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哪儿的话，快请进。”冯飞伸手对出岫相请，两人并排跨入门槛，往聂沛潇的书房而去。竹影在后相随。
出岫沉默不语。
出岫在车里挣扎半晌，终究还是决定放弃，遂对车夫命道：“调头回府吧！”
“当年你没有勇气，现在你后代成双、负担家属重担，反倒有勇气了？”出岫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悲悯地看向他，“赫连齐，你比明璎更光荣，更加让我看不起。你如有自知之明，就不要来讨嫌了。再敢噜苏一句，便替明夫人收尸吧！”
马车辘辘而行，从城北驶向城南，一起之上出岫思路纷繁，面前闪过很多画面：一会儿是太夫人老泪纵横、慨叹不已；一会儿是叶太后爱子心切、冷言冷语；一会儿是明璎神态不清、周身生蛆；另有聂沛潇雨中吹箫、祈求谅解……
“晗初！”赫连齐赶紧挡住她的来路，嘶哑着道，“我真的悔怨了，当年我如果有这勇气，你也不会……”
为明璎讨情的话就此没法张口，出岫唯有先安抚聂沛潇的情感：“我听冯侍卫说，您明日要解缆前去京州，既然如此，何不早些歇息？”
屋外两人没再说话，出岫这才伸手去扶聂沛潇，但后者出言回绝：“让我躺着吧。”
这般一想，出岫也不再解释：“您若这么想，那就算是吧。”
“冯侍卫客气，当时是妾身无礼，非常忸捏。”
出岫见他复苏过来，便不再劝，最后叮嘱道：“殿下保重，切忌与圣上正面抵触。”
聂沛潇将手中的酒壶撂在地上，那美酒从壶嘴里洒出来，溅在了山川泼墨的屏风上。他想要起家，但又感觉有力，只得保持本来的姿式，抬目去看出岫。
“因为赫连齐。他若不找你讨情，我也许会放过明璎一马；他越是找你讨情，我越是不想放人。”他答得安然。
而聂沛潇只无神地睁大俊目，缓缓点头：“我没事。”
“既然如此，您更不能喝了。您若喝醉，谁去救太后娘娘？”出岫试图搀扶聂沛潇从地上起来，后者也显得很顺服，可他坐得太久，喝了太多，脚步有些站立不稳。
她低眉一看，地上横七竖八摆了好几个酒壶，而聂沛潇则靠在墙上，半边身子倚着屏风，右手还握着一个半空的酒壶——可见他的右手并不是全废了。
出岫唯恐被他们瞧见这副狼狈模样，忙对外回道：“没事。不谨慎踢倒了屏风。”
赫连齐的双手藏在袖中死死握紧，禁止本身不去碰触出岫，火急地辨白道：“晗初，我能够甚么都不要，你再给我一次机遇行不可？我们一起分开。”
承认了？聂沛潇松开覆在双目上的那只手，侧首看向出岫：“实在你对我最狠。”他开端闷声自嘲：“云辞惊才绝艳，沈予能重振门楣，赫连齐也能保住明璎，只要我最无能。幸亏你不是诚王妃，不然必会受我扳连……”
目睹聂沛潇这副模样，出岫竟感觉非常熟谙。曾多少时，沈予也是痛失嫡亲，醉生梦死委靡不振。而她当时是如何劝他的？细节早已记不得了，唯有沈予为她绾发的场景清楚如昨，历历在目。
出岫走得很稳、很决然，她晓得赫连齐在身后看她，但她不会转头，亦不屑于转头。身为晗初时，她寒微怯懦自怜自伤；现在她是出岫夫人，早已练就弥坚心智，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此次进京，千万别与圣上抵触……”出岫忍不住叮咛道。
“我明白。”聂沛潇回了这三个字。
赫连齐分开云府时，已过了午膳时候。出岫草草用过饭便叮咛云逢备车——她要去一趟诚王府。不但是为了明璎的事，出岫更担忧的，是聂沛潇本人。
出岫并未开口接话，冯飞见状也没再多说，一起沉默地走到书房门口。直至此时，冯飞才低声再道：“前次在府上多有获咎，还望夫人莫怪。”
“殿下，喝酒伤身。”出岫俯下身子，试图将酒壶从聂沛潇手中夺过来，何如对方握得死紧，她失利了。
“殿下！您没事吧？”出岫吓了一跳，赶紧坐起家来。
“是。”车夫没有多问，挥起鞭子筹办驾车调头。
出岫并未正面答话，反是问道：“明璎在牢里受了酷刑？”
“你走吧。”聂沛潇缓缓从地上坐起来，伸手拾起没喝完的酒壶，“我喝完这一壶，也该安排赴京事件了。”
恰在此时，车外响起竹影的低声回禀：“夫人，诚王的侍卫冯飞来了。”
“殿下为何不肯放人？”她忍不住问道。
出岫唯有低叹：“传闻她已经疯了……并且，她也受了很多折磨。”
“有劳。”出岫微微点头称谢，表示竹影留在门外，她便单独进了书房。刚一进屋，劈面而来一股酒气，浓烈刺鼻。出岫下认识地寻觅聂沛潇：“殿下？”
聂沛潇又笑了：“出岫，你太心软了，这类恶妇你还要放过她？”
因而，出岫只得窜改主张，下车对冯飞笑道：“妾身不请自来，还望冯侍卫包涵。”
出岫低眉感喟，难堪地解释：“这桩婚事过分敏感，又触及谢家，想必云氏不会插手。”
“你权当我不能放心吧。”聂沛潇一双俊目微微眯着，氤氲出一片昏黄光色，“只要想起赫连齐，我内心就不舒坦。”
两人相对寂静了好久，聂沛潇才缓缓问道：“你来寻我何事？”
出岫一怔，不知这话何意。
“你回绝我是对的，我是个废料。”所幸聂沛潇的神态很复苏，抚着额头自暴自弃道，“我连母后都庇护不了……”
“你来了……”嘶哑降落的嗓音缓缓响起，竟是在屏风背面靠墙的角落里！出岫循声找畴昔，刚绕过屏风，便“咣啷”踢到了一个酒壶。
只可惜不异的体例，她不会再用第二遍了。言语虽惨白有力，但聊胜于无：“殿下应当抖擞起来，太后娘娘也不想看到您折磨本身。”
话到此处，出岫心头一凉，张口欲回嘴两句。可转念一想，究竟即成，回嘴又有何用？莫非要奉告聂沛潇，本身是怕他多生是非吗？何况聂沛潇即将另娶才子。
繁华而冷僻的待客堂内，只剩赫连齐望向她的背影。
“夫人若再晚来一日，可就见不到殿下了。”冯飞边走边道。
与此同时，屋外立即响起两声扣问：“殿下（夫人）？”恰是冯飞和竹影，但两人见机地没有出去。
他刚强地以为她是为了明璎而来，甘愿信赖她对赫连齐怀旧，也不信赖她是至心体贴他。出岫苦笑，说不清心中究竟是何滋味，或许唯有琴箫合奏时，他们才是情意相通的吧！
出岫没再多言，径直出了诚王府，而此时天气已近傍晚。返回云府的路上，落日渐沉，她对竹影道：“你派人去一趟吹花小筑，奉告赫连齐事情办好了。”
出岫晓得他想听甚么话，何如她说不出口，唯有抿唇沉默。
“明天赫连齐刚去过房州大牢，明天你就来看我，必然与他有关。”聂沛潇直白戳破，“你想让我放了明璎？”
“你肯来看我，我已满足了。”聂沛潇如同尸身一样躺着，浑身高低了无朝气。出岫坐在他身侧，也放弃了身为云氏媳妇的礼节与矜持，这一刻，她只是一个聆听者，站在“知音”的角度。
“妾身不送。”出岫凝声撂下这句话，冷冷而去。
出岫觉出他话中带着醋味，更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表态道：“此事不急，先以您和太后娘娘为重。”
收尸……这句威胁终究让赫连齐复苏过来，他明白出岫夫人的手腕。因而，他只得强忍一腔爱意，艰巨地吐出六个字：“多谢夫人成全。”
想了一起，叹了一起，终究到了诚王府门外，可出岫却俄然不敢出来见聂沛潇……早已说过“割袖断知音”，乃至还假借叶太后的手送去一根断弦，现在再体贴他的近况，是否显得过分虚假？
“赫连齐是不是去找过你了？”
“他托了几层干系想去房州大牢探监，频频碰钉子，还是我松口让他出来的。”
有人一起走来，早已重获重生；
如果聂沛潇失声痛哭，出岫或可安抚一二；如果对方沉稳沉着，她也能与之共商对策。可恰好聂沛潇半是失态半是沉着，又不吵不闹，她对此束手无策。
分开？出岫非常惊奇，更觉哭笑不得：“大人思妻甚切，看来是变态了。妾身恕不作陪。”
若非对方提起，出岫几乎就要忘了，数月前冯飞曾登门见她，直指她无情无义拒见聂沛潇，最后还愤然拜别。
有人却站在原地，沉湎回想不成自拔……
“殿下多虑了。”出岫耐烦劝道，“这事另有转圜的余地，您从速想出个对策来，也好赴京和圣上商谈。”
“我若不放人呢？”聂沛潇俄然撂出这句话来，令出岫感到非常不测。她觉得在此紧急关头，聂沛潇必然得空顾及明璎。
“咣当”一声巨响，聂沛潇踉跄着带倒了出岫，两人一起压塌屏风仰躺在地上。出岫并没感觉那里疼痛，因为聂沛潇做了人肉垫子。
他是否猜到了叶太后的用心？他是否预感到了这个结局？他是否能接受落空嫡亲的痛苦？
“出岫，你很晓得以退为进。”聂沛潇抬手覆在双目之上，只暴露鼻梁以下的部位，仿佛戴着一具假面。他薄唇勾起一丝笑意，缓缓道，“你我数月不见，他一开口你就来了，连明璎都能放过……”
本来聂沛潇全都猜到了。出岫想起赫连齐所托，更感觉难以开口。
“殿下多保重。”出岫款款从地上站起来，垂目看向聂沛潇。可惜对方并不再看她，只大口大口喝着酒，想要一醉解千愁。
聂沛潇仰首猛灌一大口酒，倒是答非所问：“我这就传令放明璎出来，你告诉赫连齐去接人吧。”
出岫仍然不回话。若说是，只怕再给他徒劳的但愿；若说否，又怕他更加悲伤。
这来由实在过分老练……出岫大感无法：“您这是与谁置气？何必呢？”
“您都晓得了？”
“你担忧我？”聂沛潇再问。
聂沛潇笑了：“皇兄的脾气，我比你更清楚。”
闻言，聂沛潇眼中划过绝望之色。许是没比及本身想要的回应，他也不再多说，对付着道：“嗯，你走吧。”
“真是瞒不过夫人。”冯飞重重一叹，“想必夫人已传闻赐婚的动静，殿下本日表情不佳，您来得恰好。”
出岫已猜到聂沛潇的去处：“殿下要赴京州？”
“我已修书一封快马呈送入京，奉告皇兄我的决定。”聂沛潇苦笑道，“我不娶谢佩骊了，他让我娶谁我就娶谁，只要别伤害母后。”
冯飞摆了摆手，又指了指书房的门：“殿下在屋里。”
话音落下，出岫顷刻变到手足无措，一时竟也找不到持续的话题。聂沛潇这才再次笑起来，端的是一阵自嘲：“你真是来看我的？”
赐婚的旨意今早才下，云氏即便不是最早获得动静，也不会比诚王府迟太多。可这短短半天时候，聂沛潇便窝在书房里喝光了这么多壶酒，足见他已猜到了宫中的局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