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葬神仙马秀才送丧思父母匡童生尽孝

实至名归,反作毕生之玷。

连续四天,不见憨仙有人来请,便走去看他。一进了门,见那几个长随不堪镇静。问其以是,憨仙病倒了,症候甚重,大夫说脉息不好,已是不肯下药。马二先生大惊,急上楼进房内去看,已是淹淹一息,头也抬不起来。马二先生心好,就在这里相伴,晚间也不归去。挨过两日多,那憨仙寿数已尽,断气身亡。那四小我慌了手脚,寓处掳一掳,只得四五件绸缎衣服还当得几两银子,其他一无统统,几个箱子都是空的。这几小我也并非长随,是一个儿子,两个侄儿,一个半子,这时都说出来。马二先生听在肚里,替他焦急。此时棺材也不敷买。马二先生有知己,赶着下处去取了十两银子来与他们摒挡。儿子守着抽泣,侄子上街买棺材,半子无事,同马二先生到间壁茶社里谈谈。

次日。马二先生才起来,他文章已是停停铛铛,送了过来。马二先生喜道:“又好学,又敏捷,可敬可敬!”把那文章看了一遍,道:“文章才华是有,只是理法欠些。”将文章按在桌上,拿笔点着,重新至尾,讲了很多真假归正,吞吐含蓄之法与他。他作揖谢了要去,马二先生道:“休慌。你在此终不是个长策,我送你盘费归去。”匡超人道:“若蒙帮助,只借出一两银子就好了。”马二先生道:“不然,你这一到家,也要些须有个本钱奉侍父母。才得有工夫读书。我这里竟拿十两银子与你,你归去做些买卖,请大夫看你尊翁的病。”当下开箱子取出十两一封银子,又寻了一件旧棉袄、一双鞋,都递与他,道:“这银子,你拿家去。这鞋和衣服,恐怕路上冷,迟早穿穿。”匡超人接了衣裳、银子。两泪交换道:“蒙先生这般相爱。我匡迥何故为报!意欲拜为盟兄,将来诸事还要照顾。只是大胆,不知长兄可肯包容?”

马二先生道:“你令岳是个活神仙,本年活了三百多岁,如何俄然又死起来?”半子道:“笑话!他白叟家本年只得六十六岁,那边有甚么三百岁!想着他白叟家,也就是个不守本分,惯弄玄虚。寻了钱又混用掉了,现在落得这一个结束。不瞒老先生说,我们都是买卖人,丢着买卖,同他做这虚头事。他现在直脚去了,累我们乞食回籍,那边提及!”马二先生道:“他白叟家床头间有那一包一包的黑煤,烧起炉来,一倾就是纹银。”半子道:“那边是甚么‘黑煤’!那就是银子,用煤煤黑了的。一下了炉,银子本质就现出来了。那原是个做出来哄人的,用完了那些,就没的用了。”马二先生道:“另有一说,他若不是神仙,怎的在丁仙祠初见我的时候,并未曾认得我,就知我姓马?”半子道:“你又差了。他那日在片石居扶乩出来,瞥见你坐在书店看书,书店问你贵姓,你说,我就是书面上马甚么,他听了晓得的。人间那边来的神仙!”

匡超人过了钱塘江,要搭温州的船。瞥见一只船正走着,他就问:“可带人?”船家道:“我们是抚院大人差上郑老爹的船,不带人的。”匡超人背着行李正待走,船窗里一个白须老者道:“驾长,单身客人,带着也罢了,添着你买酒吃。”船家道:“既然老爹叮咛,客人你上来罢。”把船撑到岸边,让他下了船。匡超人放下行李,向老爹作了揖,瞥见舱里三小我:中间郑老爹坐着,他儿子坐在中间,这边坐着一个外府的客人。郑老爹还了礼,叫他坐下。匡超报酬人灵巧,在船上不拿强拿,不动强动,一口一声,只叫“老爹”。那郑老爹甚是欢乐,有饭叫他同吃。

洪憨仙道:“先生久享大名,书坊敦请不歇,本日因甚闲暇到这祠里来求签?”马二先生道:“不瞒老先生说,晚学本年在嘉兴选了一部文章,送了几十金,却为一个朋友的事垫用去了。现在来到此处,虽住在书坊里,却没有甚么文章选。寓处盘费已尽,内心迷惑,出来闲逛逛,要在这仙祠里求个签,问问可有发财机遇。谁想遇着老先生。已经说破晚生苦衷,这签也不必求了。”洪憨仙道:“发财也不难,但大财须缓一步,目今临时发个小财,好么?”马二先生道:“只要发财,那论大小!只不知老先生是甚么事理?”洪憨仙沈吟了一会,说道:“也罢,我现在将些须物件送与先生,你拿到下处去试一试。如果有效验,再来问我取讨,如不相干,别作商讨。”因走进房内,床头边摸出一个包子来翻开,内里有几块黑煤,递与马二先生道:“你将这东西拿到下处,烧起一炉火来,取个罐子把他顿在上面,当作些甚么东西,再来和我说。”

话说马二先生在丁仙祠正要跪下求签,前面一人叫一声“马二先生”。马二先生转头一看,那人像个神仙,仓猝上前见礼道:“门生不知先生到此,有失驱逐。但与先生素昧平生,何故便知门生姓马?”那人道:“‘天下何人不识君’?先生既遇着老夫,不必求签了,且同到敝寓谈谈。”马二先生道:“尊寓在那边?”那人指道:“就在此处,不远。”当下携了马二先生的手。走出丁仙祠。倒是一条平坦通衢,一块石头也没有。未及一刻工夫。已到了伍相国庙门口。马二先生内心迷惑:“本来有这近路,我方才走错了。”又迷惑:“恐是神仙缩地腾云之法也不成知。”来到庙门口,那人道:“这便是敝寓。请出来坐。”

敦伦修行,终受当事之知;

南渡年来此地游,现在不比旧风骚。

湖光山色浑恶棍,挥手清吟过十洲。

马二先生恍然大悟:“他本来交友我是要借我骗胡三公子,幸得胡家时运高,不得上算。”又想道:“他亏负了我甚么?我到底该感激他。”当下返来,候着他装殓,算还庙里房钱,叫脚子抬到清波门外厝着。马二先生备个牲醴纸钱,送到厝所,看着用砖砌好了。剩的银子,那四小我做盘程,谢别去了。

马二先生到文瀚楼。开了房门坐下。马二先生问道:“长兄,你此时内心可还想着读书长进?还想着家去看看尊公么?”匡超人见问这话,又落下泪来,道:“先生,我当今衣食贫乏,还拿甚么本钱想读书长进?这是不能的了。只是父亲在家得病,我为人子的,不能归去奉侍,禽兽也不如,以是几次自内心恨极,不如早寻一个死处!”马二先生劝道:“快不要如此。只你一点孝思,就是六合也感格的动了。你且坐下,我清算饭与你吃。”当下留他吃了晚餐,又问道:“比如长兄,你现在要回家去,须很多少盘程?”匡超人道:“先生,我那边还讲多少?只这几天水路乘船,到了水路上,我莫非还想坐山轿不成?背了行李走,就是饭食少两餐也罢,我只要到父亲跟前,死也瞑目!”马二先生道:“这也使得。你今晚且在我这里住一夜,渐渐筹议。”到晚,马二先生又问道:“你当时读过几年书?文章可曾成过篇?”匡超人道:“成过篇的。”马二先生笑着向他说:“我现在大胆出个题目,你做一篇,我看看你笔下可望得进学。这个使得么?”匡超人道:“正要就教先生。只是不通,先生休笑。”马二先生道:“说那边话,我出一题,你明日做。”说罢,出了题,送他在那边睡。

前面一行写“露台洪憨仙题”。马二先生看过《纲鉴》,晓得“南渡”是宋高宗的事,屈指一算,已是三百多年,现在还在,必然是个神仙无疑。因问道:“这佳作是老先生的?”那神仙道:“憨仙便是贱号。偶尔遣兴之作,颇不敷观。先生若爱看诗句,前时在此,有同抚台、藩台及诸位当事在湖上唱和的一卷诗,取来就教。”便拿出一个手卷来。马二先生放开一看,都是各当事的亲笔。一递一首,都是七言律诗,咏的西湖上的景,图书新奇,实在赞了一回,收递畴昔。捧上饭来,一大盘稀烂的羊肉、一盘糟鸭、一大碗火腿虾圆杂脍,又是一碗清汤,虽是便饭,却也这般热烈。马二先生腹中尚饱,因不好孤负了神仙的意义,又极力的吃了一餐。撤下家伙去。

那知这伍相国殿后有极大的处所,又有花圃,园里有五间大楼,四周窗子望江望湖。那人就住在这楼上,邀马二先生上楼,见礼坐下。那人四个长随,齐划一整,都穿戴绸缎衣服,每人脚下一双新靴,上来谨慎献茶。那人叮咛备饭,一齐应诺下去了。马二先生举眼一看,楼中间挂着一张匹纸,上写冰盘大的二十八个大字一首绝句诗道:

马二先生接着,别了憨仙,回到下处。晚间公然烧起一炉火来,把罐子顿上。那火支支的响了一阵,取罐倾了出来,竟是一锭细丝纹银。马二先生喜出望外,连续倾了六七罐,倒出六七锭大纹银。马二先生迷惑不知可用得,当夜睡了。次日朝晨,上街到钱店里去看,钱店都说是实足纹银,随即换了几千钱,拿回下处来。马二先生把钱收了,赶到洪憨仙下处来谢。憨仙已迎出门来道:“昨晚之事如何?”马二先生道:“果是仙家妙用!”如此这般,奉告憨仙倾出多少纹银。憨仙道:“早哩!我这里另有些,先生再拿去尝尝。”又取出一个包子来,比前有三四倍,送与马二先生,又留着吃过饭。别了返来,马二先生连续鄙人处住了六七日,每日烧炉,倾银子,把那些黑煤都倾完了,上戥子一秤,足有八九十两重。马二先生欢乐无穷,一包一包收在那边。

一日,憨仙来请说话,马二先生走来。憨仙道:“先生,你是处州,我是台州,附近,原要算桑里。本日有个客来拜我,我和你要认作中表弟兄,将来自有一番寒暄,断不成误。”马二先生道:“叨教这位尊客是谁?”憨仙道:“便是这城里胡尚书家三公子,名缜,字密之。尚书公遗下宦囊很多,这位公子却有钱癖,考虑多多益善,要学我这烧银之法。眼下能够拿出万金来,觉得炉火药物之费。但此事须一居间之人。先生大名,他是晓得的,况在书坊操选,是有踪迹可寻的人,他更能够放心。现在相会过,订了此事,到七七四十九日以后,成了‘银母’。凡统统铜锡之物,点着即成黄金,岂止数十百万。我是用他不着,当时告别还山。先生得这‘银母’,家道自此也可小康了。”马二先生见他这般神术,有甚么不信,坐鄙人处,等了胡三公子来。三公子同憨仙见礼,便叨教马二先生:“贵乡贵姓?”憨仙道:“这是舍弟,各书坊所贴处州马纯上先生选《三科程墨》的便是。”胡三公子改容相接,见礼坐下。三公子举眼一看,见憨神仙物轩昂,行李富丽,四个长随轮番献茶,又有选家马先生是至戚,欢乐放心之极,坐了一会,去了。

马二先生送殡返来,还是到城隍山吃茶,忽见茶馆中间添了一张小桌子,一个少年坐着测字。那少年虽则肥大,却另有些精力,却又古怪,面前摆着字盘笔砚,手里却拿着一本书看。马二先生内心惊奇,假作要测字,走近前一看,本来就是他新选的《三科程墨持运》。马二先生竟走到桌旁板凳上坐下。那少年丢下文章,问道:“是要测字的?”马二先生道:“我走倒了,借此坐坐。”那少年道:“请坐,我去取茶来。”即向茶馆里开了一碗茶,送在马二先生跟前,陪着坐下。马二先生见他乖觉,问道:“长兄,你贵姓?可就是这本城人?”那少年又瞥见他戴着方巾,晓得是学里朋友,便道:“晚生姓匡,不是本城人。晚生在温州府乐清县住。”马二先生见他戴顶破帽,身穿一件单布衣服,甚是蓝缕,因说道:“长兄,你离家数百里,来省做这件门路?这事是寻不出大钱来的,连饣胡口也不敷。你本年多少尊庚?家下可有父母老婆?我看你这般好学,想也是个读书人。”那少年道:“晚生本年二十二岁,还未曾娶过老婆,家里父母俱存,自小也上过几年学,因是家寒有力,读不成了。客岁跟着一个卖柴的客人来省会,在柴行里记账。不想客人消折了本钱,不得回家,我就流落在此。前日一个故村夫来,说我父亲在家有病。于今不知个存亡,是这般痛苦。”说着,那眼泪如豆子大掉了下来。马二先生实在侧然,说道:“你且不要悲伤。你尊讳尊字是甚么?”那少年收泪道:“晚生叫匡迥,号超人。还未曾叨教先生仙乡贵姓。”马二先生道:“这不必问。你方才看的文章,封面上马纯上就是我了。”匡超人听了这话,仓猝作揖,磕下头去,说道:“晚生真乃‘有眼不识泰山’!”马二先生忙还了礼,说道:“快不要如此,我和你萍水相逢,斯文骨肉。这测字到晚也有限了,长兄何不收了,同我到下处谈谈?”匡超人道:“这个最好。先生请坐,等我把东西收了。”当下将笔砚纸盘收了,做一包背着,同桌凳寄在对门庙里,跟马二先生到文瀚楼。

次日,憨仙同马二先生坐肩舆回拜胡府,马二先生又送了一部新选的墨卷,三公子留着谈了半日。回到下处。瞬息,胡家管家来下请柬两副:一副写洪太爷,一副写马老爷。帖子上是:“明日湖亭一卮小集,候教。胡缜拜订。”持帖人说道:“家老爷拜上太爷,席设在西湖花港御书楼旁园子里。请太爷和马老爷明日早些。”憨仙收下帖子。次日,两人坐轿来到花港,园门大开,胡三公子先在那边等待。两席酒,一本戏,吃了一日。马二先生坐在席上,想起:“前日单独一个看着别人吃酒菜,本日刚好人请我也在这里。”当下极丰厚的酒馔点心,马二先生用了一饱。胡三公子商定三五日再请到家写立条约,央马二先生居间,然后打扫家里花圃,觉得丹室。先兑出一万银子,托憨仙修制药物,请到丹室内住下。三人说定。到晚席散,马二先生坐轿竟回文瀚楼。

马二先生大喜,当下受了他两拜,又同他拜了两拜,结为兄弟。留他在楼上,清算菜蔬,替他饯行。吃着,向他说道:“贤弟,你听我说。你现在归去,奉事父母,总以文章举业为主。人生世上,除了这事,就没有第二件能够出头。不要说算命、测字是劣等,就是教馆、作幕,都不是个结局。只是有本领进了学,中了举人、进士,马上就荣宗耀祖。这就是《孝经》上所说的‘显亲立名’,才是大孝,本身也不得刻苦。古语道得好:‘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锺粟,书中自有颜如玉。’现在甚么是书?就是我们的文章选本了。贤弟,你归去奉侍父母,总以做举业为主。就是买卖不好,奉侍不周,也不必介怀,总以做文章为主。那害病的父亲,睡在床上没有东西吃,公然闻声你念文章的声气,贰心花开了,清楚难过也好过,清楚那边疼也不疼了。这便是曾子的‘养志’。假定时运不好,毕生不得落第,一个廪生是挣的来的,到厥后,做任教官,也替父母请一道封诰。我是百无一能,年纪又大了。贤弟,你少年英敏,可谛听愚兄之言,图个今后宦途相见。”说罢,又到本身书架上细细检了几部文章,塞在他棉袄里卷着,说道:“这都是好的,你拿去读下。”匡超人依依不舍,又急于要家去看父亲,只得挥泪告别。马二先生携动手,同他到城隍山旧下处取了铺盖,又送他出清波门,一向送到江船上。看着上了船,马二先生告别,进城去了。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化。

饭后行船无事,郑老爹提及:“现在情面浇薄,读书的人,都不孝父母。这温州姓张的,弟兄三个都是秀才,两个迷惑老子把家私偏了小儿子,在家打吵,吵得父亲急了。出首到官。他两弟兄在府、县都用了钱,倒替他父亲做了假哀怜的呈子,把这事销结案。幸亏学里一名教员爷持正不依,详了我们大人衙门,大人准了,差了我到温州提这一干人犯去。”那客人道:“这一提了来审实,府、县的老爷不都有碍?”郑老爹道:“审出真情,一总都是要参的!”匡超人闻声这话,自内心感喟:“有钱的不孝父母,像我这贫民,要孝父母又不能,真乃不平之事!”过了两日,登陆起旱,谢了郑老爹。郑老爹饭钱一个也不问他要,他又谢了。一起晓行夜宿,来到本身村落,瞥见家门。只因这一番,有分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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