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姐听得委曲:“谁个可给?谁个又不成给啦?都是一处玩。”

眼下正有如许机遇,林老安人把眼睛放到了玉姐身上。却说玉姐自从赵家寿宴返来,便一心随苏先生读书,门儿也未曾出。她自幼便被长辈眸子儿似地看着,平素不过往街坊家里逛逛,现在气候也凉了,秀英又自发赵家置了气,玉姐不敢提出门玩耍。闻得家中有人来,玉姐也是欢乐。

玉姐犹带懵懂,摆布看看,无人接话,只得上前接了匣子,低声应了,实不知母亲这打是甚主张。直到年时,方有所悟。

程老太公道:“便听一听,听一听,你想,人家未需求收哩,你须得见一见先生。没了功名流家,非过了七十不能穿帛,我去了,除了你们安人,都得穿布哩。你倒舍得玉姐刻苦?你挣扎出来,她也有好日子过。”程老太公素知程谦疼玉姐,以此拿她说话。

苏先生把嘴半张,半晌不知说甚好,终是道:“不当罢?”

程老太公一颗滚烫心机,却不想程谦并不热情,程老太公一颗心凉了大半:“这又是为甚?”程谦道:“我于读书上头,没甚天份。”

同江州城,玉姐与林老安人娘家亲眷并不熟悉,林老安人自思程家无甚亲族,一力欲把素姐秀英等与娘家粘作一处,图今后好有个照顾。却不想素姐内疚,秀英要强,两下里并未曾多亲热。林老安人看眼里急内心,生恐本身一日去了,娘家人不肯为自家女儿撑腰。

4、五岁一边儿大小人儿,正天真率真之时,内心有甚么,口上多数就说甚么。玉姐虽年幼,不得盛妆,然手上也挂着两副镯子,身上也带着几件玉佩,房里又有吃食、玩器。小人儿们你一言我一语,皆是夸奖:“屋子比我大多哩。”、“阿谁瓶儿只我爹娘房里有,我房里没。”、“这是外头张记点心铺子里,可好吃。”、“这镯子真都雅。”

玉姐听耳里,肚里不免有些对劲:“只当是本身家。”她这话还是向程老太公学来,程老太公对苏先生,便是如是说。孩子们听得此言,也乐开了。

玉姐自接了秀英匣子,翻开时内里些是些小玩艺儿,也有几个银锁片儿,也有一些琉璃珠子等,每与小友一处玩。忽忽仲春,玉姐便被秀英磨了出来。有些遇她尽管盯着她手上东西看,总想摸摸,有甚者不声不响拿走。也有就大风雅方讨要,一次不给下次再来。亦有不讨她东西,反赠她玩器。也有拿出东西来与她共处一处玩耍。

程谦本待说,我闺女岂似岳母那么绵软,回看秀英模样儿不对,这话倒咽下了:“你娘累着了,说些胡话哩,玉姐去叫李妈妈伏侍你睡下,明夙起来你娘与你道不是。”

“还用你说,我今晚就要教哩,我拉着她手儿往前走,你拽着她脚今后提!”

程谦回了房,自说秀英:“你倒说来,家里也施粥,也礼佛,便有个乐善好施名头儿,平凡人都说好。上归去城外头收租,车轴坏了,幸常日结了善缘,有人帮衬着抬车,又唤木工来修。”

苏先生面前仿若天降一个大坑,跳也不是,不跳也不是。

苏先生道:“她机警是有,心肠也纯真,于我也有开导哩。”

程谦摸摸她头:“洗洗早些睡了,明儿另有课哩。”

程老太公道:“妥哩,妥哩。姐儿是等斯文些,女人家家,张口说话吓着人可不可。再者,她爹也是个好学后生,姐儿自家好强有甚用?不若她爹强,她方能有个倚靠。不数年,她爹归了宗,若运道好,也好考个秀才,我玉姐才气穿得绸。”

玉姐常日少出门,程老太公做过寿,她又家中随苏先生学习。因年关渐近,气候又冷,街坊门内娘子便不肯走远,又嫌家里闷,相互患个门儿倒是好消遣。玉姐头半晌上课,后半晌或写字儿、或见各家婶子,又有各家哥儿姐儿来,渐有些互赠。

次日一早,秀英冷着脸给了玉姐一只匣子:“你也渐次大了,或与人玩,总要有些物什互赠。自家收好哩,要叫人白哄了去,且看我清算你。该花时候儿花,不该花乱花了,到有效时候可就再也没了。你且使着,过些光阴,便知谁个好、谁个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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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秀英前头宴散,返来一看闺女,几近没背过气去:“我平生好强,怎地养了你这呆货?”

秀英双目失神:“作孽哦!怎地我似安人,你倒似了我娘?我不活了!”

程谦低头,半晌:“我且见先生去,先生许不收我哩。”

凡事只一提素姐,不消说下文,程谦已能晓得这位岳母又做了个坏表率,说不得,岳母怕是当了很多回冤大头,是以老婆才这般烦躁,唯恐玉姐学坏了。

程老太公添一把火,一力撺掇着说程谦之品德高洁:“我先前也招半子哩,吃酒使钱不提,还自家昧下钱来存。这个不一样哩,只拿辛苦钱,账目向来清爽,一丝儿也不沾我地。又常思父母,也不肯总我家住,又好学,吃得苦、做得事……好歹是个成年男人,与先生说话解闷也好。先生要不肯收这般年纪门生,只当他是给闺女陪读。”

秀英要说甚么,又叫程谦一瞪眼,与他对瞪起来,把玉姐给撂下了。玉姐挨挨蹭蹭,也不叫李妈妈,自家耷拉着脑袋往外走。程谦不忍,上前一步抱起她来,亲把她往配房里头,一道走,一道说:“你娘怕你把东西给了人,自家倒没东西使了。亲娘才这般疼你哩,换个外人,才不管你哩,凭你把东西给谁,也不替你心疼。又或是你给惯了人,人都当你是傻,一回二回皆来讨要,你白给了东西,还叫人瞧不起……”

苏先生吃不准:“我须见一见他。”

程谦干脆杜口不言。

故而林老安人将她与林家几个小娘子凑作一堆时,玉姐笑得格外甜。林老安人是幼妹,这林家与玉姐一个辈分儿皆立室立业了,能与她玩耍,竟大多是小辈儿。林家与程家也算是门当户对,虽不大富大贵,也是个殷实人家。但是人丁多,摊到大家手里就少,不及程家玉姐一根独苗儿,有甚好东西皆归于她一人。

程谦思忖半晌,道:“那你便教她罢。”

苏先生端方君子,自想不到此节,程老太公万事做绝,还要勾一勾苏先生怜悯之心:“七十3、八十四,阎王不接本身去哦。不晓得还能与先生处几日哩。”惹得苏先平生白无端感喟了很多声。

程老太公道:“你可儿哩,先生必喜好。”

秀英每看了她趴床上皱着脸儿翻匣子,不由笑了:“这些个家里还供得起,你又作这小家子样儿来,收好了罢。来年与你买两个丫头使,你渐渐儿就晓得如何令人了。”她自幼年起,林老安人目睹素姐希冀不上,教着她立起来,便也把这一套使到玉姐身上。

程老太公道:“她再小些时也是灵巧,我跟前颇省力,再不想是这般调皮。这个,我叫她爹每日看着她上课,她爹管得她哩。”

自间壁赵家老安人做完寿,隔不一月,程老太公也做起寿来。程老太公拐苏先生回家,使就是这个借口,他生日便恰这十月末,只不是七十岁,七十岁是林老安人,程老太公长林老安人三岁,本年七十三了。

“这2、三个月,我冷眼瞧着,先生是有大学问人哩,为着寒舍情状不幸,曲就教这么个鬼灵精儿,又考不得试、又做不得官儿,委曲先生哩。她小孩子家,用甚高超人教?是我舍不得先生,强留下跟个丫头电影耍,内心实是不安,对不起先生呐。”

玉姐既做了长辈,便要有个长辈模样,平素是玉姐拿眼睛眼巴巴瞅人,瞅得人不忍心了,她要做甚便做甚,百试不爽。现在被一干小辈儿们一齐眼巴巴地瞅着,吃食也散了、玩具也分了,九连环给了位侄女儿、气毬叫个侄子给讨了去,身上也少了一块蓝田玉佩,她自家犹觉高兴。

苏先生耳朵一动:“老丈这孙半子,仿佛传闻是北地来?父母双亡了?”

程老太公自无不成,目睹苏先生实被玉姐折磨得不轻,歉疚道:“小孩子家没端方,先生刻苦了。”

程谦见不得女儿受责,开解道:“谁叫她是长辈来?头二年是年纪小,话且说不全,现在给个见面礼儿,也不为过。甚好处没有,你道那是我们么,就肯至心对玉姐好。”

玉姐转被程谦哄转过来,拍拍程谦脸:“我不难过了,爹,你脸都冰了,去歇了呗。”

也不知程谦与苏先生关起门来讲了甚么言语,待开了门,程谦便拣起书来读。

既做寿,少不得往外间酒楼食肆里订上几桌上好席面、打上几坛好酒,又下帖儿与左邻右舍亲朋故旧。程老太公江州城里也有几个老友,林老安人娘家也有两门亲戚,都知他家道况,来与他做脸。

程老太公把一张愁苦脸变作笑靥:“使得,使得,我自寻他去。”

程老太公道:“是哩,遇灾,叫我拣着宝哩。”

及至年底,玉姐肚里也背了十余首诗,念了一本书,认几百字,也认了几个朋友。苏先生心憔力悴,与她放假。又寻了程老太公:“玉姐来年可学画,现在天寒,颜料易冻,开春季暖便学。”

秀英一天忙累,气道:“给也须看准了人给,总不好肉包子打了狗,倒得挑可给方好。这个朋友倒好,白做一回冤大头来,自家还对劲哩。”

“也不该泼倾泻洒了给。她总该晓得,给也有讲究!我娘先前……”

总讨东西,多数只与那么1、二回,便不肯轻与。如有肯上前、肯着力,方交友下去。碰到有来有往,便好作一处。又恐记不得谁与谁,便学着秀英,也拿些纸,自家记了这些“情面来往”。林家林月姐、纪主簿家娥姐、里正家里三姐与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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