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郎听了不是个事,忙道:“我委实不知此事!”他实是晓得,自家一衡量,也觉勉强,便不肯出头,随老婆去说。成便成,净赚了,不成也不是他事。此时见洪谦翻脸,忙说不知。又听洪谦讽他无能,致岳家相疑。顿时面皮涨紫。洪谦见他这般,又感喟道:“此事到你我为止罢,我不再提,你家也安生些罢。说出来谁也不好听。”倒做起好人,息事宁人起来。
这少年倒是洪谦旧识,那十三岁便中了秀才盛凯,奶名儿叫折桂。他原住江州,因风俗厚葬,祖父身后办一场大明白事,家中财力匮乏,只得将城中宅子卖了,回籍下故乡守孝读书。他住过宅子有人图好名头,倒出个高价买了,是以不特修了乡间三进大宅,尚能余下百十亩田,今后守孝读书。
洪谦又使团头侯四部下化子满城讹传,道是林家要逼赵大郎做鳏夫,又要接外甥赡养,一分嫁奁不肯留下。满城风雨下,林大娘子痛恨尤深,她有个十三岁女儿正说亲,有此事,几小我肯要她闺女做媳妇?
玉姐见父亲,止搭这一话,向洪谦道:“我去看阿婆。”
玉姐奔来时,见这少年十2、三岁模样,穿一身孝衣,浑身*,看着倒似个水鬼,比素姐像个投了河,将小茶儿吓了一跳。
到得背面,素姐已叫救醒,正抱着秀英大哭:“河里有鬼,我再不投河了。”她终究醒过神儿来了。
因孔贤人不喜人昼寝,盛凯午间困乏,便出来走动走动,免得睡着。河边阴凉,不想碰到素姐,救了他一性命。
反是林老安人两剂药吃下去,又好了起来。醒来见素姐床前坐着,一双眼睛哭得通红,不由又气:“你恨我不死,需求哭死我哩。”吓得素姐不敢哭,秀英早从吴妈妈与焚香处问得真相,看这亲娘竟不知要如何待她。还是洪谦道:“城中酷热,且去乡间避一回暑。”携家,与林老安人母女,同往乡间而去。一则避暑,二则避人。
这老妇人原只为担忧女儿,现听女儿这一说,也回过味儿来:“我且与你间隔程家道一回不是去,远亲不如近邻,倒都雅顾哩。”林氏道:“早获咎了,如何肯回转?娘休要再堵人门上了。”老妇人道:“我稀有。”清算了四色礼品,上门赔罪来。林老安人正家中打素姐:“你个面耳朵,险误了我玉姐平生!我生下你来做甚?你这索债鬼儿!上气父母,下误子孙!从今而后,不准你见客人!”
盛凯道:“路过遇着了,再无不管之理。”
林家老妈妈惊回神道:“坏了坏了,怎生叫他晓得了?”林氏道:“文郎事,他怎能不知?”林家老妈妈忧心女儿,才将这头事放下了,且说:“那文郎怎生是好?”林氏道:“起先是我胡涂了,文郎他爹心头不喜、那头洪秀才也不喜,先替文郎将两端儿都获咎了,他岂能得着好儿?说不得,我与他爹赔个不是。”
却说这头林氏母亲哭求林老安人,将林故乡人气个不可,那头洪家门上已有人报与洪谦、秀英。秀英骂道:“这般混账!”洪谦因问:“怎地?”秀英颤抖着道:“先向我求玉姐与那家死人儿子,我不答允,便跑上家里闹来……”
岂知寻遍房内无有白练,解下腰带来,又抛不上房梁。暗思近处有一河,不如投河。乃穿戴整齐,推说晌午要睡,又打发焚香也去睡。却悄悄开了门,夏时人乏,正中午昏睡者多,竟叫她溜将出来,一步一步往河内走去。
洪谦道:“乱世兄且换身衣裳来发言。”盛凯道:“我守孝,不敢换。府上尊亲既无事,我便回。”洪谦不好留他,亲送出来,恰玉姐走到门口来,盛凯低头看玉姐,粉妆玉砌,玉姐昂首看盛凯,*一张脸也是水灵。
玉姐先避一步,敛衽一礼:“外祖母昼寝魇着了,亏您援手。”
林、赵两人便成死仇。
又说:“那是你甚么人?为着你一个‘心软’倒要赔了亲外孙女儿?你有没有知己?姐儿姓洪,你这两姓旁人多甚嘴?”气极倒将手上戒尺不打素姐背,往她嘴上打。恰此时,那头来赔罪。
那头洪谦却不肯罢手,撺掇赵大郎与林家点嫁奁。又与邻里说:“不知这病人犯甚么昏,儿子不教亲生父亲养,需求交与岳家。因我娘子外祖母与他家同姓认了干亲,哭到门上逼着为他家争出头,生恐孩子亲爹了亲儿子哩。街坊很多年,不消她说,我等又岂能看着孩子刻苦?然此等无礼事如何能允?白叟家叫他家气病了,于今还床上哩。老安人与我亲祖母也差不离了,叫人气病了,我与些祭仪便是面子,休想我亲去!”
林氏道:“你如何不管?”
竟使亲戚不上门儿。林家因理亏,欲待闹,满城高低无不知此事,却都不说他家好话。世人皆知后娘不甚可靠,然似这般逼闹半子不叫续弦委实罕见,赵大郎又归还嫁资,只要儿子,林家虽有些可悯之处,却也未免失礼霸道。林家两端落空,儿媳肚里抱怨婆母,又要安抚女儿,少不得向丈夫抱怨两句,惹得丈夫心烦提起拳头,气得林大娘子带着一双后代跑回娘家去。林大舅不得不千求万告复接返来。
洪谦因事涉玉姐,是仇恨,复寻赵大郎:“你家无良妇人生功德!我原怎说?到此为止,府上贵亲又生这等事来,倒是谁个调拨?”赵大郎见要出性命,不敢辩论,又惧洪谦,转说林氏,林氏吃丈夫一说,苦衷愈重,竟尔死了。程、洪两家只薄薄与祭银,并不亲至,推说要侍林老安人之疾。
秀英深恨林氏,亲往间壁赵家寻林氏婆母一布告说:“将我阿婆气病床,你家好亲家哩!”
赵大郎嘲笑道:“眼下可还用着我管?”
赵大郎归去将林氏一顿数说:“人既不肯,你何必强求?撕破面皮,亏损是你。你挂记文郎,我使与你立个誓,必不令人慢待了他,如何?你一分嫁奁,交还他舅家看顾,我并不留。他说亲,我也交与他舅家,如何?”
河水渐没至膝,她已胆怯,然转头望望,背面无人来寻,两股战战,又迈一两步,已至腿根。此时腿上不知叫甚啄了一下,素姐大骇,喉咙里哭泣一声,回身便要跑。她平素怯懦,投水只因一时气闷,早怕了,此时唯恐水中有甚妖怪要吃她。然她原就胆小,行动并矫捷,一身衣服湿了水课裹身上,难行动。素姐怕,暗道莫是妖怪使妖法困住了我?
洪谦径来寻赵大郎,如此这般一说:“你是不是男人,敢不敢亲与我说?且叫她们收收心罢,我闺女竟沦落到与人冲喜么?邻居面上,休要将事做绝,我有毒手,只为这等人设。她们不过是信不过你,要为儿子找好后路,有人支应了,你有了娘子也有人与文郎撑腰,竟拿我来做这冤大头,莫不是找死?你男人汉,倒好叫岳家相疑至此!”说便嘲笑将赵家高低打量。
然听素姐落水,毕竟血脉之亲,惊得一颗心乱跳,急带了小茶儿与朵儿来看。却见素姐叫个半大少年扶挟过来。本来这救了素姐之命便是这少年,身分姐昏倒,他不得不大声叫唤起来,轰动不远处程家耕户,一辨认:“乡间女人没这般穿戴,我们也未曾见过她,迩来只要程家从城里来,不知是不是他家,倒好叫来认上一认。”又往程家报信。
林家始慌了手脚,又有林老安人侄儿林秀才并林老安人嫂子老举人娘子等来看林老安人,一齐说林家不是,又往赵家调拨一回。竟闹得赵家与林家两亲家不上门儿。赵大郎被逼无法,将林氏嫁奁一点,敲锣打鼓儿归还林氏娘家,且说:“财帛与你,文郎倒是我儿!今后两家不相干。”
秀英冷脸只不与素姐说话,洪谦也不理睬这位岳母,林老安人不待见她,下死命,不准她说话。素姐自知理亏,又无人理睬她,竟日难过,又不勇于林老安人面前抽泣。忍无可忍,便想吊颈。
玉姐爱个听壁脚,也不知为甚,人猎奇,又有朵儿与小茶儿两员干将,竟叫她探听出来。公开里不知跺了几次脚,只没有亲口说出:“阿婆端的胡涂虫!”罢了,内心不知过了几次,只想堵了素姐嘴。
苏先生略有耳闻,倒是不知事关玉姐,听闻下乡,便道:“也好。乡间平静,倒好疗养。”又亲为林老安人摸一回脉,道是老病又急怒,好生将养就是,万不成复兴火。
林老安人怒道:“不见这等人,我且还多活二年哩!都扔将出去!” 一时急怒攻心,一口痰卡嗓子眼里出不来,竟撅了畴昔。醒来便觉不好,素姐不顶事,吴妈妈急去洪宅报信,继而延医问药。
赵大郎虽狐疑是洪谦,然洪谦与街坊所言,句句与谎言不一样,洪谦又是个秀才,他是白丁,斗将起来恐要亏损,且坏了名声是林家,于他又无损,他还了嫁奁,留了儿子,反有人说他硬气,便将此事压下。他也实恼了林家做事不全面,结下这等仇敌,悔得不可。又百般想来,是岳家不信他这亲爹,听很多了,连着文郎,也冷酷起来。
河底又滑,心一慌,脚便站不住,原止半人深处,她竟跌交没了顶儿,不由乱扑腾。合该刚巧,她命不该绝,却叫个过路瞧着了,跳下来往她背后一立,将人揪出水来,素姐犹两手乱张,拯救也不晓得喊上一声。问她话,也不答,张大两只眼睛,竟吓得昏死畴昔了。
蒲月里,洪、程两家清算行李,一早雇了车轿马匹,往乡间而去,住却住程家那处乡间宅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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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不知是洪谦弄鬼,林家又怨上赵家。不想因这一场闹,撑了几年欲死而未死赵家老安人却叫气死了。家人恐她活力,未曾奉告她事情首尾。赵大郎见事闹大,如何敢说是林氏欲强求人家女儿?却冷不防家中使女多嘴,说叫赵老安人听了,道是孙媳妇娘家要逼她孙子做鳏夫,这一气又如何忍得?
洪谦带着程福来,两人都有些男女忌讳,还是看那少年年幼,便劳动那少年扶了素姐出去。
洪谦将脸一板,大步流星走过来,问:“何事门首哭?怎地不入门?”一使眼色,捧砚架着老妇人便往那赵家里送,洪谦跟出去,这老妇人未及张扬,便叫架进了门。
林氏既惊且羞,她原想自家悄悄办成了,不想秀英没应。应便欲使赵大郎去说,赵大郎不接话儿,方求到母亲那边,谁料赵大郎又算后账。忙递信与她母亲:“文郎爹活力哩,嫌我自作主张,又不信他。文郎终是姓赵,且将那头事放下罢。”又学赵大郎之语。
少年因不知素姐身份,救人救到底,亦于原处等着。那处报信人,往程家去,却见大门未闭,一打门,将看门人惊醒。两下一番口舌,门上因知自家是插了门,也觉不好,往内报去。内里一搜检,是素姐不见。洪谦忙出来看,内宅人已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