话侃侃而谈,李莫愁心中好生震惊,想来郭靖真是大侠之风,又叹他公私不能分身,心中定也有说不出的痛苦。而忽必烈、金轮国师等人相顾变色。
忽必烈道:“贵邦有一名老夫子曾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话当真有理。想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也,唯有德者居之。我大蒙古朝政清平,百姓安居乐业,各得其所。我大汗不忍见南朝子民陷身于水深炽热当中,无人能解其倒悬,这才吊民讨伐,挥军南征,不惮烦劳。这番情意与两位全无二致,可说是豪杰所见略同了。来,我们再来干一碗。”说着又举碗饮干。
李莫愁退回坐位,和郭靖眼神一交,便自情意相通。猜想稍后便有一番恶战,武家兄弟若不早走,届时定是拖累。郭靖略微点头,待李莫愁坐落,便起家向世人作了个四方揖,朗声道:“小徒既已访过,现在我人便在,王爷自当让他们归去告之浑家,就说我会晤故交之子,略述契阔,稍待即归。”
陪侍世人悄悄焦心,均怕忽必烈顾念与郭靖先世友情,又惜取两人才调,竟将两人放回,当即都是面有难色。只是忽必烈敬酒在前,也只能赔笑,各自饮了一碗。
武家兄弟齐齐喊“师父,你……”言语中又是担忧。李莫愁使个眼色,教他们不须多言,当下说道:“你们快些走罢!归去禀报吕大帅,请他严守城关,非论有何变故,总之不成开城,以防敌军偷袭。”
郭靖道:“过儿说得不错,有他同去,合我们三人之力,便是龙潭虎穴,也能安然返来。”他一整衣衫,说道:“那就请龙女人留下,庇护内人。”
这一下拂袖固然来得高耸,大出世人料想以外,但国师等大家身负绝艺,竟让他打落碗,均觉脸上无光,一齐站起,只待忽必烈发作,立时上前脱手。
郭靖前行威仪,杨过紧跟身侧,李莫愁天然断后。三人不急不慢,步步警戒,已是出得大帐。一出大帐,便是加快脚步,走向走向坐骑之旁。
李莫愁见两人衣衫混乱,身有血污,显是颠末一番剧斗才失手被擒,又思及昨晚之故,心中很有顾恤。郭靖已然抢道:“你俩年纪尚轻,便是输了,被人擒了,无算不了甚么。现在看你们不平,我倒是欣喜的很。”
忽必烈仰天长笑,说道:“郭叔父豪杰无敌,我蒙古兵将提及,无不钦仰,本日亲眼得见,果然名下无虚。小王鄙人,不敢伤了先父之义,本日只话旧情,不谈国事如何?”
李莫愁实在心中也想着杨过同去,即便是死在一起,也是无憾。见杨过如此心切护她,亦是心中打动。此时好生说道:“那好,多一人多一份力,我们筹办一番,马上就去。”
但闻抢先一人道:“你这女子便是甚么赤炼仙子李莫愁么?你在襄阳城头伤了我很多兄弟,本日竟到我蒙古虎帐来耀武扬威。”一声呼喊,八名大汉同时围上,瞬息便要脱手。
三人略作筹办,便是出城。郭靖骑的是汗血宝马,杨过乘了黄毛瘦马,李莫愁却将吕骁昔日黄骠马牵来。三匹马脚力均快,不到一个时候,已到达蒙古大营。
忽必烈冒充指责摆布,斥道:“国师等人好生请来两位武爷做客,你等怎得如此无礼?快快松绑。”摆布连宣称是,伸手去解二人捆绑。但那牛筋捆绑以后,再浇水淋湿,深陷肌肤,一时解不下来。
武家兄弟也非浑人,此时只怪本身学艺不精,害得郭靖和李莫愁涉险相救,又是感激,又是自悔,当下不敢多言,拜别两人,自行回城。
杨过那里肯应,争论道:“不可,起码让我同去。”贰心中想着,昨日一战,两人便是身处重围,杀将不出。此番又去,故伎重演,又能有甚么良策。又怕李莫愁说他拖累,便又说:“姨娘你是古墓派大弟子,玉女剑法也是精通。届时若遇妙手,你使出来,我用全真剑法共同,便就是素心剑法了,我们也可双剑合璧。”
忽必烈口若悬河,先叙父辈私交金兰之义,又公陈大宋腐朽,说得实实在在,倒是对郭靖三分畏敬,七分惜才。李莫愁默听一侧,却闻郭靖寂然朗声道:“公义当前,私交为轻。昔日拖雷安答领军来攻青州,我便曾起意行刺于他。若不是适逢成吉思汗病重,蒙古军退,我定是成了不义之徒。但是,前人云:大义灭亲。国事之前,我当取大义而舍小义。本日别说是王爷你在此,便是托雷安答复在,我也亦然。”
世人又一惊,李莫愁跟道:“襄阳当然高墙深垒,但要挡住妙手,却还是颇难。倘若仇敌调虎离山,邀我们做客虎帐,用重兵围困我们。而自派妙手暗中潜入,害人道命,我们岂不悔矣?”此时看一眼黄蓉,又对郭靖道:“别人动不得你,莫非就不会动郭夫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