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人有些赧然,说道:“还早,守丧之期还没过。”

羽士羽玄笑道:“说一滴水有八万四千虫那是佛家说法,我道家可没这么说。”

郑轼撇嘴道:“羽士愤世嫉俗,只看丑处,上清镇的罗西施莫非不放屁屙屎吗,可你倒是垂涎三尺,没事就去罗家门前转悠——”

曾渔问:“羽玄道兄,现在的张天师是第几代了?”

郑轼和曾渔承诺了,约好后天中午之前在上清镇船埠相见。

道人羽玄道:“小道既要出家,那就不是羽士了,张真人如何还肯看顾我,再说那张真人也荒唐得很——”,收口不说了。

胡蝶梦中家万里,

往南一起都是丘陵小山,有些小山包开垦成了梯田,门路就在丘陵梯田间蜿蜒,田埂上、山道间,各sè不着名的野花顶风摇摆,透露清芳,如果抬头望,常常会看到有一只落拓的鹰悬在高天上久久不动。

郑轼笑骂,用扇骨去戳道人羽玄的脊背,羽玄羽士大笑着侧身让开,曾渔看这羽士技艺敏捷,明显是会点技艺的。

羽玄道人道:“三痴兄,张真人的事我们还是少说,祸从口出啊。”

山路弯弯,一丛丛的野草从石缝间挤出,不时有吃惊的牛屎蛙从草丛间蹦出,羽玄道人表情镇静,追着去踩那牛屎蛙,还采了几支淡紫sè的野花拈在指间边走边看,这时听郑轼说脱谷声别有况味,便嘿然道:“在三痴兄看来,无事不雅,你可知那农夫现在是头顶烈rì、挥汗如雨,枯黄禾叶割不破皮肤,但摩擦久了就会瘭起,极难受,另有各种虫子咬,真是苦也,诗云:‘赤rì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天孙把扇摇’,调侃的就是三痴兄这等闲人。”

曾渔迷惑道:“不是罗西施承诺了羽玄道兄吗?”

转过一个小山包,白露村到了,村头有一条小溪,溪水清浅,曾渔三人脱去鞋袜撩袍挽裤淌畴昔,溪水清冷,赤足踩在溪床光滑冰冷的鹅孵石上,神情为之一清。

羽士羽玄在一旁“嘿嘿”的笑。

道人羽玄道:“是第四十九代了,现在不称作天师,只称真人,因为太祖高天子说‘天至尊,岂有师’,是以朝廷敕封只称作真人,官方俗众还以天师称呼。”

两小我坐在一边喝茶,听羽士吹笛、吹唢呐、拜忏诵经,羽玄道人的笛子吹得好,清澈透亮,但披发仗剑下天国挽救亡魂的好戏却要在夜间才搬演,曾渔二人等不得,看看落日西下便起家归去。

郑轼不肯收,那老夫就提着两只鸡一起跟着,看那架式是要一向送到鹰潭坊去,郑轼只好收了,免得老夫辛苦,他与曾渔一人拎一只,回到宅子时暮sè已沉沉而下。

郑轼道:“这一代的张真人本年才二十岁,与九鲤同龄,倒是秩正二品,高贵非常,人比人岂不气死人。”

道人羽玄说道:“要到八月才出服,婚期嘛总要比及十月才好,不能太急。”

郑轼笑道:“看官莫急,听我道来——那羽玄道人五官端方,技艺健旺,常常在泸溪河边对着黄家吊脚楼吹笛唱曲甚么的,罗西施必定是芳心暗许的,只是罗西施对公婆很孝敬,不肯跟羽玄道人私奔,羽玄道人就向黄老夫承诺要出家入赘于黄家,黄老夫只一个儿子,未留后就死了,以是黄老夫就承诺了羽玄——羽玄,你与罗西施的婚期定于何时?”

白露村只要十几户人家,的确算不得一个村,做功德法事的这户人家也不敷裕,但现在不管是婚庆还是丧葬,都讲究攀比,某某结婚摆了多少席、某某死了老爹尚能作斋醮,我若不能,岂不叫人笑话,以是都打肿脸充瘦子,江南一带这股尚奢民风就是近十几年才开端的,仓廪足了不是知礼节,而是竞奢攀比——

曾渔道:“大家有大家的活法,人生贵适意尔。”这是曾渔的须生常谈了。

曾渔笑问:“甚么风骚佳话?快说说,让我恋慕恋慕。”

曾渔道:“是啊,这是羽玄道兄的大丧事,弟若在鹰潭,少不了要去叨扰。”

郑轼轻声对曾渔道:“这春联就是羽玄道人所书,这笔字不差吧。”

郑轼却不觉得意,对曾渔道:“九鲤,我们明rì去上清镇玩耍如何?”

“贼羽士讨打。”

郑轼道:“说个大抵rì期,我是必定要喝你喜酒的,我弟九鲤如有暇也要讨你一杯酒喝。”

“她不叫罗西施。”羽士羽玄改正道。

羽士羽玄作揖道:“三痴兄,不要说不要说,削发人还是要讲究清誉的,不然今后没人请小道做法事,那可就惨了。”

郑轼和曾渔皆笑。

郑轼哈哈大笑,说道:“都是朋友,说说又不打紧,九鲤今后长居鹰潭,那里会不晓得你这的事。”见羽玄羽士不再反对,便对曾渔道:“羽玄道人本是自幼削发的羽士,与火居羽士分歧,是不能娶妻立室的,往rì他与我提及,都说甚么红颜骷髅、脂粉皮郛,对女sè似是不屑一顾,一副就是坐怀他也稳定的模样——”

羽玄道人道:“后天去吧,这边的功德法事明rì午后结束,后天小道在泸溪河边船埠等两位,如何?”

这户人家见两位秀才相公登门,还送了香纸来,又惊又喜,的确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欢迎,秀才相公是大朱紫啊,见了县尊大老爷都不消膜拜的,岂能怠慢——

郑轼笑道:“我这生员算得甚么,谁敢在龙虎山sāo扰你们羽士,张天师颜面安在!”

曾渔和郑轼对视一眼,内心暗笑:八月出服,十月就要结婚,还说不急。

郑轼道:“总之羽玄是把往rìcāo守丢到九霄云外了,决意出家娶那罗西施,时不时在豆腐店前转悠,乃至黄老夫都要放狗咬他,不过工夫不负故意人,在羽玄道人的软磨硬缠下,黄老夫终究承诺了羽玄——”

郑轼道:“我二人是羽玄法师的朋友,很快就要走,你们尽管号召羽士,不要管我二人。”

郑轼续道:“前年,上清镇专做上清豆腐卖的黄老夫死了儿子,请羽玄等一干羽士做法事超渡亡魂,羽玄道人赶上了黄家那新寡的儿媳罗西施——”

郑轼道:“这位张真人名声不佳,贵溪本地传言很多。”

郑轼正了正遮阳笠,笑道:“你这羽士自发得看破,实在是愚障不明,我岂不知农夫辛苦,莫非我非得与农夫一道去割谷耕作不成吗,种田辛苦,读书就不辛苦,我寒窗苦读二十多年,幸运进了学,才得喘口气,能够落拓落拓,贼羽士就看不得我过得闲适舒畅,依你这般说,一滴水另有八万四千虫,你还喝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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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令已过中伏,稻谷金黄,山坡上农夫在收割稻谷,“砰砰砰”的脱谷粒的甩打声在山谷间此起彼伏,还带着悠悠的反响,郑轼以折扇遥遥指导道:“愚觉得这脱谷粒声与古寺疏钟有得一比,农夫辛苦,偶然月出还在割稻脱谷,月下脱谷声,反响空旷,听来别有况味。”

郑轼笑道:“我没急,我是说道人不都看破了吗,也怕出丑?我倒没感觉那是丑事,我以为那是风骚佳话。”

仆人家捉了两只鸡定要两位秀才相公收下,说两位秀才相公登门让他们一家极有面子。

有如许一副春联,堂屋就森森然有点奥秘气味了。

嘉靖朝是羽士的天下,邵元节、陶仲文,另有蓝道行都曾受嘉靖天子的宠幸,龙虎山上清宫也是阵容大振,张道陵一脉传承几十代,与曲阜孔氏并称南张北孔——

郑轼道:“她是上清街的豆腐西施,上清人都这么叫——那罗西施一身缟素,楚楚动听,羽玄道人一见之下,顿时如雪狮子向火,身子酥麻了半边,经文都胡乱念了、唢呐也胡乱吹了、拜忏时团团转颠三倒四一副sè授魂与的模样——”

郑轼道:“羽玄,如有甚么需求帮手的固然说,你我是莫逆的友情。”

长夏的午后,摆布无事,曾渔便与郑轼一道跟着龙虎山上清宫羽士羽玄去白露村看乡间风俗——

羽士羽玄忙道:“三痴兄急了,我们不说这个,不说这个,免得曾秀才听了笑话。”

曾渔和郑轼各备了一份香纸跟着羽玄道人到那户人家旁观斋醮典礼,只见堂屋清空,搬桌子架椅子搭着个神坛,供着三清神像和牌位,点着香,大红蜡烛有小儿胳膊粗细,插在米斗里红焰焰,堂屋四壁吊挂着十殿阎罗图及诸天国刻苦图,又有各sè彩纸剪出符箓灵幡粘帖在屋檐下和门梁上,堂屋西南角摆了张小桌子供亡魂牌位,悬着一联:

杜鹃枝上月半夜。

羽士羽玄翻白眼道:“三痴兄,不要用那些yín秽小说的笔法来描述好不好?”

曾渔点头道:“欧阳询的书体,很见功力。”

道人羽玄点头道:“小道与三痴兄不会讲客气的,婚宴有你这个秀才相公坐镇,也没闲汉敢来sāo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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