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瑄看他走远，却闻声车中蒋灵骞悠悠道：“下次遇见，可没这么轻易了。”
他瞥见那杆羊毫上刻了一个“楼”字，除此别无表记。不过这也不是甚么要紧东西，约莫刚巧到了本身这里，也懒得究查了。他对这些东西没有兴趣，蒋灵骞却兴趣勃勃研习起来，一忽儿画成一个老太婆，一忽儿又变成了少年墨客，不时叫沈瑄回过甚来看像不像。
沈瑄道：“不错，约莫我们俩东西放在一处，徐栊分不清，只道这类东西必然不是他们公子的，就拿来给了我。”嘴上如此说，内心还是迷惑。倘若钱丹会改装易容，那天何不改了面貌再上钟山？倒只是换了身衣裳，毕竟被人认了出来。
蒋灵骞掩上车门，笑道：“你们是沈郎朋友的部下人，我不见怪。”
蒋灵骞笑道：“拿着用呗！夜来夫人有的是钱，用她一点又有甚么干系。我们现下要住在金陵城里，正没开消呢，可不是雪中送炭！钱是好的，这件东西却也好玩得紧。沈郎，我竟从没发明你还会这些歪门正道。”
“是吗？那约莫是钱丹的吧。”蒋灵骞漫不经心肠说。
“哎，哎，”蒋灵骞忙不迭地禁止，“我晓得你得不得这包金叶子都是钱丹两肋插刀的朋友，但何必向小人剖明？你这会子还给他，他还道你必然是不买账，又要惹费事。”
徐栊道：“唉，我家公子人倒是聪明聪明，可胆量也太大了点。昨早晨弟兄们费尽周折、损兵折将，好不轻易将他从那些逃亡之徒手中救出，谁知我一回身，他又跑了。不说弟兄们一夜的辛苦付诸东流，这金陵城表里现在防备森严，万一又入虎口可如何是好，你说是不是？真是急死人了，只盼公子就算不畏江湖艰险，哪怕稍许顾恤一下我们这些人的苦心也好。”
沈瑄道：“多谢徐执事挂记。不知钱公子可否出险，戋戋武技寒微，本身难保，没能救济朋友，实在忸捏得紧。”沈瑄瞥见徐栊一干人风尘仆仆、满面炊火，早已猜到昨晚镇上那把火定是他们放的，是以趁火打劫救出钱丹。他这一两日跟着蒋灵骞在一起，没顾得上寻觅钱丹，于朋友情面上非常过意不去。
沈瑄正作没理睬处，车门却吱呀一声开了。蒋灵骞柔声道：“沈郎，你这些朋友可真难缠得紧。就让他们看看，那里有钱丹？”
沈瑄将包裹递给车中的蒋灵骞，道：“多谢执事，后会有期！”
沈瑄晓得她本日出来得救不露真脸孔，实在是谅解本身，放过了仇敌，心中好生感激，但也模糊不安起来。蒋灵骞却俄然说道：“沈郎，你这包里装了甚么，这般沉重？”沈瑄不解，走到车门边，在蒋灵骞膝上解开包裹察看。除却本身的几件换洗衣物、册本纸笔之类，竟然平空多了一包金叶子出来。他旋即觉悟：这是徐栊给他的。想来徐栊见钱丹与沈瑄交好，故而示以重惠，约莫是但愿他食人之禄，此后少不了还得替钱丹卖力。沈瑄活力地说：“这个徐栊未免藐视人了，我还给他去。”说着就要骑马去追逐。
徐栊一听，更不美意义，转头对沈瑄酬酢道：“不知沈郎中现在上那里？”
徐栊等人见他犹疑不决，更无疑虑，冲着车内大声嚷道：“小公子，你还是出来吧！”
徐栊道：“那么一起谨慎。我们去找小公子，不打搅了。”
徐栊朝车内望去，蒋灵骞背对着他，看不见脸，但身形袅娜，长发披肩，明显是个少年女子。车厢甚是局促，看来也容不下第二人藏身。徐栊只得讪讪道：“这但是获咎了，请小娘子念在我们觅主心切，不要见怪。”
沈瑄心不在焉道：“那倒不必，公子人呢？”
车中既无人承诺，徐栊也不管那么多，策马奔将畴昔，就要撩开车门。沈瑄惊呼道：“徐执事使不得！车中可不是小公子。”沈瑄想到蒋灵骞与夜来夫报酬敌，两边多数认得，此时不照面也罢了，若徐栊真的冲撞了蒋灵骞，又免不了一番恶斗。他以马鞭代剑去挡徐栊，同时叫道：“车中女眷，不便见人。”
沈瑄莫名其妙，见她翻开了一个皮袋子，玩弄起一些希奇古怪的东西，甚么羊毫、颜料、面团、假发，乃至另有几张可怖的人皮面具。蒋灵骞挑出一张面具蒙在脸上，从两个洞中暴露大眼睛，向沈瑄眨了眨。沈瑄奇道：“这些改装易容的东西可不是我的，徐栊弄错了。”
徐栊遥拜道：“多谢指导。”
仓促筹措了一顿早餐，两人便上路向金陵城中赶去。沈瑄恐怕蒋灵骞又伤了腿，不敢让她再骑马，就租了一辆大车，让她坐在车中，本身套上那两匹马在前面赶着。大车非常陈旧，吱吱呀呀走不了多快。走到一段偏僻的古道上，俄然几骑人马从道旁的树丛前面窜出来，将大车团团围住。沈瑄赶紧勒住马，一看为首的阿谁来人，不觉好笑，心想：杀人放火的特工可真的到了。
沈瑄点点头，心道：那你还不快去找，跟我噜苏甚么？俄然见他眼望着大车，顿时明白了：这干人找不到钱丹，撞见我驾车赶路，必然觉得钱丹还和我在一起，躲在了车中不见他们。那么将车子翻开任他们看看，晓得钱丹不在，也不消跟我胶葛了。他正要剖明，俄然想起来，这车子可不能翻开。
沈瑄心想也是，道：“那如何办？”
徐栊在顿时作揖道：“沈郎中别来无恙？”
徐栊客客气气地说：“那里话，前日里那样险恶景象里，郎中奋不顾身回护公子的性命，这番高义，令人敬佩。我们这些人都是感激不尽。将来禀了然我家夫人，夫人必定重重有谢。”
沈瑄道：“我护送这位小娘子去一个处所，然后就回家。”
徐栊等人策马远去，沈瑄想了想，又道：“你们找钱丹，须跟着放毒蛇咬他的人。”
徐栊是王府中办事的人，极有端方的。听他说是女眷，固然不信赖，还是不由勒住马，愣了愣，愤怒道：“沈郎中，你知书识理，总该明白些事体，不至护着公子混闹。”
中间一个侍卫递上一只包裹给沈瑄，徐栊道：“小公子与郎中留在堆栈里的川资衣物，我们取了出来，郎中你的东西，还是带上吧。后会有期！”
废园建在城北的玄武湖上，约有十来亩地，雕梁画栋，精美无伦。范家是金陵世家，又历代与皇室结缘，那种豪阔场面自不消提。这园子十年前就无人居住了，垂垂地疏于把守，这一两年间又纷繁扬扬地说闹鬼，更是人迹不至。一到处尽是蛛网尘絮、断墙残垣，名香异卉都变作了荒草泽花、藤葛波折，倒也生得欣欣茂发、姹紫嫣红。水边尽是一片片白蒙蒙的芦花荡、莲藕塘，守着风景娟秀、烟波浩渺的玄武湖，倒有九分像葫芦湾的景象。沈瑄和蒋灵骞在水边选了一处极幽僻的地点，清风明月地住了下来。 毕竟还是在仇敌的眼皮子底下，沈瑄未敢粗心。第一天早晨，久久睡不着，睁着眼睛一动也不动。更鼓响了三下，房上窸窸窣窣的仿佛有人行走。他悄悄爬起来，走到蒋灵骞窗下，听听里头并无动静。俄然东北角一处飞檐上，一条黑影大鸟普通一掠而过，倒吓了他一大跳。他悄悄地等了好久，大鸟没有再来。 沈瑄心想：大抵这就是鬼吧。比及五更天，本身归去睡了。 第二天一早，他将此事奉告蒋灵骞，蒋灵骞道：“我也闻声了，只是起不来。那人围着这两间屋子转了一两圈就走了，仿佛武技还不弱，不知是甚么人。我可悄悄地把剑都扣在手上了。你本日出门去买一把剑吧，以防万一。看看今晚有甚么动静。如果是范家的人，我们只好从速走为上。” 沈瑄正要出去，蒋灵骞又一把拉住他，道：“我给你化扮装，只怕金陵城中另有人记得你这钱塘特工的脸。”蒋灵骞取出那天阿谁从天而降的扮装包裹，给沈瑄涂抹了一番。她一起上在大车里揣摩改装易容术，此时练习起来，已非常纯熟。沈瑄往镜子里一瞧，竟然呈现了一张楼荻飞的脸，笑道：“你把我扮个知名小卒也罢了，扮成大名鼎鼎的庐山楼君，岂不是太轻易露马脚？” 蒋灵骞道：“你放心，楼荻飞早回庐山去了。他此人傲岸得紧，又有庐山宗做后盾，没人敢招惹他。我便是要你扮作这鼻子朝天的家伙，看他如何！” 沈瑄一笑，就出去了，临出门又交代一句：“你好好待在床上，不要下来乱跑。” 沈瑄出去后，蒋灵骞抽出本身那杆竹箫，却并不吹，只是入迷。俄然一柄匕首不知从那边飞了过来，蒋灵骞仓猝抬腕，用竹箫一格，匕首横飞了出去，插在窗棂上。窗外一声嘿嘿嘲笑，有人说道：“蒋小娘子好技艺！” 蒋灵骞竹箫一挡之时，发觉出那匕首固然极安稳，但力道甚微，晓得窗外那野生夫了得，却无侵犯之意。听他说话声音阴霾苦楚，但仿佛年事也并不大。她此时转动不得，只好哑忍道：“尊驾有甚么指教，无妨进门说话。” “那倒不必了。”那人说道，蒋灵骞内心一宽，“蒋小娘子，你不跟着你那姓钱的义兄在一起，躲到这里来干甚么？” 蒋灵骞忿忿道：“我爱待在那里，跟你有干系吗？”话音未落，俄然乒的一声，她掷出剑鞘，将那扇窗户一击而开。 那人竟然不动声色，抬手截住了剑鞘，淡淡道：“干甚么？” 蒋灵骞道：“看看你是谁呀。” 那人逆光站着，只要一个黑黑的侧影，披垂的头发遮住了半张脸，看不清面庞，只见身形冷然峭立。蒋灵骞直觉之间，猜到他必然不是范家的人。那人问道：“瞥见我是谁了吗？” 蒋灵骞道：“我不认得你。” 那人悠悠道：“孤魂野鬼一个，你天然不认得。但是蒋小娘子，你的事情我约莫都晓得。” 蒋灵骞笑道：“你动静很通达啊！你想要我如何，才不向钱九他们告发？” 那人冷冷道：“谁管你的闲事！但这个处所本是我先来，你后到。我只想奉告你，我不想赶你走，但倘若你插手我的事情，我就容不下你和你的情郎！” 蒋灵骞听到最后几个字，不由面红耳赤，待要发作，昂首一看，他已经不知那里去了，心想：你道我有表情管你的闲事吗？她猜想此人只怕也是范家的仇家，埋伏此处有所图谋：最好你们两边闹个不成开交，我们在这里就更安然了。 沈瑄返来，蒋灵骞将此事说了，最后一句当然不提。沈瑄道：“如此甚好。但也说不定是仇敌的缓兵之计。须得再看两夜。你猜我本日出去，遇见甚么事了？” 蒋灵骞问道：“有人号召楼大侠了？” 沈瑄笑道：“可不是。” 本来沈瑄在街角一家兵器铺里挑好一柄称手的长剑，付了银子出来，就闻声一个女孩子在街劈面大声号召：“楼君，楼君！”沈瑄模糊听出来，竟是那丐帮宋小娘子的声音，心想少理为妙，假装未曾闻声，吃紧走开。冷不防宋飞天已追到身边，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没瞥见我吗？”沈瑄转头一看，宋飞天一脸盈盈的笑容，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瞧着他。 只闻声宋飞天忙不迭地说道：“楼君，那日钟山上你不辞而别，我觉得你真的回了庐山，再也见不到了。想不到你还在城里……” 沈瑄担忧被她看破，内心直打鼓。但宋飞天一心一意想侧相逢欢愉，竟来不及发觉真伪。沈瑄学着楼荻飞的声音道：“我另有一点事情要在城里办完。小娘子这几日可好？” 宋飞天闻声他体贴本身，掩不住又是羞怯又是甜美，道：“还说呢……你……你现在住那里？为甚么不住我姊夫家里了？” 沈瑄答道：“我也叨扰太久了，本身出去住客店，反倒平静安闲些。” 宋飞天娇嗔道：“你们修道的人便是如此狷介。实在我姊夫家，那里不比平常客店里清净安闲。但是你住哪家客店呢？你奉告我，我也好去看看你。” 沈瑄从速说：“小娘子不消探听了。我已退了房，明天夜里就坐船回庐山了。唉，当真不巧得很，才见到小娘子，又要告别。”他不清楚楼荻飞和宋飞天究竟是甚么干系，不敢冒昧，但见这小娘子情真意切，只好含混其辞地说两句。 只听宋飞天绝望道：“这就走了？常日里你也不大有工夫理我。你要走了，也不知几时相见。我们上红杏楼里叙叙吧，我为你践行！” 沈瑄虽不忍拂她情意，但这一件真是不敢承诺，只得又道：“宋小娘子，我这里迟误不得，几个朋友还等我去告别呢！小娘子的酒菜我心领了，我看……就此别过吧！” 这几句话固然断交，但讲得极是暖和。宋飞天目光脉脉地望了他一会儿，也就是望了“楼荻飞”一会儿，无可何如道：“那……那就只好别过了。” 沈瑄作揖道：“后会有期啦！” 宋飞天点点头，俄然抽出一件东西，缓慢地塞入沈瑄怀中。沈瑄待要推让，只见那东西已系在了剑柄上，她伎俩当真是快速。沈瑄未及解下来，宋飞天已然跑远，追不上了。 “哼，人家同心结实都送给了你，想是要做我嫂子了！”蒋灵骞嘲笑道。 沈瑄笑道：“你还胡说！你把我画得那么像楼荻飞，连宋小娘子也认不出来，害得她白白对我说那些话。现下可如何好，未免对她不起了。” 那只同心结实实在做工不太邃密，可花腔极是庞大奇妙。宋飞天一个舞枪弄棒的女孩子，这结实不知费了她多少工夫与心血。蒋灵骞却道：“想不到丐帮宋小娘子不成一世，她的心机却叫我们发明了。我如果你，定然不会对她客气，一口回绝掉才好。” 沈瑄道：“那又何必？” 蒋灵骞道：“宋飞天有甚么好？不过仗着她父亲、姊夫的权势，在江湖上大家让她三分罢了。我瞧真的楼荻飞一定会理她。你呀，哪怕是为了帮帮你的朋友钱丹，也该替楼荻飞将她回掉才是。” 沈瑄一听，不由愣住了。是啊，钱丹喜好这个宋小娘子，被她放蛇咬，为她深切险境，可宋小娘子内心却装着别人……钱丹这段相思，将来不免迷茫。 又过了几日，蒋灵骞和沈瑄未曾放松警戒。阿谁怪客几近每天夜里都出来，从房顶上飞过，不知上那里去，四更天赋返来，但向来不来打搅他二人。因而二人也就垂垂放了心，不去管他了。 蒋灵骞不能下地走动，不免沉闷，要沈瑄持续教她操琴。她本来心性聪明，又有良师指导，天然琴技日精。白日里蒋灵骞让沈瑄扶她到院中，旁观他练剑。岂知还没看到半日，她就大摇其头：“沈郎，你这洞庭剑法练得不对。” 沈瑄道：“秀阿姊教我练这剑法时，也总说我练得不好，不是方位不准，就是法度混乱。老是我年纪大了，比不得你们从小练起的。” 沈瑄此时练习的是三醉宫的根基工夫“梦泽剑三十六式”，恰是乐秀宁当初在葫芦湾教他的三种洞庭剑法中最简朴，也是他练得最熟的。这套剑法行动端方平和、不露锋芒，合适初学者每日修习。但练到高深时，自有一种雍容风雅、包含万象的气度。蒋灵骞看他练完几遍，也略略感到这剑法的要义精力之地点。 她想了半天方道：“不对，她说的不对。我虽没见过洞庭剑法，但按常理看来，你的姿式方位也拿捏得很讲究了，当无大错，连气度也显得很好。但是你如许去迎敌，就只能对于对于一些末流武师罢了。我问你，你舞剑时，是如何应用内力的？” 沈瑄奇道：“内力？我没有练过内功，谈何应用内力？” 蒋灵骞嗤笑一声，道：“这时还如许对我说。好啊，你们洞庭内功大大地了不起，是不传之秘。你也不消装傻，此后我可不敢问了。” 沈瑄急道：“离离，我几时瞒过你甚么！那日你教我‘青云梯’和‘踏莎行’时，我就心中迷惑，却未曾问明白。究竟我如何练会你的轻功的？” 蒋灵骞道：“你真不明白吗？只有身具高深内功的人，才会听完‘青云梯’和‘踏莎行’的轻功口诀后，一练而成。你说你不会武技，我可一向都信赖了。直到那天你受了钱九两掌，我驱动内力为你治伤时才发明，本来你身材里的内力还在我之上。不是如许，我怎敢让你在一天以内练就‘青云梯’和‘踏莎行’，普通人非走火入魔不成。唉，实在我也该早就推测。钱九当初劈你那一掌，倾尽尽力狠辣非常，换了凡人，必定当场毙命，但是你呢？不但生生受了，并且连倒都没倒下，直到又吃了一掌。这可不是你本身的内功帮你撑住的吗？”说到这里，神采有些凄然，仿佛想起当日的景象心中犹是难过。 沈瑄听得一片茫然：“你说我有内功？并且还很强？” 蒋灵骞道：“是啊，你真的没练过？总不会是天上掉下来的吧？” 沈瑄很欢畅，也禁不住满腹疑虑，沉吟半晌，问道：“离离，医书里的气功，各种吐纳体例用于强身健体，医治内疾。大夫习来，偶然也用于给病人发功疗伤治病。这一门工夫和你们习武之人练的甚么内功、内力的，是不是很有不异之处呢？” 蒋灵骞道：“我并不懂医，也说不好。但阿翁之前讲过，医家的气功和武学的内功同出一源，大同小异。你本来练过气功，这就差未几。” 沈瑄自幼读得最多的就是家中所藏浩如烟海的医书。母亲吴氏虽将沈彬所藏的武学卷册尽数毁去了，但医书无缺无损。她没有想到，这些医书中大半载有各门各家详确的气功练习法门，又有很多如形意拳、五禽戏之类的健身操。沈彬作为一个技击名家兼妙手神医，又在讲明条记间留下了很多高超的观点。沈瑄本来好学，瞥见这些东西，当然勤勤奋恳地练过。固然旨在健身驱病，与实战打斗没甚么干系，但年复一年，也练得身轻骨健，气味停匀，内功浑厚。单是这些医书也还罢了。沈瑄幼年在洞庭湖故乡时害过一场大病，沈醉当年最疼的就是这个小孙子，亲身运功为他驱寒，又教了他几句歌诀，令他每日练习，百病不侵。沈瑄略大些后，独居葫芦湾，常常思念起祖父来，就练习那些工夫。也是他天生聪明，固然年纪很小，沈醉讲授的那一套歌诀和练法倒记得清清楚楚，一毫不差。单这一套内功，他一心一意地练了十几年。那些从小练习武技的孩子，常常舞刀弄剑，每天在招式高低工夫，于内功一道多少有些得空顾及。反不如沈瑄如许，不学武技，只练内力，倒能够用心致志。加上他本来天赋就好，是以练到本日，不知不觉成绩斐然。倘若真的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墨客，筋骨散软、气血薄弱，不要说蒋灵骞的轻功，就连乐秀宁教的几套洞庭剑法，也断断不成能有力量学得会。以是天下武技，总须勤练而成，只是过程分歧，却定然没有投机取巧、一蹴而就的。 只是沈瑄本身练是练了，乃至偶然还应用本身的内力为病人疗伤，却一向都不明白这和武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络，乐秀宁也没有看出来，直到明天赋被蒋灵骞点破。他的确喜不自胜，问道：“那么，我的内功修为究竟到了甚么程度？” 蒋灵骞道：“你如许练出来的实在特别，我也说不好。不过据我看来，固然这时还没有进入一流境地，比起普通程度的人来，也很可观了。将来学习任何武技都不是难事。你这梦泽剑三十六式，如果在剑上运起你的内力，使出来该当虎虎有风，能力无穷。” 沈瑄问道：“那如何运起内力来呢？” 蒋灵骞奇道：“你如何反问起我来呢？我并不会使洞庭剑法，如何晓得？秀阿姊当初是如何教你的，你就如何做呀！” 沈瑄摇点头道：“秀阿姊从未教过我如何应用内力来使剑。” 蒋灵骞道：“咦，这可奇了。任何剑法，除却招式以外，另有一套心法，阐述内功的应用。招式是外相，心法是筋骨，意念是灵魂。如果只学个外相，那有甚么用处呢？秀阿姊也忒胡涂了，竟然不把心法传授给你。” 沈瑄道：“或者秀阿姊见我不练内功，想着教了也是白教。唉，如此说来，这三种洞庭剑法，我是白学了。” 蒋灵骞笑道：“也没有白学啊，那天你砍下石公的腿那一招可就帅得紧，方位力道，恰到好处，可贵的是招数如许奇妙如许及时，脱手就制胜。这是哪一套剑法哪一招啊？这就练得很好。” 沈瑄惊诧，低头想了想，当时他脑筋里真的甚么招式也没有，内心一急自但是然出了手，力道也是随心而发。阿谁行动，本来倒不是那三种洞庭剑法中的。“那是‘五湖烟霞引’！”他冲口而出。 蒋灵骞不明白，沈瑄就将那埋没了剑术招式的奇异乐谱《五湖烟霞引》讲给蒋灵骞听，又道：“秀阿姊和我练来，感觉这剑法也很平常，想不到告急时候倒救了命。” 练武之人听到这等事情，岂有不猎奇的。蒋灵骞吃紧道：“那甚么《五湖烟霞引》能够让我看看吗？” 沈瑄笑道：“留在葫芦湾呢！不过当初我真的当它是琴谱时，研讨过好久，厥后又跟秀阿姊练过一两遍，以是记得。不如我比划给你看看。”说着拎起剑来，将那“五湖烟霞引”一共五套剑法，“青草连波”“丹阳碧水”“彭蠡回籁”“太湖渔隐”“浩大洞庭”一一演将出来。蒋灵骞看毕，凝神想了半天道：“这些剑法看起来的确平平无奇，但一揣摩，又仿佛另有深意。一招出去，既能够轻描淡写，又能够凌厉雄浑；既能够浅尝辄止，又仿佛后招绵绵、窜改多端。细想起来，里头竟有无穷无尽的意境呢！” 她拾起一柄长剑，照着沈瑄的模样，就坐在椅子上比比划划起来。弄了半天，还是摇点头，道：“这必然是你们三醉宫的一部非常精美的剑法。看起来与前几种洞庭剑法剑意类似，却广博高深很多。只是没有口诀心法，我猜不透究竟。”想了想又道，“沈郎，这部剑法过于通俗，你现在功力未到，千万不成强练。我想它该当还另有一部内功心法，不然如何练？只不知那心法又是甚么，必然也奇妙得紧。将来或者见到你们三醉宫的前辈高人，要请他们指导一下，倘若练成了，定然有大好处。” 沈瑄晓得蒋灵骞的剑法成就远在乐秀宁之上，她讲出的话让人不由得不坚信，当即说：“那我必然把这套剑法记熟了，只是现在不练。” 蒋灵骞又道：“哎，另有，我想呢，这部剑法记在乐谱里，必然是你们三醉宫极要紧的武技秘笈，你要细心。江湖上有的人见了如许高深的武技不免要动坏脑筋，不相干的人，可千万别让他晓得了。” 沈瑄一笑，蒋灵骞一本端庄道：“我也算不相干的人，以是此后我就当本身从没见过的。” 沈瑄道：“我可没说你不相干。谁晓得这些江湖端方，这么费事！” 蒋灵骞道：“唉，将来有你费事的。你陪我住在这里，钱九他们随时会打上门来。可他们还是小事。你也晓得了，夜来夫人才是我最大的仇敌。自从客岁我惹上了她，她但是从未健忘要取我的性命。倘若她晓得我在这里养伤，派人杀来，那的确不堪假想。我本日与你说了，晓得你不肯扔下我走的，但是万一有仇敌来了，你武技那么差，平白被我连累可如何办？以是你还是从速练习的好。再练‘梦泽剑’吧。” 沈瑄本来想问问她到底为甚么与夜来夫人结仇，见她越说越严厉，究竟还是忍住了，只想：就算有伤害，我也毫不先走，必然要和你在一起。可这话也不能出口，只是最后问道：“如何练呢？” 蒋灵骞道：“嗯，没故意法。但是剑招都驰名字吧。你把名字讲来，或许有点线索。” 沈瑄道：“剑招的称呼都是一些旧诗，比方‘涵虚混太清’‘鸿飞冥冥日月白’，都是唐人的名句。”说着就将这两招比划了出来。“涵虚混太清”——自下而上连挽了十来个剑花，沈瑄的伎俩也算很快了。“鸿飞冥冥日月白”却简朴很多——长剑腾空起落，浩气冲天，原是一出杀招。 蒋灵骞思考道：“鸿飞冥冥日月白。‘鸿飞冥冥’，这一剑从高处横空而过，天然应将尽力凝在剑锋上，来不得半点虚晃。‘日月白’，那是强大的内力凝集之时，剑身被骗吐出白芒，能力大增。这个剑芒一时做不到也罢了。不过内力自手臂到剑身如何传送呢？这一剑先起后落，以常抱负，起剑之时力道最盛，落剑时垂垂式微。但从方位看，明显落剑时方是杀招。嗯，这么办，你翻身之时先轻撩一剑，落剑用劈法尝尝看。” 沈瑄一试，公然分歧，遂依此言练了几遍。蒋灵骞却又揣摩起来：“‘涵虚混太清’这一句倒不难。剑花要挽得又轻又快，炫人眼目，也就是‘混太清’了。秀阿姊是教你挽九个剑花吗？” 沈瑄道：“不是，她说肆意多少，原无定命。” 蒋灵骞道：“是了，以大家的功力，多多益善。身子却要更灵动一些。内力不必使上十成十，要外实内虚……” 俄然墙外嗤的一声嘲笑，蒋灵骞顿时打住。沈瑄才挽了四个剑花，生生收停止，向那边看去。 只闻声一个凉凉的男人声音道：“黄毛丫头，信口开河。” 颓倒的土墙外一大丛松蒿，却看不见那人在那里。沈瑄惊诧，想走畴昔看个究竟，蒋灵骞却丢了个眼色让他站住，她听出来这恰是阿谁夜行的怪客。蒋灵骞不睬他，用心朗声续道：“所谓外实内虚，也就是说，这一招取其矫捷奇特，看似咄咄逼人，实在不动真力，虚怀若谷。” 那人听罢，禁不住又道：“一派胡言！三醉宫的武技多么深厚高深，岂是你们露台宗这些邪魔歪道能够贯穿的。你可知你平空测度，却把好好的洞庭剑法解释得一团糟！” 蒋灵骞微微一笑，对沈瑄道：“人家说得不错，我一点儿也不会洞庭剑法，就这么胡猜总不是事儿。你今后也别练了。” 沈瑄大惑不解，又听蒋灵骞道：“实在嘛，我瞧洞庭剑法也好得有限，不过尔尔，你今后都弃了吧，跟我学我们露台宗的剑法。露台剑法，至轻至灵，神妙无穷，只在洞庭之上，不在其下。我教你露台剑法，总能讲得非常明白。你若学成，走遍江湖，大家刮目相看。” 沈瑄清楚了，蒋灵骞这么讲，原是想激墙外那小我出头。也道：“好啊，我早就对你的剑术心仪了。” 不料那人哼了一声，呼啦啦一纵，竟自走了。 蒋灵骞倒是愣住了。 过了一会儿，沈瑄道：“你既已说了教我露台剑法，这就教吧。我如许练洞庭剑法，终是不成的。” 蒋灵骞想了好久，道：“那也很好。不过……不过露台武技不传外人，你肯拜我为师吗？” 沈瑄感觉好笑，本身比她大了好几岁，反倒要叫她师父。但想想也有理，正要承诺，蒋灵骞却又道：“不，你不成拜我为师。倘若拜我为师……不要。” 沈瑄感觉她眼神有些闪动不定，听她缓缓道：“我教你露台剑法，你必然要好好学。” “是。”沈瑄道。 蒋灵骞此时娓娓道来：“露台宗的剑法一共一十三种，此中最高深的就是‘明剑’与‘寒剑’。当年阿翁藉此两套剑法打遍江南无敌手。所谓明剑、寒剑，本来是露台宗的前辈们久居山中，按照露台山的山形风景贯穿出来的。你约莫晓得露台山中有两座山岭，一曰‘明岩’，一曰‘寒岩’。明岩彼苍白雨，清幽高爽；寒岩峭壁如障，飞泉飘洒，是当年寒山子修行的地点。明剑萧洒如明岩，寒剑险要似寒岩，都是露台宗的镇山之宝。” 沈瑄道：“那你是筹算先教我明剑还是寒剑？” 蒋灵骞道：“都不教。你读书很多，想来背得李太白的诗《梦游天姥吟留别》？” 沈瑄道：“背得呀。‘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不过那又如何呢？” 蒋灵骞道：“我就教你这套‘梦游天姥吟留别’。” 沈瑄道：“这也是剑法吗？” 蒋灵骞浅笑道：“只许你们三醉宫矫饰斯文，就不准我们露台宗也风雅一回？奉告你，明剑和寒剑都是纷繁非常的剑法，将来你或许会晤我利用，每一种都有一百零八招，每一招又有许很多多的变招，教上一年也教不完。厥后阿翁常说，露台宗的武技固然精美，但是太庞大，被人说成是诡异无常的工夫。他就想着将明剑和寒剑中最最精奇的剑招连在一起，又加进几个自创的绝招，揣摩了很多年，终究编成了一套集大成的剑法。阿翁最爱好的诗就是这首《梦游天姥吟留别》，这套剑法也就嵌进了这首诗里。一共七七四十九招，几近每一句诗就是一个剑招。” 沈瑄道：“不错。天姥山也在露台境内。而李太白梦游天姥，实在并未真的到过。诗中景象，倒是他游历过的露台胜境。以此诗作露台宗绝顶武技的称呼，非常适宜。” 蒋灵骞道：“咦，你这话如何跟阿翁说的一模一样！阿翁将这套剑法总结完，露台山上只要我和他两人，他也就只教给了我。而你将成为这套剑法的第二个传人。” 沈瑄道：“我初识露台剑法就直入最高层，恐不适宜。” 蒋灵骞道：“无妨的。你根底很好，内功又强，大不必从最简朴的练起。这套剑法并不是一味的庞大刁钻，我细细地与你讲授，你必然能够练成的。拿着清绝剑。” 沈瑄依言，蒋灵骞道：“本日先教你四句：‘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