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打着鼾,翻了个身仍持续熟睡。
兰生唤了声:“焦大。”
焦大对着青石板唾了一口,嘴巴里叽歪了几句,往怀里摸了几枚铜钱,然后一个一个地数了半天,才心疼地递去,“都是那该死的婆娘惹的祸。拿去,恰好八文。”
不好的感受传来,兰生疾步奔驰了起来,来到焦大的破棚门口,却见早已化为一片焦土。
刚回身,却见一人正近在面前,倒是昨夜那乔万。兰生吓得一跳,“客长,您有何叮咛?”
烛火忽忽地闪了一下,正映着那双明丽的紫瞳,向兰生瞟来,寒光湛湛。兰生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垂下头来,心脏急跳不已。
却听那夫人柔声道:“兰生兄弟,奴家是外埠人,行走在外,甚是不便,最怕惊扰贵地,还请不要张扬奴家的行迹。”
焦大支支吾吾了半天,脚底抹油就要逃脱,没走开半步,忽地停在那边,眼睛对着马厩里的八匹马发楞。
明月似是同兰生在捉迷藏,久久地藏匿在密布的乌云之下。这条平素走过千万遍的小街,忽地变得长了起来。一起之上,万籁俱寂,未到近前,一阵奇特的焦味传来,兰生昂首,却见远处一缕黑烟在微小的月光下升起,在夜色中几不成见,几声可骇的狗叫传了开来,镇上有几家灯火亮了起来。
说罢,刚一抬手,那乔万便又沉着脸扔给他二两银子。
兰生想起焦大所忘的黄酒和咸盐,便在入了夜,提上那黄酒、咸盐前去焦大师中。
想起昨夜那位夫人之言,兰生刚要发话,焦大却头也不回地疾跑而去,连酒都没有要。
朝阳升起,掌柜的起家第一件事便向兰生扣问昨夜的奇事。兰生依实答来,除了那四两银子。
掌柜的又亲身到上房前去问候,却被几个在内里服侍的黑衣家奴挡在内里,只得悻悻而归。
“晚了。”紫瞳贵妇轻点头,叹声道:“你莫忘了,阿谁伴计提过,这个焦大养了一条极听话的黑犬,现在焦大百口被焚,黑狗却不知踪迹,想是我们到的第一刻,便报信去了。西营的那位朱紫,擅驯野兽,你又不是不晓得。”
焦大似是完整复苏了,渐渐站起,重重哼了一声,“小仔子,焦爷我甚么时候赖过你?老子有的是钱,不过是深思着怕吓着你个黄毛小仔子。”
“还是主子想得殷勤,小人这就去。”
乔万的声音有些迷惑地传来,“唯有二斤黄酒、半戽咸盐方能见效,我们的暗人在这里查了两年,确是无误了。”
紫瞳贵妇冷冷道:“你现在便只会问我了吗?”
兰生点点头,“恰是。这焦大是个烂赌鬼,本年更是把祖宅也赌光了,还差点要把老婆给卖到秋香阁里去,他老婆一气之下便病倒了,这一年更不大出来。他没钱给老婆看病,便畴前面的寺庙求了个偏方,每天都会到我们堆栈打两斤黄酒,另有半戽咸盐,说是用来掺着那红柳叶子,给他夫人擦身的。莫非那焦大的老婆乃是夫人失散的亲人?”兰生迷惑地说道。
几百年前,黄两镇乃是庭朝同西域互市之所,本来只是一个荒凉的小村落,不过十多户人丁,约莫二百年前有人发明离村庄五十里处有一金矿,天下淘金客皆堆积此地,垂垂演变成镇,取名“黄两”,寄意黄金万两。现在黄金淘尽,这数十年来突厥与庭朝时战时和,又时逢乱世,匪祸不竭,镇民十之有六逃离此地,黄两镇垂垂变成一个略显萧瑟的西北小镇,店主伉俪吵架,西家老公公身上长疥疮都会被津津乐道好久,更何况来了如许贵重的奥秘客?白日里,掌柜的打着算盘,同店里伴计和几个熟客悄悄地议论这桩奇事。
“焦大、焦大?”兰生大声唤着。那焦大却转眼不见踪迹,兰生只得暗骂一声烂赌鬼。
兰生捂着嘴,骇在那边,正冲要出来,焦土中却有人影明灭,为首一人一双紫瞳在黑夜中分外敞亮,如同妖魔现世。兰生爬到一边,伸头一瞧,恰是堆栈的紫瞳贵妇人,她微启朱唇,用世上最好听也是最刻毒的声音说道:“她不在这里,我们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了。”
兰生鄙夷道:“焦大,你明天有钱付账吗?”
“蠢货。这个焦大明知会遭酷刑逼供,这才自焚身亡,可见他就是要将线索全了断了,让我们查不下去。”她冷哼一声,紫瞳在月光下烁烁有神,“这世上既有人买黄酒和咸盐藏匿她,那本是黄酒和咸盐的作坊反倒不能藏人了?”
兰生内心骂着烂赌鬼,从焦大那脏手里夺了半天赋得了这八文钱,数了数,低声道:“喂,你替我给巧巧女人送簪子了没?”
紫瞳贵妇一挥手,乔万被打得翻落在地,脸上五指清楚,吵嘴流血。众家奴也镇静跪地。
兰生欲问簪子之事,却见焦大的眼中竟然透暴露从未有过的惊骇,就连上回赌坊打手上门扬言要扒他皮抵债,都未见他如此惊骇,仿佛明白日见鬼普通。
那位夫人沉默了一阵,隔着黑纱看了一眼那叫乔万的大汉。
兰生连唤数声,狠狠踢了一脚,那人才醒了过来。那人打了一个呵欠,红着酒鼻子,睡眼蒙眬隧道:“二斤上等黄酒、半戽咸盐。”
兰生且惊又喜,当晚紧紧地度量着这四两银子不安地睡了一宿,第二天在鸡鸣声中醒了过来。兰生跳下床,草草梳洗以后,拆开铺门做买卖,却见一个黑脸膛的中年男人正笼着袖子睡在堆栈门口。
那乔万也不睬他,只一味瞪着铜铃大的双目直直看着焦大消逝的方向,眼神闪动中,沉默回身拜别。
兰生哈哈干笑数声,然前面无神采地五指一伸,“拿钱来。”
“小人罪该万死。”乔万吓得满面惶恐,“小的查过,那堆栈的酒与咸盐满是从一处叫作含香杂货铺采买的。小的这就派人去……”
那乔万问道:“主子,现在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