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吾璋轻车熟路,带着赵当世径走北门大街邵巷,并道:“此堂东起琴河,西逼北门街,南临五弦河、通天宁寺巷,北至椐树弄、六弦河,四通八达。又坐北朝南,依山而筑、引水挖池,风水极佳,确是宝地。”

赵当世与林吾璋无法,只得别了程嘉燧,再走马回县城。

“今温阁老下野,阁中清阔,无堪大任者,牧斋公不日必将起复。”赵当世说道。崇祯十年正月,阁辅温体仁教唆钱谦益同亲张汉儒告钱谦益和瞿式耜居乡“贪肆犯警”,崇祯最忌朝臣结党,顺水推舟,四月将有“东邻魁首”之称的钱谦益下狱。固然温体仁在两个月后即失势垮台,但钱谦益却一向被关押到客岁八月,方才获释归乡。现任内阁首辅刘宇亮脆弱不敢任事,虚占其位,但是如许状况想必不会悠长下去,以是“素有清望”的钱谦益能卷土重来的瞻望,并不纯是赵当世空穴来风。

“姚江黄孝子”便是黄宗羲,“东林七君子”中黄尊素的宗子。黄尊素受魏忠贤毒害蒙冤死,阉党毁灭后,黄宗羲上书要求诛杀阉党余孽许显纯、崔应元等人,并入京伸冤。在刑部会审时出为对证,以尖锥刺许显纯、殴打崔应元。后审判阉党李及时,又以锥击之,申明鹊起,故得此号。出京即顺从父遗命,师从刘宗周。新年前后,黄宗羲事刘宗周亦师亦父,天然是在一起。

“厮仆亦不清楚,只说倒有三五日未曾见到他了。”

钱谦益不缺钱不贪财,赵营现下也没有那么多钱漫天撒网供赵当世四周交友。以是针对钱谦益,能打的只要“色”一点。自古“色字头上一把刀”,钱谦益名重宇内,熟知三纲五常为士林表率,一举一动都更谨慎谨慎、洁身自好。并且年过半百,有妻有妾有后代,比之年青气盛易打动的年青人无疑四平八稳的多,平常凡花俗草定然难入他法眼。

钱谦益道:“惜乎敝堂未安插完整,粗陋不堪,让大人见笑。”

林吾璋不疑有他,点了点头。

“感激不尽。”赵当世报答道。他来东南一趟,除了与郑芝龙言商,寻访在野名流亦为要事。此前赶路途中,他曾听苏高照谈起钱谦益其人二三事,但碍于赶路日急,得空兼顾。便想着归程路上,抽出时候成未竟之事。

程嘉燧摇了点头道:“非也,牧斋公克日新得一雅地,传闻是张文麟故居。原为严道普盘下,严道普家运不济,才转给了牧斋公。”

“晚生怀佩,见过教员。数月不见,教员光彩还是。”一见面,林吾璋先行一长揖,态度甚恭敬。

“此堂才交定金不久,手续尚未交割完,鄙人入住心切,本日才引了三个厮仆提早打扫。让二位多绕了脚程,忸捏忸捏。”

两下见礼,林吾璋先容了赵当世,钱谦益却无如史可法那样的倨傲,笑着道:“朝堂之上,亦曾闻赵大人威名。大人屡破狂寇,功在社稷,今得见,果不负人中龙虎之名。”随即号召厮仆又拿了两个手炉,三人一人一个,转别室相谈。

“蕺山先生与家师和睦,鄙人亦师事之。先生下野归家,邻近年关,鄙人便去绍兴拜见了一趟。”

半野堂宅门正开着,赵当世与林吾璋入内,见三个厮仆正在院中扫雪,屋檐之下,一中年男人提动手炉,正走入堂内清算书册。那男人身着广大道袍,戴方巾,细目长髯,气度轩昂,想必就是钱谦益了。

赵当世察言观色,当然不会在这一点上再深挖下去。他此行拜访钱谦益,目标很明白,就是要与钱谦益交友。钱谦益虽是布衣之身,但以其“东林魁首”的身份,在朝中的能量远远超乎设想。谈及政事,只不过起个引子热热身。

“此次不但见了蕺山先生,还见到了阿谁‘姚江黄孝子’,在书院入耳学。果是奇子,才情敏捷,今后成绩当不亚于乃父。”

“何人?”

正月初三,安排完庞心恭与郑家的讨论事情后,赵当世一行人即向郑芝龙、苏高照等辞分袂开杭州。去程线路与来时大抵不异,独一分歧之处在于经姑苏府时需从长洲拐北前去常熟,拜访钱谦益。

林吾璋想了想,道:“无妨,厮仆言牧斋公也许在拂水山庄。鄙人拜访牧斋公,也在那边见的他。山庄在城外虞山,还得再行一阵,大人意下如何?”

林吾璋道:“前已访过荣木楼了,亦不见牧斋公。莫非探友去了?”

按常理而言,要攻破行事密不通风的钱谦益,委实难办,但赵当世却早有了应对之法。

赵当世随后而来,林吾璋与他说道:“这位程老,讳名嘉燧,字孟阳,号松园,是牧斋公好友。工山川擅诗词且晓得乐律,与同里娄坚、唐时升,并称‘练川三老’;加一李流芳,合称‘嘉定四先生’。牧斋公既回籍听勘,邀松园公来此读书唱和,一并居住。”

赵当世敷衍道:“赵某虽是武夫,也敬慕钱公清雅,既有机遇,便想见上一面。”

钱谦益系五代吴越国武肃王钱镠裔孙,家属畅旺,为官宦世家。赵当世将华清安设于县内堆栈,并以周文赫三人侍卫,自与林吾璋二人二马,踏雪寻访。深夏季寒,雪飞如絮,街道上行人寥寥,一起迷雾冰滑,马行其上,马蹄打滑数次,二人只得跳上马背,沿街步行。钱家正宅位于东大门大街,名“荣木楼”,西邻贯穿城内南、西、北三门水陆之交汇地坊桥,至门前,林吾璋扣动门环。里头出来厮仆扳谈数句,林吾璋即摇着头返来道:“牧斋公不在此处,宅中仅夫人陈氏、妾朱氏及子孙等人。”

待赵当世也见了礼,程嘉燧道:“山间野人,浮于浮名罢了。小老去岁已经皈依佛教,释名‘海能’,其他诸名诸号,皆摒之不消久矣。”

林吾璋笑道:“闲云野鹤,再入教门,难道再受桎梏?”

林吾璋说道:“认得。鄙人虽非东林,但因家师原因,与东林士子交游亦广。牧斋公为东林第一等风骚人物,曾有幸拜见。其在八月间自京中归乡,恬居在家,可帮赵公举荐。”

“牧斋公此言差矣,昔杨时见程颐,风雪加身足一尺余,尚岿然不动。牧斋公名重天下,门生就算等三日三夜,又有甚么打紧。”赵当世说道。

“可惜......”

“唉,枚卜罢归、心如死灰。仅仅苟全性命于世、不求贵显于朝咯。”

他所说“蕺山先生”即刘宗周,亦为东林党人,因讲学于山阴蕺山而称。师承理学硕儒许孚远,对经纶理学研讨服从斐然,秉承人需“克己”为要之纲领,奉“存天理,遏人欲”为圭臬。今后研讨曹端、胡居仁、王守仁等人学说,初创“慎独”之主旨,自成一派。崇祯九年因上疏拂上意,夺职遣回,复于故乡绍兴开院讲学至今。

程嘉燧淡淡道:“闲云野鹤,四大皆空。俗名凡号反成累坠,不如一心入释,来的轻松安闲。”

“圣意难测,我等蕞尔之人待时罢了。”钱谦益明显偶然议论政事。大家都晓得,现在崇祯帝最信赖的人就是杨嗣昌,他虽非首辅,但权势如日中天,是阁中实际的领袖。刘宇亮是没用,可替代杨嗣昌在崇祯心中的职位,也远没有那么轻易。

“可否冒昧一问,赵公访牧斋公所为何事?”林吾璋略有迷惑道。

车马辚辚,一起顶风冒雪,倒无他话,数今后即到常熟县。

“牧斋公那边去了?”

“斯是陋室,惟牧斋公德馨。牧斋公得此堂,东山复兴不难。”

林吾璋“唔”一声道:“如果严道普家,倒不陌生。其地名‘半野堂’,倒是在城内。”嗟叹不已,“早知如此,就免遭这一趟风雪了。”

“赵公如有闲暇,不如与我一道去安平逛逛。福建风俗盛重,赛过苏杭。到了那边,准保风趣。”郑芝龙聘请道。实在他本身也一堆事要措置,这自是客气之语。

程嘉燧笑着说道:“牧斋公堪魁首山林,二位既荣木楼、拂水山庄、半野堂都走了个遍,恰有三顾之义。”

赵当世又与林吾璋扳谈几句,觉其人思惟活泼、逻辑松散更兼博学多识、辞吐诙谐,足以胜任为郑家联络赵营的任务,可见郑芝龙确有识人之明。

与人来往,儒林士子之间能够诗词歌赋订交,以师生故旧相结。赵当世虽说精通文墨,但文学素养真放下台面也是不敷看的,自不能邯郸学步,适得其反。转念一想,只能祭出大老粗惯用招数——钱与色。

林吾璋不久前跟着郑芝龙从福建来浙江,但途中转道去了绍兴府,以是映江楼宴会上并没有见到他。

“谢郑公美意。怎奈军中事十万孔殷,实在周旋不开。今后若得闲,必上门叨扰。”赵当世婉拒道,这句话实是发自肺腑。

三人略谈半晌,程嘉燧道:“牧斋公本日不在山庄。”

赵当世点头道:“赵某诚哀告见,自不会因路远雪大而畏难。先生前头带路便可。”

因而二人复上马,出了北大门,径投虞山。未几时,眺望一崖壁峭立雪中,下临山阿,有飞瀑悬于两石间,形如飞练,溅起水花微若喷珠。林吾璋马鞭遥指道:“那岩便是拂水岩,岩下的宅邸,即拂水山庄了。此庄乃牧斋先生十年前所购,为读书文会之所,这两年又加筑了耦耕堂、朝阳榭、秋水阁、明发堂,距鄙人前次来,亦半载余,形制仿佛又变了很多,可见牧斋公风雅人也。”

邻近宅邸外,瀑泉旁,一蓑衣老者正以竹竿用心垂钓。林吾璋认得那老者,下顿时前施礼道:“程老,好高雅。”

赵当世问林吾璋道:“林先生,有一人不知你识不识得?”

“钱牧斋,钱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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