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休说,程老太公主张已定,便春耕前携家带口往乡间去。程故乡间也有一处小小别业,平常不往里住,只留二三人看房舍,今番去,便是住此处。程老太公还恐苏先生不允,不料苏先生却道:“当知稼穑之艰。”竟然兴趣勃勃唤明智打承担,要一道去看。
当下秀英使丫头小乐儿,往去寻接生王妈妈来。这王妈妈既是稳婆,又兼着媒婆,也算是个媒婆儿,程家使惯了她,但有事,便唤了她来。程家给谢钱又足,王妈妈偏疼往他家跑。
李妈妈自家也不与小丫头近靠了,只伸远了两只手,与她擦脸,又篦过甚,篦子上满爬了数只虱子。玉姐看得猎奇,问那小丫头:“你叫个甚名儿。”
王妈妈得了小乐儿动静,往见秀英与林老安人便先有了计算。小乐儿引她至秀英正房,林老安人与素姐亦,王妈妈先叉手问个好儿,又说:“老安人精力更加好了。不知唤老身来有甚调派?”
“我娘给起。”
小乐儿扯着小喜儿道:“我好姐姐,人急得上火,你看得可乐。”
程老太公携玉姐领人之时,朵儿后母正拿着指头戳她额角数说:“短折鬼留下赔钱货,还不与我抬柴去!整日半点活计做不得,白费很多柴米,多迟早……”
一语未毕,便见小乐儿跳将起来:“可不得了,我出门儿走一遭,竟闪了这事儿。”悔得直跌脚。小喜看了暗乐,看够了小乐悔怨模样,方道:“没出息小东西,看这把你急,你尽管把娘子伏侍好了,娘子自带了你去。”
后,作个调查:是不是如许略带一点话本式行文体例大师看起来不风俗?
秀英啐她一口:“好个利口老货,我便与你钱,也与你足足,且不拿那九二串[1]与你。”
小乐儿丢老迈一记白眼与王妈妈:“您老练了家可千万不敢这么说,是要给我们大姐儿买丫头使哩。”
一家子主仆十数人,连着铺盖、文具、惯用家什,倒有7、八辆车,程谦各骑了野生骡子。安然儿等也有骑驴,也有步行,浩浩大荡好不热烈。小乐儿终遂愿随行,与迎儿等四个丫头一辆车,初时还掀帘子往外看景,不消一个时候,便昏昏欲睡。
饮食有些土产野味,是鲜,五谷循环野上一野,真憋得大家面有菜色。野味滋味再美,思及那茅草棚子,也不敢多食,不消数日,大家叫苦,只盼程老太公发话,立即飞回江州城。
王妈妈心中稀有,袖子里取出一陌钱来塞与小乐儿:“累你跑这一回,这一陌钱拿去买果子吃。”小乐儿非常谦让:“为娘子跑腿,莫非不该该?家去娘子自有赏哩,妈妈休要多心。”王妈妈道:“娘子赏你是娘子,我谢你,是我。”
玉姐儿孩子心性,见甚都鲜,便是光秃秃树枝子,枯了草编蚱蜢,她也能翻来覆去地看。忽见一个小小女孩子,神采蜡黄,穿一身陈旧夹衣,趴墙上看她。李妈妈亦瞧见了,挥动手儿来赶:“看甚看甚?便趴人家墙头,忒没教养。”
玉姐道:“你娘呢?”
小丫头小声道:“我叫个朵儿。”李妈妈奇道:“你倒驰名儿。”乡间孩子,特别女孩,起不起名儿都平常,故意叫个花儿朵儿,偶然就叫个大姐、二姐。
买使女埋头为相帮姐儿打斗,看似打趣话,实则当真,便是不为打斗,也要添两个帮手方好。且程家上自林老安人下至秀英,各有两个使女听用,玉姐单有一个乳母李妈妈,确需添小我手。
待程老太公折回,玉姐当仁不让诉说朵儿之事。程老太公眸子儿一转:“天叫给我玉姐一个亲信丫环!她既家中受难,挂记便少,玉姐解她危难,便于她有恩。乡间孩子心眼儿实,甚好,甚好。”
王妈妈肚里一循环:“这要机警轻易、要粗笨也轻易,要会唱曲儿轻易、要认字儿也不甚难,那些眼睛都看得见。这要忠心,偏就难了,民气隔肚皮哩。这般难堪,倒好叫我多赚几个钱。”
王妈妈一拍巴掌:“还是娘子说得明白,就是养得熟这三个字是要紧。有那等一等一聪明人,养不熟,指不定又来害主,要来甚用?”
林老安人截口道:“你个刁钻老货!府君家买了两个养娘,还花了上百银子哩,钱多钱少,哪有个足字?我要那顶好,你又有了?休要说嘴,只说你能拿得出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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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朵儿冻得狠了,直打着颤抖,玉姐要把自家用手捂子与她,李妈妈道:“与她盏热茶,喝下去就暖了。”朵儿肚内咕噜一声,玉姐捂嘴一笑:“饿了罢?”取食盒里两个青团子,自家咬了一口,却将另一个递与朵儿:“我也饿了,我们一道吃罢。”
王妈妈袖了银子,千恩万谢,又矢语发誓,需求给玉姐寻两个好使丫头。
作者有话要说:[1]按事理,铜钱串起来,一百个是一陌,一千个是一贯,但是实际糊口中,会有打折,就是一陌不敷百,一贯不敷千。九二串,就是一陌只要九十二个,以此类推。实在九二串还算刻薄,叫长钱,另有八六等等。
小乐儿方笑嘻嘻接过了钱,微一屈膝:“谢妈妈了。”王妈妈见她收了好处,便东拉西扯,探听些门道:“家里娘子想要甚么样丫头哩?老太公、老安人有说甚?姐儿有甚驰念?”
程老太公一行事儿办得颇顺,命耕户等看了程谦,又收了一户怠惰耕户田,不令耕作。田二因甚懒,程老太公收了田,只得一家子往旁处趁食,诸耕户早看他游手好闲不过眼,也不为讨情。然李六家却因老母卧病,缴租不上,程老太公又与他二两银子瞧病,商定本年但缴得上七成租子,便不收回田,其他三成租只当送与李六了。
“……”
世人又一齐谈笑戏闹。
程谦随程老太公背后,诸耕户皆知他是个无能管事,一时肚里念两句赘婿也这般威风,一时又为他父母不值,却无人说甚刺耳话出来――皆躬身作礼。
李妈妈心头一软道:“你且喝茶吃果子,无人说。”玉姐也哄她:“这里统共我们三个,谁也不说,谁也不晓得。你饿着,你亲娘要心疼哩。”朵儿终究接了青团,囫囵儿吞了,把李妈妈唬一大跳:“这要噎死哩。”又与她茶喝。茶又烫,朵儿浑不料,一气吃了六个,李妈妈忙将后一个夺下,道:“再吃便要撑杀了。”
玉姐道:“你尽管跟我,尽管听我一个,我就看顾你,不叫人欺负了你,谁欺负了你,你说与我,我与你出头。只不准听旁人。”
待到了别业处,方知路上苦委实算不得甚么,这别业久未有人居住,气味也不甚好。便是登东,也与江州城略有分歧,止仆人房内有几个恭桶,使女小厮,都须得往搭茅草棚子,便是这棚子,也是现搭,四周漏风,本地挖个大坑。
想尚未春耕之时,花木未发,草都不长一颗,又有甚都雅?又有甚能看?程老太公原就不为看景而来。
秀英道:“好如何,次又如何?”
王妈妈见状也把头儿一低,声音压得低低:“我老婆子活了五十岁了,向来嘴快,定不叫你坐腊。”
那头李妈妈寻了些洁净布衣,将朵儿洗剥洁净,看朵儿穿衣,一面道:“这满头虱子幸亏篦得洁净了,再多些儿,与你裹上黄泥烧将去。今后伏侍姐儿,你自家身上须得洁净了。”
却说王妈妈袖了银子往家去,暗想这回卖人做得标致,又不须非常都雅、各式聪明,买时就便宜,又可卖个高价,一表一里,两个5、六岁毛丫头,倒可赚得十几两银子,归去可要好好上炷香。略实诚些,又不须生得好丫头,倒是不难买来。
张四一声打断,朵儿见了玉姐便眼睛一亮。程老太公再不肯有一丝疏漏,当下立了文书,请了中人,一两银子买了朵儿。
王妈妈道:“娘子要甚样丫头?多大?这里头有讲究哩。不过好些贵些儿,略次些少使些钱。”
朵儿犹不敢接,李妈妈见她不识好歹,玉姐又一脸绝望,不由道:“怎不识汲引?姐儿与你吃哩。”朵儿狠擦把眼睛:“二娘说,敢接旁人东西,叫人说她饿着我,便要打死我哩。别说我哭了,哭了也要打。”
玉姐奇道:“那是甚?”
小喜道:“罢罢罢,不撩你了,太公说了,除开看房儿,伏侍人都要跟去哩。”小乐儿方一拍胸口:“可吓煞人。”
李妈妈道:“哪来婶子,这般狠心?”
王妈妈满脸堆笑,躬身道:“老是瞒不住老安人,实话与老安人说,似府君家那般买,是他们买卖做得大,单拣那打小生得好女娘来细细养,又教读书识字,又教弹唱歌舞,养大了埋头等卖好价,老婆子小本买卖,却没这等本领,只好转个手儿,得些个辛苦钱糊口。买时多少,卖时就不定这个价儿了。似这等5、六岁女孩儿,我手里,一个倒要十两银子――倒是不收钱,只收银。”
林老安人道:“诚恳本人自是好,你却不好拿那次一等笨拙丫头故说是诚恳来利用于我。诚恳还是蠢,我空活这一把年纪,且还分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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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乐儿悄声道:“我只说与妈妈一小我,妈妈万不成别传。”
李妈妈哑然。叹口气:“这才是富朱紫家姐儿呢。”亲往前采了小丫头来,小丫头要哭不哭:“我爬上来看看,冻僵了手脚,爬不下去……”
这里另有银子与钱比价题目,偶然候银贵钱贱,偶然候银贱钱贵,就不详细阐述了,用获得时候再细写。
朵儿道:“不是婶子,是后娘哩。”
秀英听她说了这一串子,倒也有理,便道:“我倒要寻两个年纪与大姐儿相仿,一道儿长大,好养得熟。”
王妈妈道:“好自是模样儿也好、脾气也好、又勤、又肯学,次如果模样差些儿、如果脾气差些、如果懒,总有不快意处。既是买来伏侍姐儿,又不要弄来妆门面,样貌倒其次。家里有姐儿,谁去看使女?顶要紧是勤又听话。有这等丫头,便是模样差些,也算是好了。生得好了,心便轻易野,何必养这等祸害?倒不如丑些好。”
小乐儿道:“元宵节,姐儿与人玩,恼了,小孩子家闹将起来。娘子便说,姐儿还小,没个帮手,要个能护主儿哩。”
小乐儿便知有事,笑道:“好妹子,我不问她,我只问你,你说与我听罢。”又抓一把五香瓜子儿塞与迎儿。迎儿道:“太公说开春了,要往乡间住几日,也是踏青,也是看看他们种田上不上心。我们便有跟着去,有来看家……”
玉姐猎奇:“妈妈休拦她,我有话要问她哩。”今番下乡,吃着很多鲜物儿,却没曾见过原状,好轻易来一小我,玉姐便想问问。李妈妈道:“乡间孩子不整齐,大姐儿细心她身上有虱子跳蚤。”
朵儿只知点头。
程家却不坐等王妈妈动静,小乐儿因得了王妈妈谢钱,往外买了三升瓜子儿,四周一分,搬张小凳儿与迎儿等一处磕着瓜子儿说话。小喜笑道:“你这婢子倒灵醒晓得贡献我。”吃小乐打了一巴掌:“有得吃还堵不住你嘴。”
秀英道:“妈妈是做惯了白叟了,倒要劳动妈妈寻摸两个听话好丫头与我家大姐儿使。”
鄙谚说得好“贫民孩子多,凹地蛤蟆多”,朵儿父亲张四与头前娘子养了两男一女,与继配又养两女一男,又非大户人家,如何养得活?丫头顶好前程倒是与大户人家作使女,次一等生而溺之。是今后娘待这“赔钱货”如何,他也浑不料。自幼缺衣少食,朵儿很有些呆相,更加不受待见。既程老太公要买,李四领了一两银子,尚觉占了便宜,忙不迭将朵儿卖与程家作使女。
迎儿道:“只怕你还要求她说哩。”
玉姐目睹朵儿这般,手一松,咬了一口青团便落地……
“死了。”
一起上便问小乐儿:“又要买人哩?但是娘子怀了哥儿要买奶-子?”
王妈妈嘻笑着应了:“我却不为娘子会坑我,娘子想,两个丫头二十两,况了银,我一把老骨头,怎生搬回家去?却不是要闪了老腰?”说得屋内俱是一笑。当下秀英取了二两三钱一个银角子与王妈妈:“也不消再剪了,只作二两罢,余下与妈妈吃茶,待有了好丫头,再与剩下。不拘丑俊,只要端方好使。”
却不知程老太公道眉头紧皱,掐着指头算哩。程老太公本意,却并非为踏青而来,原是他乡间有地,租与耕户耕作,每年收些租子,除开自家吃,也卖些。耕户有勤有懒,做爹勤不定儿子也勤,便要不时剔简,以防荒了地。他自思年过古稀,便欲将事件罢休与秀英程谦。程谦往前收过租,却未曾办过这等换佃稼穑,这是带他们去长见地。
朵儿终究道:“我只听大姐儿。”
王妈妈连称不敢,又问:“这一分代价一分货,不知府上要甚么价儿呢?这一个金尊玉贵姐儿,却不好骄易了。但买人卖人,总要分个三六九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