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二人拜别,沈千柔却独自去了“竹香居”。见赵洛寒房中仍有灯光,便轻叩门扉。赵开门,见是她,倒也不惊,让了出去。她见靠窗书案上摆着一幅新写的字,恰是唐人刘沧所作的《题桃源处士山居留寄》:

沈千柔的师父乃是江湖中有“不死不医”之称的神医穆灵竹,其平生只收有两个弟子,一是沈千柔,一是黎千松。但他生性涣散,并未悉数传授医法于门徒,只孑然一身云游四海,无人知其行迹。

他笑道:“既退隐了,还拜见甚么?”见她失落,又道:“好了,这事今后再说,眼下天气已晚,明日不知又要华侈我多少唇舌才气与他们说明白,沈大蜜斯就请高抬贵手,让鄙人安息了吧?”

世人见这架式,心中皆不是滋味,想赵洛寒年纪悄悄,自打从上任轩主赵敬诀手里接过轩主之位后,一向带领轩中高低开疆辟土,驰骋江湖,打响名号。对轩中弟子更是珍惜有加,说他是大家奖饰的轩主倒也不为过。现在正逢他丁壮时候,三派归并后他更是有望成为大掌门,这般风景殊荣,他竟激流勇退,退隐山林,委实可叹可惜!

见诸人一脸等候,赵洛寒心中苦笑,又不忍拂了他们美意,便道:“是的,天涯若比邻。”

赵洛寒见她如此,知是劝不动了,便不再多话。心想:以叶未央的脾气,怎会任由乃妻长年在外居住,今后定又要生出很多事端。转念一想,这也是今后之事,本身再也管不着了。又想到沈千柔虽凶暴刻薄,办事却胡涂不明,还不知要受多少苦。小冷是呆,而她倒是痴。这一呆一痴,竟让他难以放心。

“这些事本和你无关,我自是不会怪你。只是你既嫁给了他,便好好跟着他。”他叹道,“这人间事,凡是走错一步,今后便再由不得你选。”

“我让他一封休书放了我去,可他恰好不肯,现在我只得借此机遇,回轩中住。”她仿佛万般委曲与悔疚,说着竟又垂下泪来。

“我……”她忽地欲言又止,“轩主,你可怪我?”

她不由笑道:“轩主,你何时这般狷介闲淡起来?”

他点头,又点头:“是退隐江湖。”

赵洛寒闻言道:“既是住了大半年,那应是在与你结婚之前便识得的了。他既娶你为妻,便可知在贰心中,你与她的职位是截然分歧的。”

“如何像分遗产?”沈千柔轻声嘀咕,“我才不要拿你那破遗物。”一边嘀咕,眼眶也跟着红了。阿箩亦是在旁暗自抹泪。冷飞雪此前听赵洛寒说过一些含混之辞,现在一想,已知他去意已决,更是悲从中来,泣不成声。

见她如此,赵洛寒心中不安,软语欣喜道:“叶未央虽行事乖张,但对你倒是至心不假。伉俪之道,相互宽大相待方好。”

“你这是要同我说,‘大丈夫三妻四妾有何不成么’?”沈千柔嗔道,“早知你们男人多薄情寡义。”

“这是为何?为何要退位?”沈千柔惊道。

“你嫌弃我嫁过人?”她嗔道。

二人再酬酢半晌,便各自回房安睡了。

“当然没有,”她脱口而出,“我只信得过你。”

“叶未央嫁祸白轩主,我竟还猜忌同门,负气扬言分开‘碧落轩’……我还传闻,小冷也受扳连,身中剧毒,差点丧命。”她哽咽道,“我实在不知,本身竟委身于如许的人。”

“躲躲藏藏心中定是有鬼,”她道,“莫非是情书?给谁的?小冷么?”见他不答复,便苦笑道:“你也无需防我如防贼,晓得我现在再不受欢迎,改明儿我便搬出去,存亡任由本身去罢了。”

“哎,”白一忠摆手道,“轩主岂是量小之人,他若定要不同意归并,我们自当服从,怎会这般迂回?”

赵洛寒也笑了:“一贯如此。”

“那好,我随你一起退隐。”她道,“没有你在,‘碧落轩’便只剩回想。”

白云深处葺茅庐,退隐衡门与俗疏。一洞晓烟留水上,满庭春露落花初。闲看竹屿吟新月,特酌山醪读古书。穷达尽为身外事,浩然元气乐樵渔。

“龙长老但说无妨。”赵洛寒谦让。

他思忖半晌,心想:叶未央这是下的甚么棋?以他的眼力,自是晓得沈千柔已晓得舞姬一事,既肯放她来轩中小住,必然也推测她会将此事道与我听。如此说来,他成心让我晓得那舞姬之事?

“说甚么混话,轩主只是退出江湖,又不是躲起来避世。我们经常还能见面的,是不是?”沈千柔摸索道。

赵洛寒微蹙眉头:“令师是否仍在人间,犹未可知……可有他好找。”

白一忠躬身接过信物,道:“谨遵轩主之令。”

她亦深晓本身绝非贰心中想联袂共隐的那人,心中绝望之余,也只能感慨此生无缘。“你得奉告我们,退隐后居住在哪儿,今后我们也好去拜访。”她道。

赵洛寒笑道:“老白说的是,我不至那么矫情。想退隐也非这几日,很早便有此筹算。这些年,和兄弟们一起打斗喝酒,谈天辩论,真真欢愉得很!也想就这么痛痛快快过一辈子算了。只是现在我累了,想卸下肩头担子,悄悄松松、无所事事,过一过平常老百姓的日子。”说到此处,他朝诸人哈腰一拜,道:“还望兄弟姐妹们……成全。”

再说世人散后,沈千柔留下住入昔日处所“婢女居”。冷飞雪、阿箩陪她聊了一个时候,直到乏了方才各自回房睡去。

赵洛寒见她如此,方道:“奉告你便是了。”顿了顿,又道:“明日我便不再是‘碧落轩’轩主了,老白将接任轩主之位,龙长老任副轩主。这张纸上是要交代的事件,我怕忘了,便记录下来。”

“有甚么可谈?”她凄然一笑,“我既来这住,便筹算不回‘富甲山庄’了。他若肯给一纸休书,我自是感激不尽。若不肯,也只怨我此生命苦。”

“至心?”她苦笑一声,“方才结婚那几日,他倒是殷勤百倍,恩爱有加,可不久便夜不归宿,成日混迹章台瓦舍。厥后听管家说,他们少庄主向来爱好歌舞笙管,在外流连也并不希奇,却一向洁身自好,并非胡来之辈。我便信了他‘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不想前几日我才发明,他竟还在外养了一名舞姬。我派去的小厮说,那舞姬就在城北烟萝巷内的‘荻花苑’,已经住了大半年了。叶未央不归家时,便住在她那儿,二人夜夜歌乐,欢声笑语,好不知耻。”

冷飞雪急得直顿脚道:“‘碧落轩’确是要没了,三派归并后不就没了!轩主你走了,我们如何办……”

“我早知你们都要这么问,我只答复:不为何。”他叹道,“人各有志,我也累了。只想‘白云深处葺茅庐,退隐衡门与俗疏’。”

“轩主,这是甚么?”沈千柔忽见那桌上砚台下压有一洒金红纸,正要拿了来看,却被赵洛寒一把夺去。

赵洛寒又对龙不归道:“龙长老,从今今后,你便是副轩主,望恪守门规,帮手新任轩主,体恤轩中兄弟,事事以本门好处为重。”龙不归亦躬身受命。

他笑而不语。

温若夙来是个肆意妄为的,他道:“轩主,看这景象,你是要一走了之了?咱兄弟再也见不着了?”

次日,赵洛寒将退位归隐之设法说与世人,引发一阵唏嘘感慨。沈千柔、阿箩、温若、苗十六和冷飞雪等人均表示,要与赵洛寒共同进退,一道归隐。

“轩主,部属有一言,不知当问不当问。”龙不归拱手道。

诸人看得目瞪口呆,不想这统统来得如此俄然。却听赵洛寒又道:“当日家父将‘断龙无悔剑’、‘凤凰饮恨刀’别离赠送左、右护法,现在洪护法人已不在,这刀便由新任轩主保管。待会我便将轩中弟子名册、库房钥匙等也交由白、龙二人。”他侧过身,冲温若、苗十六等人道:“温若、十6、阿箩、千柔,我与你们年事相仿,常日话也投机,现在也无甚相赠。江南分舵地窖里有一百坛宫廷御酿、一百坛西域贡酒,温如果爱酒之人,全数给了你罢。阿箩和千柔,库房里有些宝贵药材,我已让人盘点装箱,你二人恰好一人十箱。十六素爱汇集古物,我也留了五箱珍玩在库房,都是些书画折扇之类,还望你用得着。”又见冷飞雪缩在一角噤声不语,便笑道:“小冷,你喜好作画,我也有些不俗的笔墨纸砚,你随他们到库房一并取了就是。”

“晓得你与老白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我也不勉强你留在轩中,”他道,“只是你已有夫君,犯不着与我一起。”

“千柔,你与他好生谈谈,”他又道,“这事或许有曲解。”

“这事你未曾与小冷她们提过吧?”他又问。

赵洛寒哭笑不得道:“你们这是做甚,我走了并不是‘碧落轩’也没了。白轩主还会带着你们,混小子们闹个甚么?”

他点头道:“不错。”

他从袖囊中取出“碧落轩”最高信物――一枚黄金苍鹰,意为:鹰击长空,上穷碧落。他道:“白一忠服从,现将轩中至高信物传与你,命你接任第四代轩主之位。今后带领轩中高低,有义当为,无义不取,承接古训,死守不渝。各位兄弟当相扶相依,情同手足,与新任轩主共同进退,将本门发扬光大。”

她半晌才道:“你不但不做轩主,还要分开‘碧落轩’?”

见世人如此,赵洛寒心下难受,只道:“你们都出去吧,我另有话同白轩主和龙长老交代。”这“逐客令”一下,更是让温若等人憋屈。

这话原是偶然之语,听得在场诸人倒是无不心寒。赵洛寒瞪了一眼冷飞雪,要她闭嘴。

“那部属便直言不讳了,轩主是否因为反对三派归并,方才决意退出轩主之位?”龙不归道。

“怪你甚么?”他反诘。

她闻言一笑,忽想到甚么:“对了,另有一事。叶未央三番四次问我师父安在,他仿佛在寻我师父。细算来,师父与我别离有十多年了,始终杳无音信。”

“嗯,”她讷讷道,“我是头一个晓得此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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