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话间,小厮来报:五岳观潘法官来了。

瓶儿说道:“你只收着,也不要对大娘说我与你银子,只说我与了你这匹绸子做经钱。”

花子由坐了一会,起家出房,到了前边,对西门庆说道:“俺过世公公老爷,在广南镇守,带的那三七药,吃了未曾?非论妇女崩漏之疾,用酒调五分末儿,吃下去即止。大姐她手里收有此药。”

两人哭着,说着,月娘亲身拿着一小盒儿苹果出去,说道:“李大姐,他大妗子那边送苹果儿来与你吃。”

西门庆奉告瓶儿:“刚才应二哥和小厮去门外请潘羽士,不在。明日我教来保骑马再去请。”

西门庆听了瓶儿这番话,如刀剜肝胆,剑挫身心一样,哭道:“我的姐姐,你说的是那里话!我西门庆就穷死了。也不肯亏负了你。”

瓶儿只说了一声:“多有起动。”就把面朝里去了。

李娇儿也在旁说道:“李大姐,你休尽管顾虑,统统事都在俺两个身上。绣春到明日过了你的事,我收在房内伏侍我,等我汲引她就是了。”

瓶儿劝道:“我的哥哥,你依我,还往衙门里去,休要误了你公事要紧。我晓得几时死,还早哩。”

花子由听了,想想说道:“这就难办了。姐夫,你早替她看下副板儿,预备她吧。明日教她嫂子来看她。”说毕作辞而去了。

瓶儿苦笑道:“王师父,另有甚么好处?连一个孩儿也存不住,去了。我现在又成这个样,就是做鬼,走一步也不得个聪明,身子底下都弄出这个疾。我内心还想再与王师父些银子儿,望你明日在我死了,替我在家,请几位师父,多诵些《血盆经》,忏我这罪业。我不知堕多少罪业哩!”

瓶儿又叫迎春、绣春过来,赠物作交代。两个丫头跟从瓶儿多年,这般死别,不堪哀痛,主仆哭到一堆里去了。

快意儿说道:“像五娘那边,潘姥姥来一遭,遇着爹在那边歇,就过来这屋里和娘做伴儿,临去娘与她鞋面、衣服、银子,甚么不与她!五娘还不道是。”

奶子说道:“你不晓得,谁气着她?”说到这,愣住,对绣春说:“外边瞧瞧,看关着门不。路上说话,草里有人。”接着又对王姑子说了下去:“俺娘都因为着了那边五娘一口气。她那边的猫挝了哥儿,生生地唬出风来。爹来家,问娘怎回事,娘只是不说。厥后大娘说了,爹把那猫摔死了。她还不承认,拿俺们煞气。八月里哥儿死了,她那边每日指桑树,骂槐树,各式称快。俺娘在这屋里清楚闻声,哪有不恼的?背后里气,只是出眼泪。这般暗气暗恼,才致了这场病。天晓得罢了!娘但是好性儿,好也在内心,歹也在内心,姊妹之间,自来没有个面红耳赤的。有件称心的衣裳,不等别人有了,她还不穿出来。这一家子,哪个不叨贴她娘些儿。但是有的人得了她还背后里不道是。”

迎春答道:“吃了就好了。王师父送的乳饼,蒸了来,娘只咬了一星点儿,粥汤吃不下两口,就丢下了。”

月娘天然知其话意,说道:“姐姐,我晓得了。”

西门庆说道:“我在家守你两日。你把心来放开,不要尽管多虑了。刚才他花大舅和我说,教我早与你看下副寿木,冲你冲,管情你就好了。”

不一会,西门庆陪着花大舅出去看问,见瓶儿睡在炕上不言语。花子由说道:“我不晓得你病了,昨日才传闻,明日你嫂子来看你。”

月娘安抚道:“李大姐你放宽解,都在俺两个身上。说凶得吉,你如有些山高水低,教迎春伏侍我,绣春伏侍二娘。奶子快意儿,咱家那里占用不下她来?就是我有孩子没孩子,到明日配上个小厮,与她做房家人媳妇也罢了。”

瓶儿教迎春把角门关上,上了栓,然后点着灯,翻开箱子,取出衣服银饰来,放在中间。先叫过王姑子来,与她五两一锭的银子、一匹绸子,说道:“等我身后,你好歹请几位师父,与我诵《血盆经忏》。”

王姑子承诺了。

王姑子说道:“我的佛爷,谁晓得你白叟家这等美意!天也有眼,望下看着哩。你白叟家往厥后另有好处!”

月娘说道:“你看没分晓的,一小我的形也脱了,关隘锁住,勺水不睬,还想希冀好?咱一边打鼓,一边磨旗,有幸亏了,把棺材舍与别人。”

冯妈妈接过银子衣物,倒身下拜,哭着说道:“老身没造化了!有你白叟家在一日,与老身做一日主儿。你白叟家如有些好歹,那里归着?”

西门庆心中悲磨难忍,哭道:“我的姐姐,你有甚么话,尽管说。”

瓶儿摇点头:“我的哥哥,奴已是得了这个拙病,那里得好。只除非来世为人了。奴本日无人处,和你说些话儿:奴自从和你好,希冀在你身边团聚几年,死了也是伉俪一场。谁知才二十七岁,先把朋友死了,奴又没造化,这般没好命,抛闪了你去了。要想再和你相逢,只除非在鬼门关上罢了。”说着,一把拉着西门庆的手,两眼泪珠滚滚而下,哽咽无语哭不出声来。

西门庆说道:“我明日不得去。拿我帖儿,回你夏老爹,自家拜了牌吧。”

天亮时,西门庆出去,瓶儿得知棺木已办,便问花了多少银子。西门庆不敢直说,只说花了百十两。瓶儿也嫌贵了。西门庆见瓶儿累得慌,不再多说,出来去前边看作棺材。不一会吴月娘与娇儿进了房来。

瓶儿听罢,教奶子和两个丫头过来,与月娘、娇儿叩首。月娘不由泪水夺眶而下。

西门庆与月娘出到外边商讨。月娘也要西门庆早早预备棺木质料,免得临时慌乱。西门庆把花子由的话说了,又提到瓶儿刚才说的话:“她叮咛休要使多了钱,姑息抬副熟板儿。还说家里人丁多,节流点,今后还要过日子。把我悲伤了好一阵。我看,一发请了潘羽士看过,再去看板吧。”

瓶儿说:“你上紧着人请去,但合上眼,那厮就来跟前缠。”

瓶儿听了,说道:“又多谢他大妗子挂记。”

月娘也堕泪了:“李大姐,你有甚么话,二娘也在这里,你和俺两个说说。”

这时琴童儿出去,奉告西门庆:“衙门来人禀告爹:明日十五,衙门里拜牌,爹去不去,班子好服侍。”

事情也巧,尚举人父亲在成都做推官时,带来两副桃花板,白叟本身用了一副,另一副是为老夫人的,板也是非常的好板。尚举人来岁上京会试,等银子用,才卖这副板。代价讲到三百二十两银子。西门庆同意了。傍晚时,抬了板来,西门庆旁观,公然好板。随即叫了匠人来锯开,异香扑鼻。西门庆又找了应伯爵来看。应伯爵看后夸奖不已。是夜,应伯爵陪着西门庆在前厅看着匠人做棺材。到一更时分,西门庆送走应伯爵,来到瓶儿房里,要陪瓶儿睡,这才发明冯妈妈与王姑子也在这里。瓶儿对西门庆说:“这屋里龌肮脏龊的,她们又都在这里,不便利,你往别处睡去吧。”西门庆这才去了弓足房中。

正说着,琴童来讲:“爹叮咛把房内清算,花大舅这就出去看娘。”

奶子跪在地下,磕着头哭道:“小媳妇实希冀伏侍娘到头,娘向来未曾大气儿呵责小媳妇。还是小媳妇没造化,哥儿死了,娘又这般病得不得命。好歹对大娘说,小媳妇男人汉又没了,死活只在爹娘这里承诺了,出去投奔那里?”说毕,接了衣物、磕了头起来,立在中间只顾揩眼泪。

月娘见她已是非常沉重,便问道:“李大姐,你内心如何的?”

王姑子起家告别,瓶儿要她多住两日,另有话要说。王姑子承诺了。

瓶儿又叫过奶子快意儿,与了她一袭紫绸子袄儿、蓝绸裙、一件旧绫披袄儿、两根金头簪子、一件银满冠儿,说道:“也是你奶哥儿一场。哥儿死了,我原说的教你休撅上奶去,实希冀我存一日,占用你一日,不想我又要死去了。我还对你爹和你大娘说,到明日我死了,你大娘生了哥儿,也不打发你出去了,就教接你的奶儿吧。这些衣物与你做一个记念儿,你休要抱怨。”

西门庆说道:“这是你神弱了,只把心放正着,休要疑影他。等潘羽士来,替你把这邪祟遣遣,再服他些药儿,管情你就好了。”

瓶儿听了,指责快意儿:“你这老婆,平白只顾说她怎的!我已是死去了人了,随她罢了。天不言而自高,地不言而自大。”

西门庆坐在炕沿上,问瓶儿:“你本日内心感觉如何?”又问迎春:“你娘凌晨吃些粥儿未曾?”

王姑子不肯接银:“我的奶奶,你忒多虑了。天不幸见,你会好起来的。”

月娘叮咛迎春拿去洗净,旋去皮儿,切成小块,用瓯儿盛着端来,瓶儿勉强吃了一块在口里,又吐了出来。月娘恐怕累了她,安设她面朝里睡了。

王姑子说道:“我的菩萨,你白叟家忒多虑了。天不幸见,说不定过三两天就好了。你是美意人,龙天自有加护。”

琴童承诺去了。

西门庆说道:“这药也吃过了。昨日本府胡大尹来拜,说了个方儿:棕灰与白鸡冠花煎酒,服用后只止了一日,到第二日流得更多了。”

不一会,孟玉楼、潘弓足、孙雪娥都出去看视。瓶儿天然都留了几句姊妹仁义之言。厥后,娇儿、玉楼、弓足、雪娥都出去了,只要月娘一人在屋里守着瓶儿。瓶儿悄悄向月娘哭道:“娘到明日养了哥儿,好生看养着,与他爹做个根蒂儿,休要似奴心粗,吃人暗害了。”

瓶儿又唤过冯妈妈来,向枕头边拿过四两银子、一件白绫袄、黄绫裙、一根银掠儿,递与她,说道:“老冯,你是个旧人,我从小儿,你跟我到现在。我现在死了去,也没甚么,这一套衣服,并这件金饰儿,与你做个记念儿。这银子你收着,明日做个棺材本儿。你放心,那屋子等我对爹说,你尽管住着,只当替他看房儿,他莫不就撵你不成?”

瓶儿点点头儿,说道:“也罢。不过,你休要信着人,使那憨钱,姑息使十来两银子,买副熟料材儿,把我埋在先头大娘坟旁,只休把我烧化了,就是伉俪之情。迟早我就抢些浆水,也便利些儿。你这么多的人丁,今后还要过日子哩。”

瓶儿握住月娘的手,哭道:“大娘,我好不成了。”

西门庆回身出去,见冯妈妈也来了,正在谈笑,瓶儿也暴露了这些日子可贵的笑容。冯妈妈见西门庆出去,道了万福,过那边屋里去了。

瓶儿说道:“奴有甚么话说?奴与娘做姊妹这几年,又没曾亏了我。实承望和娘相守到白头。不想我的命苦,先把个朋友没了,现在我又得了这拙病,要死了。我死了,房里这两个丫头无人收拘,娘看着办,大丫头教她在娘房里伏侍娘;小丫头娘若要使唤,就留下,不然,寻个单夫独妻,与小人家做媳妇儿去吧。免得教人骂没主子的主子,也是她们伏侍奴一场,奴就死了口眼也闭。奶子快意儿再三不肯出去,大娘也看着奴份上,也是她奶孩儿一场,明日娘十月已满,生下哥儿,就教她接着奶吧。”

王姑子问:“怎的不道是?”

西门庆点点头,叫贲四与陈经济去办棺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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