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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纸荒唐言,一把酸楚泪!
此回中凡用“梦”用“幻”等字,是提示阅者眼目,亦是此书立意本心.
一日,炎夏永昼,士隐于书房闲坐,至手倦抛书,伏几少憩,不觉昏黄睡去.梦至一处,不辨是那边所.忽见那厢来了一僧一道,且行且谈.只听道人问道:“你携了这蠢物,意欲何往?”那僧笑道:“你放心,现在现有一段风骚公案正该告终,这一干风骚朋友,尚未投胎出世.趁此机遇,就将此蠢物夹带于中,使他去经历经历。”那道人道:“本来克日风骚冤孽又将造劫历世去不成?但不知落于何方那边?”那僧笑道:“此事说来好笑,竟是千古未闻的罕事.只因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绛珠草一株,时有赤瑕宫神瑛酒保,日以甘露灌溉,这绛珠草始得久延光阴.厥后既受六合精华,复得雨露滋养,遂得脱却草胎木质,得换人形,仅修成个女体,整天游于离恨天外,饥则食蜜青果为膳,渴则饮灌愁海水为汤.只因尚未酬谢灌溉之德,故其五内便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意.恰克日这神瑛酒保凡心偶炽,乘此昌明承平朝世,意欲下凡造历幻缘,已在警幻仙子案前挂了号.警幻亦曾问及,灌溉之情未偿,趁此倒可告终的.那绛珠仙子道:`他是甘露之惠,我并无此水可还.他既来世为人,我也去来世为人,但把我平生统统的眼泪还他,也了偿得过他了.'是以一事,就勾出多少风骚朋友来,陪他们去告终此案。”那道人道:“果是罕闻.实未闻有还泪之说.想来这一段故事,比向来***变乱更加噜苏细致了。”那僧道:“向来几个风骚人物,不过传其大抵以及诗词篇章罢了,至家庭闺阁中一饮一食,总未述记.再者,大半***故事,不过偷香窃玉,暗约私奔罢了,并未曾将后代之真情宣泄一二.想这一干人出世,其情痴色鬼,贤愚不肖者,悉与前人传述分歧矣。”那道人道:“趁此何不你我也去来世度脱几个,岂不是一场功德?”那僧道:“正合吾意,你且同我到警幻仙子宫中,将蠢物交割清楚,待这一干风骚孽鬼来世已完,你我再去.现在虽已有一半落尘,然犹未选集。”道人道:“既如此,便随你去来。”
空空道人遂向石头说道:“石兄,你这一段故事,据你本身说有些兴趣,故编写在此,意欲问世传奇.据我看来,第一件,无朝代年纪可考,第二件,并无大贤大忠理朝廷治民风的善政,此中只不过几个非常女子,或情或痴,或小才微善,亦无班姑,蔡女之德能.我纵抄去,恐世人不爱看呢。”石头笑答道:“我师何太痴耶!若云无朝代可考,今我师竟假借汉唐等年纪添缀,又有何难?但我想,向来别史,皆蹈一辙,莫如我这不借此套者,反倒别致新奇,不过只取其事体道理罢了,又何必拘拘于朝代年纪哉!再者,贩子俗人喜看理治之书者甚少,爱适趣闲文者特多.向来别史,或讪谤君相,或贬□□女,□□凶暴,不成胜数.更有一种***笔墨,其□□污臭,屠毒笔墨,好人后辈,又不成胜数.至若才子才子等书,则又千部共出一套,且此中终不能不涉于淫滥,乃至满纸潘安,子建,西子,文君,不过作者要写出本身的那两首情诗艳赋来,故假拟出男女二人名姓,又必旁出一小人其间拨乱,亦如剧中之小丑然.且鬟婢开口即者也之乎,非文即理.故一一看去,悉皆自相冲突,大不近道理之话,竟不如我半世亲睹亲闻的这几个女子,虽不敢说强似前代书中统统之人,但事迹原委,亦能够消愁破闷,也有几首歪诗熟话,能够喷饭供酒.至若聚散悲欢,兴衰境遇,则又追踪蹑迹,不敢略加穿凿,徒为供人之目而反失其真传者.今之人,贫者日为衣食所累,富者又怀不敷之心,即使一时稍闲,又有贪淫恋色,好货寻愁之事,那边去有工夫看那理治之书?以是我这一段故事,也不肯世人称奇道妙,也不定要世人高兴检读,只愿他们当那醉淫饱卧之时,或避世去愁之际,把此一玩,岂不省了些寿命筋力?就比那谋虚逐妄,却也省了口舌是非之害,腿脚奔波之苦.再者,亦令世人换新眼目,不比那些胡牵乱扯,忽离忽遇,满纸秀士淑女,子建文君红娘小玉等通共熟套之旧稿.我师意为何如?”
此系身前身后事,倩谁记去作奇传?诗后便是此石坠落之乡,投胎之处,亲身经历的一段陈迹故事.此中家庭闺阁琐事,以及闲情诗词倒还全备,或可适趣解闷,然朝代年纪,地理邦国,却反失落无考.
此开卷第一回也.作者自云:因曾历过一番梦幻以后,故将真事隐去,而借”通灵”之说,撰此《石头记》一书也.故曰”甄士隐”如此.但书中所记何事何人?自又云:“今风尘碌碌,一事无成,忽念及当日统统之女子,一一细考较去,觉其去处见地,皆出于我之上.何我堂堂须眉,诚不若彼裙钗哉?实愧则不足,悔又无益之大无可如何之日也!当此,则自欲将过去所赖天恩祖德,锦衣纨绔之时,饫甘餍肥之日,背父兄教诲之恩,负师友规谈之德,乃至本日一技无成,半生得志之罪,编述一集,以告天下人:我之罪固不免,然闺阁中本自历历有人,万不成因我之不肖,自护己短,一并使其耗费也.虽本日之茅椽蓬牖,瓦灶绳床,其晨夕风露,阶柳庭花,亦未有妨我之襟怀笔墨者.虽我未学,下笔无文,又何妨用假语村言,敷演出一段故事来,亦可使闺阁昭传,复可悦世之目,破人愁闷,不亦宜乎?”故曰”贾雨村”如此.
却说甄士隐俱听得明白,但不知所云”蠢物”系何东西.遂不由上前见礼,笑问道:“二仙师请了。”那僧道也忙答礼相问.士隐因说道:“适闻仙师所谈因果,实人间罕闻者.但弟子愚浊,不能洞悉明白,若蒙大开痴顽,备细一闻,弟子则洗耳聆听,稍能警省,亦可免沉伦之苦。”二仙笑道:“此乃玄机不成预泄者.到当时不要忘我二人,便可跳出火坑矣。”士隐听了,不便再问.因笑道:“玄机不成预泄,但适云`蠢物',不知为何,或可一见否?”那僧道:“若问此物,倒有一面之缘。”说着,取出递与士隐.士隐接了看时,本来是块光鲜美玉,上面笔迹清楚,镌着”通灵宝玉”四字,前面另有几行小字.正欲细看时,那僧便说已到幻景,便强从手中夺了去,与道人竟过一大石牌坊,上书四个大字,乃是”太虚幻景”.两边又有一幅春联,道是:
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士隐听得明白,心下踌躇,意欲问他们来源.只听道人说道:“你我不必同业,就此分离,各干谋生去罢.三劫后,我在北邙山等你,会齐了同往太虚幻景销号。”那僧道:“最妙,最妙!”说毕,二人一去,再不见个踪迹了.士隐心中此时自忖:这两小我必有来源,该试一问,现在悔却晚也.
惯养娇生笑你痴,菱花空对雪澌澌.
空空道人听如此说,思忖半晌,将《石头记》再检阅一遍,因见上面虽有些指奸责佞贬恶诛邪之语,亦非伤时骂世之旨,及至君仁臣良父慈子孝,凡伦常所关之处,皆是称功颂德,眷眷无穷,实非别书之可比.虽此中大旨谈情,亦不过实录其事,又非假拟妄称,一味淫邀艳约,私订偷盟之可比.因毫不干与时世,方重新至尾誊写返来,问世传奇.今后空空道人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易名为情僧,改《石头记》为《情僧录》.东鲁孔梅溪则题曰《***宝鉴》.后因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览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次,分出章回,则题曰《金陵十二钗》.并题一绝云:
这士隐正痴想,忽见隔壁葫芦庙内借居的一个穷儒-姓贾名化,表字时飞,别号雨村者走了出来.这贾雨村原系胡州人氏,也是诗书官吏之族,因他生于季世,父母祖宗根底已尽,人丁衰丧,只剩得他一身一口,在故乡无益,因进京求取功名,再整基业.自前岁来此,又淹蹇住了,暂寄庙中安身,每日卖字作文为生,故士隐常与他交代.当下雨村见了士隐,忙见礼陪笑道:“老先生倚门伫望,敢是贩子上有甚消息否?”士隐笑道:“非也.适因小女哭泣,引他出来作耍,恰是无聊之甚,兄来得正妙,请入小斋一谈,相互皆可消此永昼。”说着,便令人送女儿出来,自与雨村联袂来至书房中.小童献茶.方谈得三五句话,忽家人飞报:“严老爷来拜。”士隐慌的忙起家赔罪道:“恕诳驾之罪,略坐,弟即来陪。”雨村忙起家亦让道:“老先生请便.晚生乃常造之客,稍候何妨。”说着,士隐已出前厅去了.
本来女娲氏炼石补天之时,于大荒山无稽崖练成高经十二丈,方经二十四丈顽石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娲皇氏只用了三万六千五百块,只单单剩了一块未用,便弃在此山青埂峰下.谁知此石自经煅炼以后,灵性已通,因见众石俱得补天,独本身无材不堪当选,遂自怨自叹,日夜悲号忸捏.
出则既明,且看石上是何故事.按那石上书云:
厥后,又不知过了几世几劫,因有个空空道人访道求仙,忽从这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颠末,忽见一大块石上笔迹清楚,编述历历.空空道人乃重新一看,本来就是无材补天,幻形出世,蒙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携入尘凡,历尽聚散悲欢炎凉世态的一段故事.前面又有一首偈云:
都云作者痴,谁解此中味?
来,一起来赏识中华名著,话说我是真喜好这本书。
当日地陷东南,这东南一隅有处曰姑苏,有城曰阊门者,最是尘凡中一二等繁华风骚之地.这阊门外有个十里街,街内有个仁清巷,巷内有个古庙,因处所窄狭,人皆呼作葫芦庙.庙旁住着一故乡宦,姓甄,名费,字士隐.嫡妻封氏,情性贤淑,深明礼义.家中虽不甚繁华,然本地便也推他为望族了.因这甄士隐禀性澹泊,不以功名为念,每日只以观花修竹,酌酒吟诗为乐,倒是神仙一流品德.只是一件不敷:如本年已半百,膝下无儿,只要一女,乳名唤作英莲,年方三岁.
无材可去补彼苍,枉入尘凡若许年.
各位看官:你道此书从何而来?提及根由虽近荒唐,细按则深有兴趣.待鄙人将此来源说明,方使阅者了然不惑.
这里雨村且翻弄册本解闷.忽听得窗外有女子嗽声,雨村遂起家往窗外一看,本来是一个丫环,在那边撷花,生得仪容不俗,端倪腐败,虽无非常姿色,却亦有动听之处.雨村不觉看的呆了.那甄家丫环撷了花,方欲走时,猛昂首见窗内有人,敝巾旧服,虽是贫窘,然生得腰圆背厚,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眼,直鼻权腮.这丫环忙回身躲避,心下乃想:“此人生的如许雄浑,却又如许褴褛,想他定是我家仆人常说的甚么贾雨村了,每成心帮忙周济,只是没甚机遇.我家并无如许贫窘亲朋,想定是此人无疑了.怪道又说他必非久困之人。”
假作真时真亦假,有为有处有还无.士隐意欲也跟了畴昔,方举步时,忽听一声轰隆,有若山崩地陷.士隐大呼一声,定睛一看,只见骄阳炎炎,芭蕉冉冉,所梦之事便忘了大半.又见奶母正抱了英莲走来.士隐见女儿越产生得粉妆玉琢,乖觉可喜,便伸手接来,抱在怀内,斗他玩耍一回,又带至街前,看那过会的热烈.方欲出去时,只见从那边来了一僧一道:那僧则癞头跣脚,那道则跛足蓬头,疯疯颠癫,华侈谈笑而至.及至到了他门前,瞥见士隐抱着英莲,那僧便大哭起来,又向士隐道:“施主,你把这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抱在怀内何为?”士隐听了,知是疯话,也不去睬他.那僧还说:“舍我罢,舍我罢!”士隐不耐烦,便抱女儿撤身要出来,那僧乃指着他大笑,口内念了四句言词道:
上卷第一回甄士隐梦幻识通灵贾雨村风尘怀闺秀
一日,合法嗟悼之际,俄见一僧一道远远而来,生得骨骼不凡,丰神差异,说谈笑笑来至峰下,坐于石边高谈快论.先是说些云山雾海神仙玄幻之事,后便说到尘凡中繁华繁华.此石听了,不觉打动凡心,也想要到人间去享一享这繁华繁华,但自恨粗蠢,不得已,便口吐人言,向那僧道说道:“大师,弟子蠢物,不能见礼了.适闻二位谈那大家间光荣繁华,心切慕之.弟子质虽粗蠢,性却稍通,况见二师仙形道体,定不凡品,必有补天济世之材,利物济人之德.如蒙发一点慈心,照顾弟子得入尘凡,在那繁华场中,和顺乡里受享几年,自当永佩洪恩,万劫不忘也。”二仙师听毕,齐憨笑道:“善哉,善哉!那尘凡中有却有些乐事,但不能永久依恃,况又有`美中不敷,功德多魔'八个字紧相连属,瞬息间则又乐极悲生,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倒不如不去的好。”这石凡心已炽,那边听得进这话去,乃复苦求再四.二仙知不成强迫,乃叹道:“此亦静极怂级*,无中生有之数也.既如此,我们便携你去受享用享,只是到不对劲时,切莫悔怨。”石道:“天然,天然。”那僧又道:“若说你性灵,却又如此质蠢,并更无奇贵之处.如此也只好踮脚罢了.也罢,我现在大施佛法助你助,待劫终之日,复还本质,以了此案.你道好否?”石头听了,感激不尽.那僧便念咒书符,大展把戏,将一块大石顿时变成一块光鲜莹洁的美玉,且又缩成扇坠大小的可佩可拿.那僧托于掌上,笑道:“形体倒也是个宝贝了!还只没有,实在的好处,须得再镌上数字,令人一见便知是奇物方妙.然后携你到那昌明隆盛之邦,诗礼簪缨之族,花柳繁华地,和顺繁华乡去安身乐业。”石头听了,喜不能禁,乃问:“不知赐了弟子那几件奇处,又不知携了弟子到那边所?望乞明示,使弟子不惑。”那僧笑道:“你且莫问,今后天然明白的。”说着,便袖了这石,同那道人飘但是去,竟不知投奔何方何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