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本领虽比樊衡稍逊,却也是韩蛰的左膀右臂,行事精密全面。这回范自鸿逃脱,他得了号令,当即命人在九门盘问,未找到范自鸿踪迹,一面在都城里暗中搜索,一面往都城外设伏,在范自鸿北上河东的必经之处设卡,令各处眼线都留意。
这动机浮起,韩蛰顷刻想起来,令容曾跟他提过,傅益要学兵法韬略,少些册本。
而后出兵岭南,从潭州回都城, 在山南碰到刺杀,做了阿谁烦复又沉痛的梦。
伉俪结婚至今,豪情甚为和谐,她在银光院帮韩蛰打理东西时也无所顾忌。但此处毕竟是韩蛰的书房,因韩蛰偶尔在此措置公事,一定没有触及朝堂的要件。按理来讲,她是不该随便偷看的。
遂详细问过锦衣司盘问的停顿,跟郑毅重拟应对之策。
出了麟德殿, 韩蛰紧绷的神情稍稍和缓。
四目相对,令容原觉得韩蛰会难堪气短,谁知他神情未变,只问道:“找到书了?”
嫁入韩家已稀有年,虽说她这少夫人的职位日渐安定,她却仍守着这座书房的端方,甚少踏足。本日因嫂子蒋氏将傅益所缺的兵法票据送来,她在银光院的侧间寻到两本,余下的没找见,便来书房尝尝,请沈姑开门,帮着一起找找。
特地说得严峻,不过是将对永昌帝忠心不二的郑玄英支开,以便韩镜行事罢了。
通篇看罢,并没半点不当之处。
令容微愕,有点游移。
――梦里他谋得皇位却落空令容, 范通勾搭外寇踏破边关,挥兵南下。
沈姑报命退出去,阖上门扇,屋里便只剩伉俪相对,隔着四五步的间隔。
韩蛰没对任何人提起梦境,却暗自揣摩过很多遍。
范通占有河东, 不似河阳的裴烈父子张扬倨傲,加上范贵妃身在皇宫, 很早之前, 韩蛰确切没想过范通会起兵谋逆, 只考虑韩家以“禅位”之策谋得皇位时,一旦范通不平肇事,当如何应对――那是在夺得帝位以后的事了。
河东北临劲敌, 马队和箭术比别处微弱, 军中藏有很多箭术妙手。他在查名田家兄弟之余, 也令锦衣司暗中查访其中妙手, 提早设防。而至于范通引外寇入侵之事,韩蛰虽感觉范通不至于那般蠢毒,却仍趁着这一年的空暇,抓紧边关设防。
他进门时顺道扫了眼小厨房,里头只要丫环繁忙,不见令容的身影。健步进了正屋,姜姑和奶娘围在昭儿的摇床中间,宋姑和枇杷则在侧间里熏衣裳,仍不见令容。
傅益所缺的书,除了一本找不见,旁的都在这里。
“去书房做甚么?”
她才不信!
“不必。”韩蛰持续逗儿子,蓦地想起甚么,道:“是傅益要的书?”
待分拨定了出门,已是红日将倾。
韩蛰唇角动了动,抓住昭儿胳膊,借他衣袖擦掉蹭在脸上的口水,揽过他面庞亲了亲,又问道:“少夫人呢?”
韩蛰皱了皱眉,假装凶巴巴地瞪他,剑眉微竖,通俗的眼睛沉了沉。
信笺不大,是半数着的,待令容拎起来擦后背时,便伸开来。那上头的笔迹,便清楚无误地落在令容随便扫过的目光里――昂首写得清楚,是写给她,而那笔迹也颇熟谙,倒是跟高修远题在画上的笔锋全然不异!
韩蛰内心微惊,没再担搁,将昭儿递到姜姑怀里,神情语气倒是沉着如旧,“备好晚餐,两炷香后送到书房。”说罢,回身出了银光院,往书房疾步走去。
行事精密记性过人的锦衣司使会健忘这封信?
韩蛰唇角微动,俯身将他捞起来,隔着搓洗得绵软的小衣裳,昭儿软绵绵的屁股坐在他手臂,伸手往他脖颈蹭。他刚才还将手指头吃得欢畅,这一身,指尖带着口水凑过来,湿漉漉地擦在韩蛰脸上,乃至带着点奶香似的。
而他那满架兵法中,仿佛有一本,藏着高修远的信!
信明显是高修阔别京前在锦衣司监狱里写的,多谢令容开解疏导和韩蛰援救,说他会勤修技艺,往南北各处游历,饱览国土而归,必不孤负前辈和亲朋的希冀,开端则愿她伉俪二人顺利安好。
令容将信笺阖上,唇角笑意压下,浮起些微薄怒。这信明显是高修远欲借韩蛰之手转交给她,韩蛰不但只字不提,还将它藏着束之高阁,对她半个字都没提!
范自鸿是范通一手教出来的,不止技艺出众,手里也握了很多人手。那年河阳的刺客潜入都城,令他负伤中毒,现在的范通并不比河阳减色。且范自鸿能在山南搅弄风云,明显调了很多人手南下,两处比赛,有范家死士保护,范自鸿若藏得太深不肯暴露尾巴,锦衣司也难何如。
――顺道暂别娇妻季子。
看来是长了经验。
见了他,昭儿黑溜溜的眼睛瞪着,小嘴巴一咧,面庞上便暴露个笑容。
调拨的禁军将士自有人安排,他还须回府,取惯用的甲胄刀箭。
郑毅在锦衣司办事多年,甚少遇见如许毒手的事,加上畏敬韩蛰,甚为汗颜。
令容蹲身捡起,干脆取出来搁在案上,拿绣帕擦灰尘。
敏捷策马回府,到得银光院时,里头静悄悄的,隔着院墙能闻到厨房里的饭菜香气。
……
……
书房里,令容现在正站在书案后,对着那封熟谙的笔迹,面带薄怒。
“少夫人去了书房。”姜姑恭敬回禀。
直到范自鸿因令容而肇事,锦衣司探查此中情由, 才发觉范通藏在暗处的力量。
韩蛰曾参军历练,更曾率军交战,搁在书房里的都是经常翻的。
韩蛰踱步畴昔,就见昭儿躺在小摇床里,将软嫩的小指头噙在嘴里,悄悄唆着,也不知那手指头究竟有甚么滋味,值得他经常塞到嘴里吃手傻笑。
昭儿那里抵挡得住,眨了眨眼睛,小手便缩归去,不幸巴巴的。
郑毅头皮一麻,道:“没有。”
软嫩的手碰到韩蛰下颔并不较着的胡茬,似感觉扎手,小嘴巴撇了撇,仿佛嫌弃。
韩蛰端倪微沉,出了皇宫,便去安排调兵之事,议定连夜率兵出征,迎击范通。将此事安排安妥,又往锦衣司去,招来郑毅叮嘱了彻查范家在宫禁表里眼线的事,又问道:“范自鸿还没找到?”
昏聩荒唐的永昌帝,早已配不上这座气度雄浑的宫阙!
韩蛰闻言点头,倒未责备。
“说是有几本傅大人要的兵法,要去那边找找。已有两炷香的工夫了,奴婢去请少夫人返来来吗?”
真正要对付的,唯有范通。
韩蛰步下玉阶,麟德殿前阔朗空荡,春季冷风毫无遮拦地吹过来,卷得朱色官服猎猎而动。他举目而望,宫阙殿宇巍峨轩昂,还是百年前初建成时引万国衣冠拜冕旒时的堂皇威仪,瑞兽划一,檐角飞挑,令人油然生敬。
一场中毒负伤后的幻境,韩蛰当然不会信赖,但那梦境却仍清楚刻在心上。除了落空令容时铭心刻骨的痛,亦有范通勾搭外贼令边关失守的惊诧和藏在暗处的铁箭疾射而来的危急。
宫殿里君临天下的人,却早已没了当日的胸怀气度。
姜姑和奶娘闻声动静,齐齐施礼。
但那封信却明显白白,是写给她的。
稍作踌躇后,令容便当着沈姑的面,将那封信铺在案上细瞧。
令容不说话,只将一双杏眼打量着他,吵嘴清楚的眸子藏了不满气恼。
令容愤然按着信笺,忽听门扇轻响,昂首瞧畴昔,门口一道魁伟身影,朱色官服磊落,乌金冠上面庞冷峻,跨步进门,目光径直落向书案。案上摞着很多书,令容五指纤秀,压着那张薄薄的信笺。
六日前曾传来动静,锦衣司眼线在都城外撞见范自鸿行迹,几乎擒获,却被范家的人救走。锦衣司紧追不舍,因暗夜中不好追踪,待重新寻到踪迹时,唯有范家的死士,范自鸿不见踪迹。
她找得齐备了,便筹算叫人搬到银光院去誊抄,因她偶然会将些纸笺夹在书里,怕给韩蛰弄丢了,便一卷卷头朝下抖抖,如有夹着的便留下,免得迟误事情。
傅益科举出身,府里有藏书,借着职务之便,平常的经史乘籍也能往朝廷的几处藏书阁去借抄,既然肯请令容去他的书房来寻,必然是外边没有的……兵法!
韩蛰一起踏血行来,也并非没碰到过毒手的难关。
书房里氛围有点古怪,韩蛰面上波澜不惊,只向沈姑道:“先出去。”
韩蛰行事向来谨慎, 一旦发觉端倪,当即派锦衣司细查。
姜姑应道:“是傅大人要的。”
这一抖,便瞧见了那封手札,自书中飘落,滑到地上。
哪怕现在范通举兵谋逆,边关的隐患,却也不似他所说的那般危及。
那信并未蜡封,朝下飘落时,里头轻软的信笺便滑出大半,钻到书架底下。
韩蛰眉峰微动,抬眼看向她。
厥后锦衣司周到清查,范自鸿却仍杳无踪迹。
因军情告急担搁不得,他已商定连夜率兵反击,算来也只剩三个时候罢了。
――明显是为那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