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周学道校士拔真才胡屠户行凶闹捷报(1)

当时天气尚早,并无童生交卷。周学道将范进卷子用心企图看了一遍,内心不喜。道:“如许的笔墨,都说的是些甚么话,怪不得不进学!”丢过一边不看了。又坐了一会,还不见一小我来交卷,内心又想道:“何不把范进的卷子再看一遍?倘有一线之明,也不幸他苦志。”重新至尾,又看了一遍,感觉有些意义。正要再看看,却有一个童生来交卷。那童生跪下道:“求大老爷口试。”学道和颜道:“你的笔墨已在这里了,又口试些甚么?”那童生道:“童生诗词歌赋都会,求大老爷出题口试。”学道变了脸道:“‘当明天子重文章,足下何必讲汉唐!’像你做童生的人,只该用心做文章,那些杂览,学他做甚么!何况本道奉旨到此衡文,莫非是来此同你谈杂学的么?看你如许务名而不务实,那正务天然荒废,都是些粗心浮气的说话,看不得了。摆布的,赶了出去!”一声叮咛过了,两傍走过几个如狼似虎的公人。把那童生叉着膊子,一起跟头,叉到大门外。

世人七手八脚将他扛抬了出来,贡院前一个茶棚子里坐下,劝他吃了一碗茶,犹自索鼻涕,弹眼泪,悲伤不止。内里一个客人道:“周客人有甚苦衷?为甚到了这里,这等大哭起来?倒是哭得短长。”金不足道:“各位老客有所不知。我这舍舅,本来原不是买卖人。因他苦读了几十年的书,秀才也未曾做得一个,本日瞥见贡院,就不觉悲伤起来。”自因这一句话道着周进的真苦衷,因而不顾世人,又放声大哭起来。又一个客人道:“论这事,只该怪我们金老客。周相公既是斯文人,为甚么带他出来做如许的事?”金不足道:“也只为赤贫之士,又无馆做,没何如上了这一条路。”又一个客人道:“看令舅这个风景,毕竟胸中才学是好的,因没有人识得他,以是受屈到此地步。”金不足道:“他才学是有的,怎奈时运不济。”那客人道:“监生也能够出场。周相公既有才学,何不捐他一个监出场。中了,也不枉了本日这一番苦衷。”金不足道:“我也是这般想,只是那边有这一注银子。”此时周进哭的住了。那客人道:“这也不难。现放着我这几个弟兄在此,每人拿出几十两银子借与周相公纳监出场。若中了仕进,那在我们这几两银子,就是周相公不还,我们走江湖的人,那边不破掉了几两银子?何况这是功德。你众位意下如何?”世人一齐道:“君子成人之美。”又道:“‘见义不为,是为无勇。’俺们有甚么不肯!只不知周相公可肯俯就?”周进道:“若得如此,便是重生父母,我周进变驴变马,也要报效!”爬到地下就磕了几个头,世人还下礼去。金不足也称谢了世人。又吃了几碗茶,周进再不哭了,同世人说谈笑笑,回到行里。

这周学道虽也请了几个看文章的相公,却自内心想道:“我在这内里刻苦久了。现在本身当权,必要把卷子都要细细看过,不成听着幕客,屈了真才。”主张定了,到广州上了任。次日,行香挂牌,先考了两场生员。第三场是南海、番禺两县童生。周学道坐在堂上,见那些童生纷繁出去:也有小的,也有老的,仪表端方的,獐头鼠目标,衣冠齐楚的,蓝缕褴褛的。掉队点进一个童生来,面黄肌瘦,斑白髯毛,头上戴一顶破毡帽。广东虽是地气暖和,这时已是十仲春上旬,那童生还穿戴麻布直裰,冻得乞乞缩缩,接了卷子,下去归号。周学道看在内心,封门出来。出来放头牌的时节,坐在上面。只见那穿麻布的童生上来交卷,那衣服因是朽烂了,在号里又扯破了几块。周学道看看本身身上,绯袍金带,多么光辉。因翻一翻点名册,问那童生道:“你就是范进?”范进跪下道:“童生就是。”学道道:“你本年多少年纪了?”范进道:“童生册上写的是三十岁,童生实年五十四岁。”学道道:“你考过多少回数了?”范进道:“童生二十岁招考,到今考过二十余次。”学道道:“如何总不进学?”范进道:“总因童生笔墨荒诞,以是各位大老爷未曾赏取。”周学道道:“这也一定尽然。你且出去,卷子待本道细细看。”范进叩首下去了。

次日,四位客人公然备了二百两银子,交与金不足。统统多的使费,都是金不足包办。周进又谢了世人和金不足。行仆人替周进备一席酒,请了众位。金不足将着银子,上了藩库,讨出库收来。正值宗师来省录遗,周进就录了个贡监首卷。到了八月初八日进头场,见了本身哭的地点,不觉喜出望外。自古道:“人逢丧事精力爽。”那七篇笔墨,做的花团锦簇普通。出了场,仍旧住在行里。金不足同那几个客人还未曾买完了货。直到放榜那日,巍然中了。世人各各欢乐,一齐回到汶上县。拜县父母、学师。典史拿晚生帖子上门来贺。汶上县的人,不是亲的也来认亲,不相与的也来认相与。忙了个把月。申祥甫闻声这事,在薛家集敛了分子,买了四只鸡、五十个蛋和些炒米、欢团之类,亲身上县来道贺。周进留他吃了酒饭去。荀老爹贺礼是不消说了。看看上京会试,盘费、衣服都是金不足替他设处。到京会试,又中了进士,殿在三甲,授了部下。荏苒三年,升了御史,钦点广东学道。

话说周进在省会要看贡院,金不足见他逼真,只得用几个小钱同他去看。不想才到天字号,就撞死在地下。世人多慌了,只道一时中了恶。行仆人道:“想是这贡院里久没有人到,阴气重了,故此周客人中了恶。”金不足道:“贤东,我扶着他。你且去到做工的那边借口开水来灌他一灌。”行仆人应诺,取了水来,三四个客人一齐扶着,灌了下去。喉咙里咯咯的响了一声,吐出一口稠涎来。世人道:“好了!”扶着立了起来。周进看着号板,又是一头撞将去。这回不死了,放声大哭起来。世人劝着不住。金不足道:“你看,这不是疯了么?好好到贡院来耍,你家又不死了人,为甚么这号淘痛哭是的?”周进也不闻声,尽管伏着号板哭个不住。一号哭过,又哭到二号、三号,满地打滚,哭了又哭,哭的世民气里都惨痛起来。金不足见不是事,同业仆人一左一右架着他的膀子。他那边肯起来,哭了一阵,又是一阵,直哭到口里吐出鲜血来。

范进进学回家,母亲、老婆俱各欢乐。正待烧锅做饭,只见他丈人胡屠户,手里拿着一副大肠和一瓶酒,走了出去。范进向他作揖,坐下。胡屠户道:“我自倒运,把个女儿嫁与你这现世宝穷鬼,积年以来,不知累了我多少。现在不知因我积了甚么德,带挈你中了个相公,我以是带个酒来贺你。”范进唯唯连声,叫浑家把肠子煮了,烫起酒来,在茅草棚下坐着。母亲身和媳妇在厨下造饭。胡屠户又叮咛半子道:“你现在既中了相公,凡事要立起个别统来。比如我这行事里,都是些端庄有脸面的人,又是你的长亲,你怎敢在我们跟前妆大?如果家门口这些做田的、扒粪的,不过是平头百姓,你若同他拱手作揖,平起平坐,这就是坏了黉舍端方,连我脸上都无光了。你是个烂忠诚没用的人,以是这些话我不得不教诲你,免得惹人笑话。”范进道:“岳父见教的是。”胡屠户又道:“亲家母也来这里坐着用饭。白叟家每日小菜饭,想也难过。我女孩儿也吃些。自从进了你家门,这十几年,不知猪油可曾吃过两三回哩!不幸,不幸!”说罢,婆媳两个都来坐着吃了饭。吃到日西时分,胡屠户吃的醺醺的。这里母子两个,千恩万谢。屠户横披了衣服,腆着肚子去了。

周学道固然赶他出去,却也把卷子取来看看。那童生叫做魏好古,笔墨也还清通。学道道:“把他低低的进了学罢。”因取过笔来,在卷子尾上点了一点,做个记认。又取过范进卷子来看,看罢,不觉感喟道:“如许笔墨,连我看一两遍也不能解,直到三遍以后,才晓得是六合间之至文,真乃一字一珠!可见世上胡涂试官,不知屈煞了多少英才!”忙取笔细细圈点,卷面上加了三圈,即填了第一名。又把魏好古的卷子取过来,填了第二十名。将各卷汇齐,带了出来。收回案来,范进是第一。谒见那日,实在赞美了一回。点到二十名,魏好古上去,又鼓励了几句“用心举业,休学杂览”的话,鼓吹送了出去。

次日,范进少不得拜拜乡邻。魏好古又约了一班同案的朋友,相互来往。因是乡试年,做了几个文会。不觉到了六月尽间,这些同案的人约范出来乡试。范进因没有盘费,走去同丈人商讨,被胡屠户一口啐在脸上,骂了一个狗血喷头,道:“不要失了你的时了!你本身只感觉中了一个相公,就‘癞蛤蟆想吃起天鹅肉’来!我闻声人说,就是中相公时,也不是你的文章,还是宗师瞥见你老,不过意,舍与你的。现在痴心就想中起老爷来!这些中老爷的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你不瞥见城里张府上那些老爷,都有万贯家私,一个个方面大耳?像你这尖嘴猴腮,也该撒抛尿本身照照!不三不四,就想天鹅屁吃!趁早收了这心,来岁在我们行事里替你寻一个馆,每年寻几两银子,赡养你那老不死的老娘和你老婆是端庄!你问我借川资,我一天杀一个猪还赚不得钱把银子,都把与你去丢在水里,叫我一家长幼嗑西北风!”一顿夹七夹八,骂的范进摸门不着。辞了丈人返来,自内心想:“宗师说我火候已到。自古无场外的举人,如不出来考他一考,如何甘心?”因向几个同案商讨,瞒着丈人,到城里乡试。出了场,即便回家。家里已是饿了两三天。被胡屠户晓得,又骂了一顿。

次日起马,范进单独送在三十里以外,轿前打恭。周学道又叫到跟前,说道:“龙头属老成。本道看你的笔墨,火候到了,即在此科,必然发财。我复命以后,在京专候。”范进又叩首谢了,起来立着。学道肩舆一拥而去。范进立着,直瞥见门枪影子抹过前山,看不见了,方才回到下处,谢了房东人。他家离城另有四十五里路,连夜返来,拜见母亲。家里住着一间草屋,一厦披子,门外是个茅草棚。正屋是母亲住着,老婆住在披房里。他老婆乃是集上胡屠户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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