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林老秀才父子又上来见褚梦麟,褚梦麟见这林老秀才调瘦一把,须发斑白,又传闻他是个秀才,也不敢很托大,请他坐了,却听林老秀才自责道:“叫家中妇道人家宠坏了,不识个好歹,半道儿上遇着女娘也敢携了来,端的叫灌了米汤了!”

这一个婆子、两个仆人,跪于厅上,肠子都悔青了,原想着叫看束着银姐,他们只放一迎儿,只是末节,又迎儿许以重金,不赚也是白不赚,不想却惹下这般祸事来。既见了洪谦,都叩首不迭,口里告饶。洪谦面色一丝儿稳定,还是冷得紧,尽管将家下人等一齐招了来,也不看跪这三个,尽管说道:“人齐了,便开端罢。”

程实上头一步,大声道:“君侯待大师并不薄,每月钱米、四时衣裳,病了也把药钱与、结婚另有赏钱赠,又许每人皆赏与老衣、寿木钱。这脱手便这京中,也是厚了,又不朝打夕骂、又不叫你冻着饿着,外出人看着也光鲜,等闲小官儿见了你这主子,还要客气说话,为是甚?莫非为是你?不过是看仆人家面上罢了!如许好人家,却又要到那里去寻来?你去寻了,人又能看得上你?偏生另有一等吃里扒外猪狗,竟将仆人家话抛到脑后!又与仆人家招灾肇事,知己莫不叫狗给吃了?!”

褚梦麟笑道:“这有何难?我便做主将她送与你又如何?那双珠子原也是我寻来,都与她做个嫁奁,也是桩嘉话,”又笑谓洪谦,“你我便一同做个媒人,圆了此事,如何?想两端也不至不听你我之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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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得褚梦麟府上,褚梦麟因洪谦亲至,也不敢拿大,竟是携着宗子亲迎。褚梦麟眼角儿也瞧着洪谦带着老中青三小我,背面两个面皮上另有青印子,想是叫打。肚里一笑,他闻说送出去东西叫人偷了,也只微有恼意罢了。又事连着洪谦,便将这明珠放下,倒好想与洪谦交友,卖他一小我情。想来戋戋一侍婢,他并未曾放入眼内。

洪谦还不及说话,那林皓已乍着胆量说了一句:“确是我怜她独个儿,却携了她来,然她也是无辜,确是好人家后代,送归去,怕就没命了,岂不是不法?”林皓父亲听他前半句儿说得倒理,后半句儿倒是没个脑筋,也效仿着林老秀才,飞起一脚踹倒了他:“呸!还不是你不法来?!她要逃便逃,何故要卷着金饰?那是她?她父母都卖了她,便是她命了,你必是看她色彩好才带上她!”

北乡侯府建,花圃内草木尚未富强,家中人丁希少,仆妇得较之京中根底深厚人家,天然也是少。如此安排,也是为省人手。派人少也算不得少了,单婆子便有两个,一人一个盯着银姐主仆两个。仆人却有四人,连着看门儿、盯着林皓主仆,也够使了。

褚梦麟听他这话乃有不该之意,便问:“一桩美事,只是做媒,侯何左顾右盼?”

经此一事,洪谦与秀英是留意家中仆妇,管束愈严。

想来林皓父亲也是明白这事理,却不能不管他这亲生儿子罢了。林老秀才子孙浩繁,并非林皓不成,便比儿子看得清楚。当下并不苦求洪谦,且看林皓父亲这般模样,未免有“逼迫”之嫌了。故尔林老秀才老当益壮,一脚踢翻他儿子,将脸转向洪谦时,已是满脸诚心,道:“我们父子虽读过两天书,这都城却与个瞎子无异。原想将那作死小畜牲带回家去好生经验,不想另有这等内幕,眼下当如何应对,还要请君侯指导。”

且不说林老秀才与儿子两个如何经验林皓,又如何数说林皓女色害人、银姐这般不好。

褚梦麟一怔,面露难堪之色,却拿眼睛看林秀才父子,林老秀才装聋作哑,林皓父亲只得硬着头皮,将洪谦之语又说一回:“这畜牲也有个错儿,又胡涂,将他采去打一顿、问个放逐我都认了,要这失德妇人做儿媳,恐祖宗蒙羞哩。她来,却将我家财帛卷走,又当如何?自来七出里,做了妻偷了财帛都要休弃,哪有明知是个窃贼还要娶来做妻?还请明鉴。”

却听洪谦道:“此事说难也难,说易也易。难者,不过他做并不礼分歧法。若说轻易,”洪谦嘲笑一下儿,“他如果个举子有个功名,此事也还罢了,想来不会惹甚物议。又或者他又个旁甚本领,也好别说。谁个叫他无有呢?要说难,倒是难两桩,其一,阿谁贱人是卷了仆人家金饰私逃,这是头一条儿说不明白处所儿!其二,不过碍着一个褚梦麟。”

本上时,李长泽因半子贡献个妾父亲明珠,面色非常不好。洪谦因叫个七弯八拐亲戚连上了是不好,九哥因洪谦无辜也不活。连褚梦麟都叫参了个放纵妾之父亲“买良为贱”,也挨一记。竟是大家脸上都叫扇了一巴掌。

有钱能使鬼推磨,洪谦秀英门禁家法也算严,却亏损“根底陋劣”四个字上头。原江州时,家业不甚大,家中仆人之忠心自不待言,那也是数年相处来。时至本日,到京不过三载,侯府建也不过两年,又买很多仆妇,秀英又生子坐月子,现又怀上了,精力也实不甚济,中间又几个能帮衬内宅妇人。出这等事,却也不算太令人惊奇。实在北乡侯府门规之森严,已颇令京中人赞叹了。

故尔一起上一个好神采也不丢与银姐,银姐这几日一向转着心机,原想着哄好了这林皓,又奉迎着林家长辈,看她所携金饰面上,也要收留着她。不想却要叫送往褚梦麟这里来。银姐心道,只消不是径送往那家里去,这褚姑爷,倒是个好说话儿。

林老秀才心内格登一声,却想是林辰,不知不这“那边来,那边还”之列了。眼下却不是诘问好时候儿,连声道:“有劳。”又申明日必然叫林皓叩首赔罪。却又命林皓父子现先与洪谦磕个头儿,洪谦躲开了道:“这却不敢受了。我另有事,便不打搅。”言毕一拱手来,将这客房留与这祖孙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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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头银姐一见情郎不见了,又闻说林家来人,却动了心机,使伏待使女迎儿拿一副金镯子与盯着迎儿婆子,又拿两只小银锞子与看管仆人,使迎儿口上甜些儿,哄着放她出去,好当两件金饰,又承诺返来与这三人银钱。

入得堂内,奉茶毕,洪谦也不客气,径指林皓道:“昨日之事,因他而起,连他,并那贱人也一并捆了来,他们投我府上时,便觉这妇人丁音不对,我虽担个长辈名儿,却不好措置旁人家事,故写信请他父、祖前来,两位昨日才抵京便传闻这贱人与府上有些连累,我便将这两人入京里一应箱笼也一并捆了来,本日便来拜见。如有是府上丧失之物,管追回。那贱人尚车内,见与不见,全中间。”

却说这江州林老秀才父子才到都城,堪堪将林皓打了一顿,问出他与那银姐如何相遇、如何一起而来。林皓父亲还未及说出叫他清算了承担回家,将那女子送归客籍,林老秀才还未及问林辰如何。正所谓“无巧不成书”,这林皓与银姐叫关洪府里数月都未曾出过忽略,偏生弄到林皓父祖到来,其事将了之时,这银姐竟然打发了服侍小丫头往外变卖珠宝,还叫苦主亲戚给遇着了。

洪谦沉着一张脸儿,半晌没回声儿。这人间人求人时候儿,总想着“他能办成”,却从不想想旁报酬甚要帮你?只为你求了他?林家头,洪谦这里,端的是不值甚钱。

洪谦道:“那便好,还了金饰,倒是罪减一等了。”又说林老秀才父子,好生叫林皓诚恳听话,赔一回罪,将这女娘归还:“不拘是拐了人逃妾,还是叫婢妾逃了,都不是甚功德,将这祸头子归还,此事便算抹平了。褚梦麟情面,我便担了罢――只是府上尊亲,我却再不敢招惹了!还请那边来,那边还!”

林老秀才一张老脸皱作一团,忙问:“这却要如何了账?”

洪谦亦知是以事欠了褚梦麟一小我情,又与褚梦麟生了些嫌隙,却也只好认了――谁叫他一时不查,未曾想着银姐一个逃妾,背面连着这么一小我呢?临别时,却执褚晋之手,殷殷叮嘱:“男儿丈夫,自主自强。”

洪谦道:“这女子曾为奴婢,恐做妻也难,她身契复原主手里。休问写是雇是买,你我皆知当今这‘雇’字不过说着好听,碍着朝廷法律,实也是‘买’。[1]向来良贱不婚,这一条儿便不好弄。再者,你我做媒,又未曾问过两边父母。你我外姓之人,如何能定?”林秀才父子都松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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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银姐想是,本来看管人多,行动不便,现在又来了林家长辈,府中多事,又调了人走,把守必会松弛些儿。不如卖些物什,手头有了钱,或是自使逃脱,又或是买些好物来贡献长辈,哄好了长辈也好带她归去,老是手头要些钱。

本来,这银姐原仆人家常听人说这褚梦麟之事,乃是个好矫饰仗义、剖明风骚人物。端的送到他跟前,只消痛陈本身之悲惨旧事,道是芳华幼年叫卖与个白叟为妾,多数会得他顾恤。却交与金饰,哭诉一回空身逃出便要饿死,多数也能得谅解。只消财帛未失,想他也不会究查。那富商之家,她倒是再也不想归去了。当死死赖着林皓才好。

此事至此,也算告终,哪料因捉迎儿时响动有些儿大,叫个御史晓得了,又参上一本。这御史便是黄灿。

下头程实说得口沫横飞,上头洪谦坐着面沉如水,总算程实说完了。洪谦道:“只要实心跟着我,便不会亏损,只要一条――听话,不背主!”言罢一摆手,程实便出来号召着几个仆人:“将个三个采了去,各打二十棍儿,唤了人牙子发卖了去!”

林老秀才舍了一张老脸,得了如许一个结局,也只要暗叫一声倒霉,把林皓怎生看是怎生不扎眼,恨声道:“你都听着了?”林皓道:“我实未曾用她甚钱,那使女还是我出钱买与她哩。”他将这银姐财帛看作嫁奁,手头又有祖母与很多银钱还未花用完,自不会无事讨要。

洪谦再不想听他家事,讨厌道:“既是老亲定了主张,还是好先管束管束罢,休再放出来惹事了。那家人我先打发了,约是明日再见。我只问这小东西,可花用了那贱人银钱未曾?”

说得褚晋心头一酸,鼻头也跟着酸了,低低应了一声儿。

两人听完,顿时失了主张,林皓父亲只得转求洪谦。不幸林皓父亲,生是读书人家儿子,一辈子也没跪过几小我,本日为这儿子,头上都磕青了。

褚梦麟亦非胡涂人,昨日他那爱妾人将迎人捉了来,又禀了他,意调拨他往北乡侯府说理。他先往北乡侯处送一帖子,却又审这迎儿、又查林皓,知是江州人士,路上买迎儿。又查林皓之路引,算一算,确不是诱拐来。褚梦麟便以林皓是个怜香惜美女,内心竟很有些儿宽大之意。

褚梦麟心中不,却又无可回嘴,先时已有了不究查之意,又不好端的究查。只得怏怏收了此人并金饰,命褚晋送客。褚晋原是木着一张脸儿,听他父亲为个“四娘”上不得台面亲戚周旋,又鄙薄林皓为人,及闻洪谦说话,方想:人都说北乡侯仁义有节,且又知礼刚正,本日一见,公然名不虚传。神采间很有靠近之意。

洪谦与褚梦麟酬酢毕,褚梦麟又叫宗子与洪谦施礼,且邀其入内。褚梦麟之宗子名褚晋,生得一表人才,温文尔雅,洪谦看了,心道,不料这褚梦麟竟然能这般诚恳儿子。闻说褚晋是太门生,又夸他几句。

林谦又道:“眼下却也不太难,我看过他那路引,内里并无那贱人所离之地,可见并非他畴昔诱拐,只是遇途相遇,一时失策,又怜其孤身上路,照顾罢了。”话说至此,林氏父子已明其意,林老秀才道:“计他离家日程,当是如此。想那路引上既有江州签发日子,也有入京日子,一算便明,”又恨声道,“一个女子,卷了这些物事私逃,想也不是甚好妇人,咱也不要贪她财帛,只将人归还,再备厚礼,押着这小畜牲去赔罪便是,并不敢多劳动君侯。”

这七转八绕一个“老婆外祖母娘家侄儿孙子”,换了你,你说值当不值当为了他犯一件“诱拐妇女”案子高低办理与一个“宰相半子、归为九卿”人周旋?

李妈妈已有些儿年纪了,听过见过事也算不得少,固知这大户人家逃妾也是常有,卷着金饰逃了也有,也有叫追回,也有追不回便与个年纪相仿孤身男人做了伉俪,也好生度日。虽不赞这等样女子,却也不甚谩骂。今番却分歧,这银姐扳连了洪家,李妈妈内心分外不,朝袁妈妈抱怨道:“叫个甚不好,偏要叫个银。一个姐儿,不守妇道,野得四周浪。若说有个志气不想做妾,那便逃,何故还要卷人家财帛?可见是个贪婪不敷东西!她去祸害谁个不好哩,偏到咱家里来,倒要坏家里名声。”

洪谦皮笑肉不笑道:“我倒是想帮他来,如何帮得?不瞒老亲说,太子妃大功以上亲八议,可他又不是。御史现盯着,我一插手当不罚也罚了他――为一个好名声儿。”说得林家父子满面通红。

及银姐叫领了上来,除了绳儿,兜头便拜。抬起脸儿时,真真是梨花一枝带春雨,看得褚梦麟也有些儿心疼。他平生阅女颇多,这银姐姿色他眼里算不得顶尖儿,却也有几分色彩,这便动了丝儿怜意,又听银姐说原是良民,叫贩子买做奴婢,又被大妇吵架,且仆人翁好色,常要脱手动脚,委实忍不得:“买是做奴婢,奴想着为了父母衣食,上灶、洒扫、做针线,苦便苦,做便做。哪想……要坏奴纯洁?这才逃了来。又怕扳连父母,不敢回家。只分歧因畏单身女子,身无长物沦落不堪,顺手儿也不知拿是甚物事。今悉还了,还请勿扳连无辜。”

洪谦面皮方松了一松,抬起手儿来,请林老秀才坐下。林皓父亲不敢冒昧,只立于林老秀才身后,林皓悄没声儿往角落里一跪,并不敢出声儿。

说得褚梦麟以她是个好女子,还赞了几句。林皓心中原就舍不得她,又见褚梦麟神情桧,此时便顾不得父、祖之经验,扑上来道:“我与银姐,两情相悦。乞请成全,甚个金饰也不要,我与她出钱赎身,将她还与父母,却好娶她过门儿。”

洪谦点头道:“奔逃之事,有后果结果,我便不问。这盗窃之事,倒是品德沦丧,我实不敢与这等妇人做媒。”

林老秀才父子焦心万分,林皓无事自是好,若代价是收个淫奔且会卷了金饰私逃妇人做妻,两个甘愿林皓叫打死算了。都眼巴巴看着洪谦,盼他不该。洪谦实未曾想过这银姐那富商仆人家背后还连着如许一小我家,想不到褚梦麟会是这般做派。虽则如此措置也算美满,却毕竟是觉着恶心。

到得次日,倒是散朝后,洪谦因昨日已递了帖儿与褚梦麟,却将林氏祖孙几个带上,往褚府里去。那银姐也叫一条绳儿捆了,李妈妈亲身押着,往车儿里一塞,一道过来。

却说这洪谦出了客居院落,一张脸便冷得能掉下冰渣儿来,一径走往前厅里,早有两个叫捆得如麻花普通仆人跪厅内,又有一婆子,虽不叫捆着,也叫押跪地。这倒是秀英原使着看管银姐之人,本来林皓与银姐两个是放与一处院内,为是便利把守,只消看住一处院子便可。

分歧这林老秀才父子来了,原将林皓与银姐放于一处便是权宜之计,现天然是将他祖孙三个放一处,银姐还住本来处所儿,这看管之人天然也要减了,便是调了两个仆人往这林老秀才等处伏侍传话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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