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清的目光在她面上悄悄拂过,“实不相瞒,苗小兄弟在算账理财上是一把妙手,他一身本领,若无地可用,实在可惜,某来日想谋江南等地处的缺,若能请动苗小兄弟……”
苏妙至心中苦笑,这瞒来瞒去做贼心虚的滋味实在不好受,但是若要对顾长清据实相告,说她就是苗真,本身也实在不敢。
赵六吃紧勒住缰绳,刚要破口痛骂对方挡路,瞥见那车队上挂得旗号上绣了个“顾”字,顿时眼皮一跳,瞥向一样勒住缰绳的赵越北,见他皱眉入迷,正看向那车队火线飘荡的旗号。
乾元十二年。
苏妙真越想越欢乐,感觉本身目光不赖,此人前程大大的有,做个京官对他是易如反掌,如许她倒也不必忧心要久长阔别王氏佳耦;而他银钱也多多的是,脾气眼下看着更也算不错,她误打误撞帮了顾长清一把,福报应在姻缘上,倒实在让人光荣……苏妙真不由悄悄一笑,看了顾长清一眼,“顾公子太汲引妙真了,若――”她把“结螭”二字含混带过,“这些事多是要委任家仆伴计的,妙真如何担得起重担……”
五匹高头大马奔驰在青石板路面上,打前的是一匹骠壮的棕马,最后一人顺带牵了一匹小红马,世人转入东城某街角,和另一方向的车队迎头撞上,对方车队极长,挡住街道,似运了很多东西。
苏妙至心中出现暖意,柔声道,“顾老太爷吉人天相,定能逢凶化吉……纵是――”苏妙真顿了顿,“也都统统按着端方来办,妙真怎会有所思虑……”
而先前扮作苗真去说亲时,她夸大了伯府五女人为赵家婚事而忧心的程度,想来这会儿,顾长清忧心她为毕生大事屡生波折,而伤神伤身――这才成心知会一声。
对她乔装改扮和身为男人的他不时来往,还在户部仓场上的事献策进言一事上,保不准顾长清就感觉她这是胆小包天外加牝鸡司晨,乃至于不齿她的所为,让她落得个又退婚的了局。
赵六暗叫一声见鬼,撇了撇赵越北的神采,见他规复成波澜不惊的模样,不由悄悄点头道,“是江南顾家,莫不是顾员外郎要上京结婚吧……”
苏妙真答复过后,是悠长的沉默,顾长清仿佛在思忖些甚么,他放在腰间的右手微微握拳,“苗小兄弟一心报女人的恩典……”
“那实在是可惜,听宋大娘说,苗小兄弟回故乡一趟摒挡些族内事件,一年半载的,怕是都回不了京,而苗小兄弟常日刻苦读书,想来是望着走科举的……”
顾长清现在看着算是开通暖和,但到底她还不知他详细的脾气脾气。外头对他的评价或许能反应一二,可那不敷,远远不敷。
棕马烦躁地喷着鼻息,扬了扬蹄,赵越北紧住缰绳,手握马鞭在半空中悄悄一挥,棕马当即循分了下来,“她也十六了,是到了结婚的年纪……”
苏妙真委宛地替苗真回绝了顾长清的橄榄枝,待说完“科举”二字,果见得顾长清渐渐点头。镇远侯府的内池水面上波光粼粼,远远传来画舫游船上的欢声笑语,苏妙真站在观灯阁的暗影处,就着月光掩去神采。
她见得顾长清的身影被纹丝不动地钉在观灯阁的青石地板上,夜风拂过,苏妙真停下了摇扇子的行动,正预备着告别拜别,忽听顾长清沉声发问,“彻夜我实在并没有希冀着能等来女人,女人一内闱女子,如何会有胆色前来赴约?又或者说,苏女人何故这么信赖顾某?另有,前些日子苏伯母曾说女人善治家理账,敢问真假……”
“金陵来信,祖父病重,我要在南苑秋弥前回籍去侍疾,若我祖父――”他顿了顿,“金陵的琐事很多,到时候迎娶之事,却得暂缓两年,毫不是某成心迟延,女人切莫悬心……”
……
在没把此人的脾气摸明白的环境下,她决不能暴露一丝半分的陈迹,必得要眼睛不眨地圆好大话。
“至于这算账治家的事,说也忸捏,妙真在琴棋书画上都没甚么成就,唯独帐本认得一些,看些铺子上的出入账倒还能勉强,但若说精通,那实在是我娘夸大了些……”苏妙真悄悄提示本身,这今后在顾长清处,可不能暴露她在算账数学上的本事,以免让他生疑。
顾家老太爷高寿,现在沉痾,怕是不能撑多久,若顾老太爷仙去,那顾长清作为嫡长孙,便要服丧一年,又有其他琐事,一时半会就绝娶不了她。
苏妙真左思右想,拖了半日不知如何答复,但顾长清并不催她,苏妙真看了看夜空,满月如轮,侧耳又听得水台处的唱戏声垂垂消停,便考虑着柔声道,“实话跟顾公子说吧,妙真常听哥哥赞公子品德贵重,德才兼备……妙真深知公子若非有事,定然不会逾礼。彻夜公子本该躲避,但却呈现在侯府――妙真起先深思着公子是有事和傅二哥相商,厥后想到如有事,公子必然会递个拜帖,不至于不告而来,还特特挑在掌灯时分,那只能说,公子所来要见的不是傅二哥,而是我……妙真恐怕公子有要事相商,迟误了公子,便揣摩着不如来离乐水榭不远的观灯阁碰碰运气……倒不是我多有胆量,我的两个丫环还等在外头呢……”
难怪他为人清正,吃穿用度却都是顶尖的,也对,那么多的店铺田庄,只要他不过分华侈,哪有过得不津润的?又难怪放榜那日,她和苏问弦出门逛,和那书画铺的掌柜砍价时,听那掌柜说,顾解元是大主顾,四山街棋盘街的孤本书画,名流手迹都被他买了个全。
苏妙真闻言一愣,是了,顾家百年基业,五朝皆有重臣,是江南的望族,想来不知积累了多少银钱。到了顾长清这一代,子嗣不繁,只要三房直系子孙,顾长清的父亲曾任两广巡抚,早早过世,听王氏说顾长清的母亲出于某巨富之族,娘家盐茶布匹无所不卖,陪嫁极多,自打他父亲过世,就只吃斋念佛,外事半点不过问,那顾家大房财产现在大抵都在他手上了。
苏妙真忍不住噗嗤一笑,想要打趣顾长清,又怕他忌讳,便只咬着唇盯着他不说话。
刚好顾长清也正望着她,两人正对上视野,顾长清见得她突地昂首,又提起结婚后的事,似有些不安闲,他握拳在唇边虚虚一咳,清了清嗓子。
顾长清低低地吁了一声,他摇了点头,“某只是思及今后,顾家的田庄店铺多要劳女人看管,才扣问一二,是某冒昧了……”
苏妙真垂眼,“我对宋大娘只是举手之劳,听宋大娘说,苗小兄弟仿佛替我的婚事驰驱了一二……只不知,顾公子但是有事要找他?”
元宵刚尽没半月,都城街道的旮旯角落里仍有烟花爆仗的碎纸屑。天蒙蒙刚亮,城门保卫哈着白气,搓手一一查过关防,便连续放人入城。
赵六当然晓得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自禁回望了一眼最前面的那匹小红马,悄悄撇嘴,男人,都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
苏妙真听得他提起“胆量”“理账”,立时悚然一惊。悄悄抬眼,谨慎地觑着顾长清的面庞,他似皱着眉,星光湖光从西侧点亮了他的左脸,他一动不动,只是看着她。苏妙真衡量着他话里的意义,是为她不顾礼教与他暗里见面而心入彀较,还是没信她关于苗真的一番话,仍在摸索苗真和她的干系?
刹时,苏妙真将这内里的枢纽想了一遍,她立定主张,便故作茫然,“公子为何突地问起这帐本上的事来?”
月明星稀,却黑灯瞎火,两人就这么大眼对小眼地在观灯阁相互看了一会儿。半晌,苏妙真听得蓝湘绿意处似有动静,晓得不成久留,便悄悄屈膝,要辞职分开。话还没说出口,顾长清却叫住她道,“几乎忘了,苏女人……”
苏妙真恍然大悟,明白顾长清是想找“苗真”做赋税师爷。因闻声他言语间甚为坦白,苏妙真不由大感光荣――此人的确没筹算让将来娘子做个两耳不闻外事的内宅贤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