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灯节,林老安人需求整修了素姐之房舍,搬去母女两个一同居住。秀英与程谦拦她不得,只得依了她。原是有人居住之处,补葺起来并不费甚事,忽忽一月而毕,择了个好日子,林老安人搬去与女儿同住,却将正房闪将出来,又命补葺,好与秀英佳耦居住。
未及完工,乡间又生出事来,倒是有耕户想求减租。
本来朵儿后娘想得实,庄头走后与朵儿娘道:“争返来又怎地?转卖又能得几个钱儿与儿子攒来娶妻?不顶用哩!不如放程大户家,既不消你养,待她大了,或争出来发嫁,也好得一注聘钱。又可往朵儿那边告个急,相府丫头还六品官儿哩,他大户人家使女,也穿好衣、戴金饰,总比你有钱!”
她这一哭,招来了玉姐,细一问,可不就知端底?!
程谦抱玉姐去往林老安人处:“与老安人学些措置家务罢,一样儿一样儿来,不急,啊。万事有爹呢。”
又是一闷。
程谦道:“那便只好做一回恶人了,人善被人欺呐!”
方说得朵儿爹不闹了。
程老太公去后,昔日老友故旧要如何寒暄又成一件难事。程谦去寒暄,人看程老太公面上,倒不致将他赶出门去,然年纪既不相合,景象又天差地远,如何说得投机?程谦看着谦恭,欢畅时也会哄人,却实不欲挨个儿把这些人哄个遍。哄人也不是个轻省活计,总要揣摩着民气,忒累。
程谦冷道:“他过不下去与我何干?老太公倒曾怜他家闺女要叫后母饿死了,他千恩万谢接了钱去时是怎般说?现在又是怎般做?我有美意,只与好人,似这等狼心狗肺东西,合该喂了狗去!我家田也不必佃与他种,免得叫这东西反咬一口!”
玉姐道:“我免得。”
秀英苦笑道:“须怪不得你们,怕是天意,人生来便要受诸般苦哩。”何氏讶道:“你说话带着些庙里味儿哩,玉姐儿,你娘迩来诵经哩?”玉姐道:“我娘不爱这个。”秀英道:“之前不爱,现爱了行不?小喜,还不上茶果?”
且程谦肚里有主张,初时肯做赘婿,也是自家闲过无趣,与家中不相得,犯了脾气,破罐儿破摔着来。再才是程老太公待人驯良,江州城水土温和,他走得累了想歇了。火线是秀英也是个斑斓女人,为人爽,倒不似那等肠子绕个十八弯儿、一句话非得渗了三层切口人。
程谦本想这么胡涂自过一世,比及立室,方晓世事艰巨,幸而未曾把本身卖了,过十数年又是条豪杰。且经世事,便知这人间向来不是“我不犯大家便不犯我”,想不受人欺,自家便要立起来让人不敢欺了方好。心机活动,兼程老太公又弄回一个苏先生,且与他铺路,劝他读书。
这一年因程老太公丧事,家中人手不敷,恰乡间秋收已过,又从耕户里择那手脚洁净利索之人过来帮手理事。平凡人家,似这等帮手,也止管些酒食,程家因境遇不与别家不异,分外多与些人为。
如此这般,贰内心感念程老太公之恩,更加要保持家业。早已想好,这些年便沉下心来读书,哪怕只要个秀才功名,也得护这一家。程家人丁薄弱而能衣食无忧,所仗者不过程老太公之功名。
何氏听她这话,一想她家景象,忙道:“将过年哩,说甚破气话?玉姐必嫁得好好儿,还要拉扯兄弟哩。你尽管等着享后福罢哩。”
何氏道:“你我还用说这个话?”上前与秀英对坐了,方叹道,“我只怕没脸见脸哩,阿谁死囚徒,小事且办不好,不知怎地,县令大官人偏这事上犯了拧。”
秀英亦起家道:“我家里戴着孝,你还往这里跑。”
程谦往年哪遇过这等难缠地痞?他少时也被父亲称为“地痞”,与面前此人一比,竟是不值一提!甚叫地痞?!画了押书契尚,就要再来讹人!程谦表情本就不好,见这般景象,唤人一顿乱棒打将出去。
玉姐道:“人都说太公是好人,为甚太公做了好大家也不欺他?”
玉姐道:“爹说好,便好!”暗里记下这功名实是好物。
程谦弯下腰来抱起她道:“爹与太公不一样,太私有功名哩,爹也要读书考个功名,与我玉姐撑腰,不令玉姐犯难,好不好?”
庄头归去将朵儿爹一顿臭骂,朵儿爹强道:“他家是绝户人,绝户受人欺哩,仆人家尚是这般,我闺女去做使女,岂不要叫人作践?争返来,好歹是一家人家,不受人欺哩。”
朵儿爹还未说甚,叫朵儿后娘听了,忙出来也啐了丈夫一口:“你这没成算短折鬼儿!孩子城里吃香喝辣,岂用你管来?!没了田佃,这一家子喝西北风去?!”与庄头陪了很多好话,周遭此节。
如是想,便也只拿林老安人名帖儿,往故旧处一送,权处女人们寒暄。不然他一赘婿,倒要如何递帖与人呢?
庄头道:“他家实拿不出这注钱来,不过是一讹,您好好人与这狗计算个甚?”肚里把朵儿爹骂得不成人形,恨他肇事。又想,这仆人家虽是女户了,也是大户人家,老是庄户人家惹不起,实该收敛些儿才好。
庄头好话说,程谦似才息了怒:“如此,且先留着,他闺女我却不要了。免得留了后患。”
庄头忙道:“他也种得田,一时犯昏,一时犯昏,我去押他来与官人赔罪来。”
朵儿事毕,程谦忙着过年,因有白事,这年便过与旁年分歧,也不燃爆仗、也不负伤灯,止家里高低换了些沉色衣了事。过罢年,灯节里玉姐也不出门玩,止苏先生带着明智儿往街上走了一遭。因灯火不由,苏先生不幸又走失,次日天明,程谦带着安然与来安两个,找了半晌,方一处茶馆里寻到他,苏先生正吃茶哩。
玉姐道:“他要再来呢?”
玉姐初懂一些人事,羞得不可,从秀英身边跑开了去,把秀英与何氏逗得一笑。
玉姐听要教她做针线,也有些欢乐,也不知是不是本性,女孩子生来对这些个就很有好感。听秀英说天冷,玉姐心想,确是天冷,写字儿都比平常吃力些儿,公然是要到明春。当下也不吭气,尽管听着这二人说家长。
却说玉姐跑了开去,并不知家中已定了主张,要与她买两个使女,尽管往苏先生处走动,听苏先生拿着本纪行,顺手翻了一页,便与她讲些本地风土情面来。晚些儿程谦返来,一家子一道用饭,苏先生除开节日,并不与程家一桌,自屋里吃,一日便这般混畴昔。
叫庄头一口啐面上:“你倒美意义说哩,一个丫头,吃吃不饱、穿穿不暖地,你这里受恁般苦,卖出去才吃了几口饱饭,又要拿她换钱!甚叫绝户?程大户家再如何,也强过你这泥腿子土里刨食!诚恳些儿,还与你田种,再闹,这田也不佃与你,看你一家如何度日?!”
待程谦转头回到家内,秀英且不气了,换了玉姐板着张脸儿!本来这朵儿晓得了自家父亲之事,哭与李妈妈道:“那日卖我时,我亲目睹画了押、取了钱,再不看我一眼。家里也不见这般想我,怎地要我归去?妈妈,好妈妈,我不归去,我舍不得姐儿。姐儿和妈妈待我好,这家里高低待我都比旁人好。”
许就是多与了这些人为,又勾得朵儿父亲生了些不该故意机,想程老太公去了,便要把这女儿再争出来,或转手再卖,或家里使,这好有一年了,朵儿程野生得便是长高了很多。照程谦看,这等浑人便是不识汲引,凭她闺女千好万好,家中也不奇怪。然朵儿深得玉姐之心,也算得个忠仆,打收回去,又恐玉姐难过。
何氏道:“管他恁般想,事情皆已做下,多想也无益,还是想想背面该如何办罢。你休要愁,你就是愁死了,事还。”
程谦道:“你倒好叫他来再气我一气,他这闺女我也不要了!叫他还拿原价来赎!他好大狗胆,讹起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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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谦肚里却打起了主张,实是鬼神怕恶人,本技艺里有几个钱,平素外头吃酒,也识得几个号称有义气混子。先令人往乡间庄头处号召一声儿,待朵儿父亲不听劝,但敢再往城里来,令人一顿打他个臭死!
程谦见玉姐这副模样,放缓了声气对她道:“那浑人我已逐了去,再不叫他闹了,你安抚了朵儿,不须担忧。”
程谦并非至心想撵了朵儿,庄头赔了无数好话,他方说:“不准再有下回了,再有,打折了这拐子腿筋,问他个以女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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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英道:“现在天冷,伸不开手,开春季暖了,再教她些儿罢,她还小哩,过了六岁生日,先教打个络子,过二年再动针线,免得扎了手儿。”
何氏道:“嫁奁倒好办哩,我已悄悄买了些好木头,只等定下了就寻个好木工攒造家俱。从她6、七岁上,我便与她攒些儿金银珠宝,到现金也有一斤、银也有二斤,又有些杂碎宝石,寻好了匠人打培养得,式样还。家什儿也开端买了,开春儿便往那绸缎铺子里寻他们来好货买上几匹,寻好绣娘,与她做嫁衣。玉姐事儿,你须也开端上心了。孩子转眼就大,现清算可来不及。”
秀英已说到娥姐:“也老迈不小哩,该相看人家了,总要看个一年半载方才定下来。换庚贴儿、放定、再到出门子,又得个一年半载哩。这还是日子刚巧了,如果遇不着谷旦,还要拖哩。你还要备嫁奁,又须些光阴,一里一外,没个3、四年办不下来。”
程谦这头先与庄头说了,庄头竟亲来看了一回。见他发狠模样,内心也建议毛来,忙应了:“他怕是家里过不下了,才生这般没知己主张……”
玉姐越听,越觉何氏所言与苏先平生日所说似有相通之处,不由听住了。不想何氏却并不再说这些个,转而与秀英提及后代经来:“玉姐也渐大了,你不教她做做针线?你总要有个儿子,玉姐总要说婆家,我们如许人家,虽不希冀着这个,也要多少会着些儿,方不致叫人挑了理去。”
哪知次日这混蛋就取张半黄不黑脏帕子裹了头,躺到门前要汤药钱!幸有里正等晓得程家作派,知程家并不缺这几个钱,又有纪主簿撑腰,唤了人来逐将出去,此事算了。
程谦心中一酸:“是爹没本领。”
玉姐见何氏出去,跑过来相迎:“婶子好。”何氏笑抚玉姐头顶:“玉姐又长大些了。”看玉姐身上孝服,面露可惜。
程谦这个年过得小有不顺,手头虽有使剩下三千余银,却不想动用,思及这是坑了余家钱,内心没出处一阵犯恶心,欲再舍出去,又觉这半年往庙里已舍得很多,不宜多赠。放匣子里,总有些恨恨。欲待抛往街上,又觉风趣。
玉姐跑往秀英跟前,听她跟何氏念叨:“见了嫂子,我内心方好受些儿,也不知县令大官人是恁般想。”
只要有了功名,界时自主流派,哪还须这般寒暄?不若省下这些工夫,倒好去读书。程谦少时极恨读书人,现在闺女也开端读书了,方晓得这世上读书人也不那么讨厌,就连苏先生,似也有其敬爱之处。何况做了读书人,于处境也不无小补。
秀英道:“我也这般想,只盼她能嫁得出去哩。”
玉姐道:“胡说,我爹本领大哩!又会读书,又会枪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