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毅对画兴趣不大，他只细看曾渔的诗和书法，那首“天上何所见”诗就题于圆月上方，四行米元章体行书健旺多姿，仿佛桂树婆娑。
那姓易的廪生大声朗读道：“天上何所见，为君试一陈。云深难觅处，河浅亦迷津。鸡犬仙同举，真灵位久沦。广寒居不易，都愿降尘凡。”
井毅瞪大眼睛看时，那张铅山纸被风吹得一飘一拂，能看到纸上有画有字，却看不清画的是甚么、写的是甚么，急得大呼：“先把诗念一念啊，看不清。”
台上诸生皆感镇静，感觉曾渔这主张不错，作整篇八股文太费时，这流火普通的rì头下谁耐烦长时候候着，并且由现场士子出题，这个风趣，以是纷繁表示曾渔发起可行，列立诚和刘行知也自大，不惧与曾渔比试破题，因而就这么说定了。
彭举人又对傅、易二廪生道：“你们两位年青才俊先批评。”
列立诚正待叮咛仆人去上面祠堂找一只木鱼来，曾渔早瞥见壁桌下的小格子就有一只木鱼，当下取出摆在桌面上，这敲木鱼计时的权力当然属于彭举人。
刘行知不知何时悄悄走到方桌边看曾渔的诗书画，眉头微皱，这等水墨适意他是画不出，不过没说要比试作画，论诗的话，自大的刘行知不以为本身的“谒韩文公祠”的诗会比曾渔这首游戏之作差，这首诗根基是他一人所作，列立诚只是帮着揣摩了一个韵脚，但曾渔的米芾体行书很见功力，刘行知不得不承认本身略逊一筹，心想这个曾渔实在是奸刁，写赌约时以小楷用心逞强，昨rì让井毅去摸索也故作稚拙诗，现在才使出尽力了——
曾渔当然不会这么悲观，公然，彭举品德诗道：“曾生此诗有捷才，清晓得畅，但却有一大弊端，那就是严沧浪论宋人诗里所说‘宋人好以群情为诗’，曾生是否对宋诗有偏好啊？”问这句话时转头望着曾渔——
列立诚脸sè有些丢脸，只听彭举人又道：“刘生的行楷师法二王，也是一笔好字，但比之曾生的书法还是稍有逊sè。”
西南角上的曾渔心道：“彭举人还算公允，若太偏疼，我也不会甘心认输，字是摆在这里的，有目共睹，我会请黄提学公断，判案另有复核、科考另有磨勘呢。”
井毅身边一样看不清的士子拥戴道：“是啊是啊，念给我们听。”
台上世人交头接耳，对彭举人的品判表示承认。
井毅起先有些气恼，感觉本身被骗被骗了，曾渔用心对他坦白其诗才、露拙，随即想到本身不也是怀jiān使诈在先吗，如许一想也就豁然，游目寻觅曾渔的踪迹，见曾渔与阿谁小书僮立在高台西边角上，正在吃果子——
宜chūn台上百余士子静悄悄无声，静待北城文宗彭孝廉批评两边书法和诗作的高低，很多民气里稀有，就看彭孝廉如何说？
井毅等了一会，终究挪到方桌前能够细看曾渔的这幅诗书画了，画的是一羽白鹤翩跹于云间，云下现模糊青山，云上有仙阁缥缈，在大片留白的画作右半部，一轮巨大的圆月正升起在山颠——
高傲的列立诚还在洋洋对劲，说道：“现在请彭孝廉和两位廪生评判高低。”
列立诚这时大声叫唤起来：“我二人的诗也写好了，请诸位斧正，请诸位斧正。”喊得脑门青筋暴起，他费钱吃力停止此次宜chūn台文会（请彭孝廉和县学的两位一等廪生为评判莫非不消花银子吗），是给本身另有刘行知立名的，不料却让曾渔风头占尽，自是愤恚。
井毅猎奇心收缩，甩开膀子也往人堆里挤，要挤到方桌边看个究竟，听到彭举人呼喊说傅、易二廪生要将曾渔的诗画举起来揭示，这才省着力量原地翘首望，半晌后，只见肥大的傅廪生站在了方杌上，两手固执一张四尺长一尺宽的铅山帘细纸的两个边角，嚷道：“诸位莫挤，这便是曾生的书画，你们先看看。”
井毅皱起眉头，心道：“曾朋友深藏不露啊，这首诗比他昨rì念给我听的那几首高超甚多，莫非他察知我是代列、刘二人来摸索他的就用心示短，的确是老jiān大奸啊。”定睛再看曾渔的书法，宛然米元章丁壮期间《天马赋》的行书体，笔法爽健，英姿跃出，与赌约上的小楷比拟的确不是出于一人之手。
接下来是评诗，若彭举人对“天上何所见”诗评价在“谒韩文公祠”诗之上，那这场文斗就结束了，不消再比试八股文了，三局两胜嘛。
彭举人见曾渔承认学诗师法宋人，便呵呵一笑道：“文必秦汉、诗必盛唐，学宋诗那里能有大成绩，而列生的这首‘谒韩文公祠’诗就有杜工部‘丞相祠堂那边寻，锦官城外柏森森’的意象，我觉得列生的‘谒韩文公祠’赛过曾生的‘天上何所见’，诸位觉得然否？”
吟罢，列立诚环顾宜chūn台上世人，世人被他鄙视不过，报以一片喝采声。
彭举人又道：“列生、刘生、曾生，你三人对此评判可有贰言？”
列立诚、刘行知表示心悦诚服，曾渔也没有贰言，他不能在诗风上争论不平，那样只会导致台上士子对他有不好的成见。
米芾的书法自元末以来极受推许，临摹的人很多，但学得好的很少，因为米芾的行书中有一种奇特的意趣，这不是临摹学获得的，曾渔这四十字诗却有《天马赋》5、六分神韵，这已是极可贵了——
“好好，诸位温馨，听我念诗。”
曾渔这是担忧整篇八股文写下来，老辣的彭举人会挑他的弊端暗助列、刘二生，言多必失，文章写长了也不免会有小疏漏，并且由彭举人出题的话，只怕列、刘二人早有成竹在胸，以是他不能给对方这类舞弊的机遇——
曾渔道：“请在场诸生出题，共出三题，你我两边在木鱼十响的时候内破题，不准多想，哪一方破题破得快、破得妙就是赢，诸位朋友觉得如何？”
井毅浅笑起来，气恼已消，难怪曾渔昨rì那般笃定，还真是艺高人胆小啊。
见无人有贰言，彭举人甚感镇静，这评判不好当啊，非有学问和机灵不能为此，说道：“论书法，曾生略胜一筹，论诗，列、刘二生胜出，上面比试第三场八股文，该如何出题呢？”
那边的列立诚大声道：“诸位不要挤，待我吟诵给诸位听，此诗是鄙人与刘兄合作而成。”随即换了一种语气，朗吟道：“韩文公祠俯江滨，松桧荫深一径分。北斗晴临还古殿，南山翠合自宜chūn。雪消梅岭回阳驭，雨祷协塘拥画轮。千古烝尝瞻庙貌，郡人犹自荐芳蘋。”
曾渔躬身道：“是，晚生喜苏、黄之诗。”内心暗道：“这彭举人还是有目光的，钱老的诗学的是晚清郑孝胥、陈衍的同光体，主张写诗不能墨守盛唐，对江西诗派非常推许，而江西诗派的祖师不就是宋人黄庭坚吗。”
易廪生把曾渔的诗书画拿到壁桌这边，与列、刘二人的诗作放在一起，然后与傅廪生齐声道：“请彭孝廉评判。”
——————————————————————————————————————————————
傅、易二生忙道：“彭孝廉学问雅博，有彭孝廉在此，我二人岂敢置喙。”揖让不肯发言。
彭举人既为好chūn北城一带的士绅首级，当然是要标榜“公道”二字的，固然列立诚以四两银子的束脩请他主持此次文斗，他也不能过于偏袒列立诚，因为从现在看来曾渔得黄提学赞成当不是虚言，以是这时捻着短须在壁桌边盘桓品量，颇难定夺——
列立诚的脸sè更丢脸了，眼睛也斗了起来，鄙视统统。
彭举人只好道：“那我就妄评两句。”看着桌上的两张大纸，说道：“曾生的书法是下了苦功的，世人习米南宫行书，形难肖神更难似，曾生却能探得米字神奥，可贵。”
彭举人又是清咳两声，用指节轻叩壁桌，说道：“两边的诗与书，诸位都看过了，诸位有何定见？”
羊毫之于读书人，比如与木工之斧、武将之枪、妇人之针线，是再熟谙不过的，以是对于书法的孰好孰坏很多人都是有见地的，曾渔的书法较着在列、刘二生之上，彭举人虽故意助列立诚，也不好随便乱来，但诗作只要不是差异太大，总好转圜，诗无达诂嘛……
立在人群边沿的井毅大为惊奇，曾渔的八股文他是佩服的，但曾渔的诗作实在让他不敢恭维，生涩稚拙，似初学诗者，而曾渔的书法若从那份赌约上的《灵飞经》小楷来看，固然不差，但也算不上佳，如何这些人连赞画得好、诗句妙、书法佳呢，还诗书画三绝，这也太夸大了吧！
井毅暗赞曾渔机灵，如许一幅清泠泠的水墨画，共同着轻谑的诗意和健媚的书法，相得益彰，比单单一首诗给人的感到尤深。
世人纷繁道：“全凭彭老先生作主，全凭彭老先生作主。”
列立诚率尔问：“如何个速战持久法？”
站在方杌上拿着曾渔的诗画向世人揭示的傅廪生大声道：“这纸张拿着飞舞不便观览，还在放到桌上，诸位顺次来看，莫要拥堵。”说着跳下杌子，把手里的铅山纸铺在方桌上，用红檀木镇纸两端压住，便让开以便其别人旁观。
曾渔上前作揖道：“彭孝廉、两位廪生，这第三场比试八股文不能象科考那般，科考作文一篇总要1、两个时候，而宜chūn台上烈rì如火，若在这里作文1、两个时候不唯鄙人受不了，彭孝廉和诸位也是煎熬，愚觉得要速战持久——”
台上众士子纷繁点头，曾渔无法，这个他还真不好辩论，因为现在的诗坛民风就是前后七子主导的，诗必盛唐嘛，对宋人的诗看不上眼，固然列立诚的“韩文公祠俯江滨，松桧荫深一径分”和杜甫的“丞相祠堂那边寻，锦官城外柏森森”底子没法比，比钱老的“天上何所见”也逊sè，但在一种言论民风的鼓惑下，绝大多数人会落空公道的判定力，比如恋人眼里出西施，只要合适风行的诗风，即便写得差一些那也是走在正道上，反之，写得再好也是南辕北辙，走错路了晓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