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狼含笑应了一句,又把边儿上早备着的茶水滴心端了过来:“皇上还未退朝,大抵是在议昨儿的折子。梁公公中间儿倒是返来过一趟,问主子如何样了,醒没醒过。本想叫个太医过来的,见主子睡得安稳,就没敢滋扰。”
贪狼一本端庄地摇了点头,当真禀道:“都不是,今儿应当是……布四十二。”
胤祺茫然地瞅着贪狼,只觉着自个儿的脑筋仿佛已不大够用了,张口结舌了半晌才道:“布——布甚么玩意儿?”
胤祺闻言微蹙了眉,正要开口细问,康熙却已由梁九功扶着登上了肩舆。望着自家皇阿玛眉宇间皱得跟刀刻斧劈似的深切纹路,胤祺内心头却也是莫名的跟着微沉,裹着被子挪到了康熙身边,扯着他的袖子轻声唤道:“皇阿玛……”
康熙早已熟谙了自个儿这个儿子说过的话转头就忘的弊端,无法地笑了笑,揽着他靠进了自个儿怀里,轻抚着他的额顶道:“你跟太子说——朕对他严苛,是因为他是我大清的储君,承载了朕的希冀。可朕对你好,倒是因为你……”
康熙不由微怔,本来暗淡恍忽的眼底却像是蓦地亮起了一点微芒,悄悄地望着面前的这个儿子,胸口竟是止不住的微微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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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阿玛,咱不说这些个叫人难过的话儿。”
“还是不成么?”胤祺闻言却也是不由微蹙了眉,抿了下唇轻叹道:“民气强求不来……既然求不得,干脆还不如不要。明儿你跟我出去一趟,咱找四哥玩儿去。”
胤祺嘲笑着缩了下脖子,抬头迎上康熙眼里终究放松下来的淡淡温度,又含笑着缓声道:“皇阿玛,这日子本来就是磕磕绊绊、你来我往着往下过的,凡事儿都总不至于一上来就到了绝处。前人云这不快意事常□□,如果每逢不快意便一门儿心机钻出来,这日子哪还能过得下去?再说也有儿子在呢,再如何都能一向陪着您——以是您也甭老是为这些个事儿耗操心神了,实在不值当儿的。倒不如放宽了心,随他顺其天然地下去……”
“康熙二十四年腊月,皇阿玛切身跳进冰潭水里头,拼了命把儿子救了返来。康熙二十五年,皇阿玛亲指纳兰谙达教诲儿子骑射,一应课业无不经心授受,儿子更是能不时伴驾,听皇阿玛亲身教诲。康熙二十五年冬,儿子被尚书房徒弟无端惩罚,皇阿玛守了儿子整整一宿,直到儿子退烧醒来。事了以后,皇阿玛将罪首交由儿子罢休措置,又钦赐天霸师父传授儿子表里工夫,赐龙纹佩护身,赐廷玉做了儿子的伴读……”
只可惜即使他这儿的悲忿都快化成了本色,康熙却仍然像是全未曾留意着似的,只是怔怔地望动手上的一串念珠入迷。胤祺悄悄地望了他一阵,忍不住微蹙了眉,内心头俄然便生出了些个不祥的预感来。
“你只记取朕为你做了甚么,可朕记取的,倒是你这些年为朕受了多少的委曲……朕每一次为你做的事儿,都是在你受了伤,遇了险以后。说要好好护着你,可现在你这身子——却叫朕生生给护成了这个模样……”
“……袖箭?”贪狼茫然地指了指自家小主子的手臂,能防身、不占地儿、不需功底,他这儿一时还真想不出别的甚么东西来。
康熙无法地轻笑了一声,又揉了揉怀里头儿子的额顶,望着那双清澈的眸子温声道:“你是个有福的,生了如许一副剔透的心肠——朕本不肯叫这些个庞大俗务来扰你的心机,可到了临了儿,却还是得同你说了,才总算能解高兴里头的这些个纠结愁闷……”
胤祺俄然打断了康熙的话,含着笑抬手抹去他脸上的湿意,靠在他胸口轻声道:“儿子现在活得好好的呢。能吃能睡能跑能跳,说出的话有人情愿听,想办的事儿有人帮着做,东宫说闯就闯,太子说揍就揍……”
“放宽了心——这几个字儿提及来轻易,要做到倒是难上加难呐……”
“胡想些甚么——朕看谁敢叫你搬出去!”
到底也没弄明白以自个儿的身材前提该如何实现吐血这么有难度的事儿,胤祺恨不得拍着胸口矢语发誓,又把蹲在房梁上的廉贞这下来作证,这才总算叫康熙撤销了立即找个太医给他看一看的可骇动机,却还是被半逼迫地裹着被子扛出了漱芳斋,坐上肩舆便直奔昭仁殿去了。
说实话,他是不乐定见到太子这么早就跟康熙生了嫌隙的,特别还是因为他而生出的嫌隙——虽说一定事事都是至心使然,可不管宿世还是此生,除开上赶着惹他的那些个不算,他都喜好瞥见身边儿的人因为本身过得乐乐呵呵的。这一次因为太子的事儿这般大动肝火,也不尽然就是因为他没完没了的折腾自个儿,更是因为康熙的目光叫贰内心头堵得难受,没出处的就觉着一股火气直冲头顶,非得亲身揍一顿阿谁被惯坏了的熊孩子不成。
看来——自家皇阿玛跟太子这一回,怕是聊得比以往还要分歧拍很多啊……
大略是实在累的狠了,胤祺几近一倒下就昏昏沉甜睡了畴昔。直到第二天的日上三竿,才终究揉着眼睛迷含混糊地坐起家,一时候竟是茫然得不知身在那边。正怔怔地发着呆,门口守着的贪狼已快步走了出去:“主子……可觉着好些了?”
胤祺强撑着陪康熙唠了这小半宿,早已困得胸口模糊发疼,这一躺下便被如水的倦意完整裹挟了认识,连眼皮也沉得几近抬不起来。迷含混糊地听着康熙的话,下认识觉着他的皇阿玛仿佛又钻了甚么牛角尖,想要开口说不必为了自个儿过分勉强,他也本不介怀受下甚么委曲,可还未及开口,双眼就忽而被来自掌心暖和的触感悄悄覆上,叫他不自发地完整跟着放松了下来。身上懒得没有半点儿力量,本来筹算再说点儿甚么的动机,也就这么被慵懒的温馨给尽数淹没了下去。
“好多了。”胤祺点了点头,精力抖擞地打炕上跳了下来,用力地伸了个懒腰道:“咱这是还在昭仁殿,还是趁我睡着又把我端回漱芳斋去了?”
“竟然能议这么久……我还当朝会都是有事早奏无事退朝呢。”胤祺接过贪狼递过来的湿帕子抹了把脸,又拿起一块点心塞进嘴里,“目睹着就该冬月了,我记取四哥的生日是冬月初八,你说我送些甚么好?”
听着脚步声竟然就这么停在了门外,胤祺猎奇地挑了挑眉,思考了半晌便了然轻笑道:“打不打赌?我猜是九门提督又来挨训来了……”
“主子放心,部属内心稀有。”贪狼含笑应了一句,又倒了杯茶递给他,略一踌躇才缓声道:“四阿哥前儿给德嫔娘娘送了那两端鹿——也不知回话儿究竟如何,只是见着四阿哥这些日子仿佛又有些闷闷不乐……”
“主子您不是说,这生下来的小兔子都叫布么……下头的人也就这么打趣儿的跟着叫了。”
“嗯?”康熙从深思中惊醒,一见这个儿子竟然露了半边儿的身子在外头,便不由分辩地把他重新塞了归去,又拿被子严严实实地裹好:“夜里冷,你穿得太少,别着了凉。”
贪狼赶快笑着摇了点头。这几日索额图病倒的事儿在宫里都传遍了,也没人清楚究竟是为了甚么,只是模糊约约听太病院透出的动静,竟是受了甚么惊吓,损了心神而至。可这么一名跟着万岁爷除鳌拜定三藩,常日里傲得几近眼睛里头不装人的主儿,又究竟能被甚么给吓成这个模样,却实在是叫很多人百思不得其解。
胤祺不情不肯地嘟囔了一声,捞起炕边儿的衣服就往身上套:“饿死了——现在是甚么时候?”
康熙在炕边儿坐了,将那裹成一团的被子扒开了个小口,又轻缓地拍抚了两下,沉默好久才道:“奉告朕——你真是那么想的么?”
对着自家皇阿玛这类几近是绑架的行动,胤祺也只能勉强在言语长停止了一番微小的抵挡,就被不由分辩的团成一团塞进了肩舆里头。惊诧地紧紧扯着自个儿身上的被子,胤祺含怒瞪向明显是去通风报信了的梁九功,无声地对他这类卑劣的叛徒行动表示着控告。梁九功却也只能苦笑着轮作带揖地陪着礼,又趁着康熙还鄙人头,靠近了抬高声音道:“阿哥,万岁爷这会儿正难受着呢,您如果能哄,就给往好里哄哄……”
贪狼本来也觉着这事儿实在头疼,可一见了自家小主子这般茫然不知所措的神采,却还是忍不住轻笑出声,又忙咳了一声严厉道:“既然四十二都长得能吃了,现在起码也得五十八了吧……”
“四阿哥迩来书念很多,学业也刻苦……不如送一套文房四宝之类的?”
背面的话他却不管如何都再说不出来,乃至只要想上一想,内心头就揪着疼得喘不上气。寂静了半晌,胤祺却俄然从他的怀里撑直了身子,慎重地跪坐起家,迎上了他的目光缓声道:“康熙二十四年,儿子几乎被那一场大火害了性命,皇阿玛守了儿子三天三夜,直到儿子死里逃生。”
不问还好,这一问之下,贪狼的眼里竟是俄然闪过些忍俊不由的笑意:“吃兔子锅……”
“这是儿子的福分。”胤祺微垂了眸浅浅的一笑,又仰了头轻声道:“皇阿玛,您对二哥好,对旁的兄弟们好,儿子内心头都是欢畅的。儿子只但愿——大师伙儿都能和和蔼气的在一块儿,但愿皇阿玛能过得舒心,不必再为这些个琐事所胶葛。至于旁的人跟事儿,儿子自个儿都有体例处理,皇阿玛尽可放心。”
一气儿将这些年的事儿历数了下来,胤祺的气味已有些不稳,却仍挺直了脊背慎重地跪坐着,迎上康熙的谛视含笑着哽声道:“皇阿玛对儿子的好,一桩一件,儿子内心头都记得清清楚楚……可也恰是为了这个,儿子毫不肯意瞥见——就因为皇阿玛心疼儿子,就要多生一份气,多操一份心。就要不时地皱着眉头,整日里夹在儿子跟二哥间进退两难。倘若这么说就能叫二哥好受些,儿子说上一百句、一千句都无妨,倘若儿子退一步,就能平复了二哥内心头的火气,儿子甘愿打今儿起就搬出宫去……”
“……”胤祺几近被自家的皇阿玛裹成了一个蚕蛹,却也只能悲忿地眨着眼睛,试图收回无声而激烈的诘责——他穿得少有甚么题目?他这儿都睡到一半儿了,竟然就这么被强行连窝端走,连个换衣裳的时候都没留给他,这能赖他吗?!
这话里头的怨念实在直白得要命,贪狼忍不住轻笑出声,却还是不由分辩地抱着他坐回了炕上:“主子身子弱,这么直接踩在地上是要着凉的。”
心神一放松,这话儿就又满嘴跑船的没边儿了起来。康熙本来还认当真真地凝神听着,到了末端倒是被他气得乐了,忍不住照着脑袋小扣了一把:“本领的你!还在这儿显摆上了……”
胤祺把脑袋从阿谁小口里头探了出来,茫然地瞅着康熙,脑筋里倒是飞速地运转起来,尽力地回想着他究竟都说过了甚么话——他冲出去揍太子的时候情感实在已经很冲动了,保不准就即兴阐扬出了甚么本不在打算内的台词,现在再叫他复述一遍,只怕都很难再一模一样地背出来。
“连你都开端抱我,我觉着我都要退化成那吃奶的娃娃了。”
“罢了,归正我也不能替皇阿玛见他,就叫他等一会儿吧。”胤祺笑着摇了点头,又抿了口茶道:“对了,今儿晌午说吃甚么了没有?如果有好的,我可还得留着点儿胃口……”
……??
——罢了,顺其天然吧……
两小我都在转着自个儿的心机,这一起竟也是始终冷静无语。肩舆直接被抬到了昭仁殿里头,胤祺再一次被连着被子一块儿端到了炕上,只觉着自个儿的庄严仿佛遭到了激烈的应战,郁郁地在那广大的炕席上打了两个滚儿,把脸埋到被子里头不肯说话。
“小五……”
“朕何尝对你不放心过?”康熙浅笑起来,又宠溺地拍了拍他的背,亲身拢着他躺回炕上,“时候不早了,你就在这儿陪朕一块儿歇着吧。今儿的事不必往内心头去,你说的那些个话,朕一字一句都记在内心头,也会试着还是儿去做……小五儿,你放心——以往的那些个事,朕今后毫不会叫它们再产生哪怕一次了。”
“部属可不敢跟主子赌——索大人那儿可还没凑齐一车猪脑筋呢。”
“哦……甚么?”胤祺俄然抬了头,望着贪狼莫名奥秘的笑意,内心头生出了个不祥的预感来,“吃了哪一个——石头还是剪子?”
“诶。”贪狼点头应下了,本想再说些甚么,门外却俄然传来了略显沉重的脚步声,忙闭了口起家筹算施礼。胤祺却微眯着眼凝神听了听,便抬手悄悄按住了他,摇了点头道:“不是皇阿玛,应当是个我见过的人,可又没多熟……嗯?”
康熙俄然厉声打断了他的话,一把将这个儿子紧紧地搂在了怀里。心中的痛苦跟苦涩仿佛完整地熨平在了这个孩子一桩桩数过的这些细碎的旧事里头,滚烫的热流终究重新叫那颗冷透了的心垂垂回暖,眼中的湿意竟像是止不住似的往外落着,胸口的起伏也跟着愈发的短促难抑。
“对了——我如何把这个给忘了!”胤祺目光一亮,打炕上坐直了身子,镇静地扯着他道:“再叫巨门做一个,用不着跟我这个似的装那么多,一两支便充足。只是分量要轻些,要能搁在手腕上的,模样精美些,却也别弄太显眼……”
“……康熙二十六年,皇阿玛赐儿子浣竹轩,准儿子不依份例、不消下人,可放纵着过那自在安闲的日子,所赐宝马良驹,亦曾数次救得儿子性命。康熙二十七年,儿子得赐龙鳞匕,获七星暗卫,蒙圣恩主持织造府。同年秋,随驾木兰秋狝,得赐黄马褂,自此得以参赞政事,皇阿玛事事耐烦指导传授,从无半分不渝之色。”
“巳时过半,中午未到。”
这些日来贪狼始终贴身护着胤祺,又有家里人那一层联络在,两人间早已不再像开端那般陌生客气,贪狼的态度也比畴前天然了很多。胤祺很喜好这类近乎划一的交换,微抿了嘴揣摩一阵,又摇了点头道:“不好,文房四宝多没意义……倒不如送个精美点儿的玩意儿。贪狼,你们江湖上有没有甚么没练过工夫的人也能用的,既能防身又不占地儿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