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来王庭时,一起上,可曾见到了北戎的平常民人?”

韩之孝的为人,我是晓得的。当年在朝中,他为官一贯廉洁,很有贤名。如许的人,我父亲若活着,也不会信赖他是那卖主求荣、轻易偷生之辈。

我想了想路上所见。北戎贵族,如乞力咄那样一身绫罗绸缎珠光宝气之人,我自是见了很多。但来到北戎以后,哪怕是王庭当中,我见到的大部分人,却皆是赤贫模样。

我听着,来了兴趣。

我听着这话,忽而将目光看向一旁的骨力南。

我沉吟。

“可在我看来,先生所言虽有理,却有一处大谬。”我说,“此谬,足可将先生的苦心毁于一旦。”

韩之孝眉间一动,道:“何为大谬?鄙人愿闻其详。”

韩之孝终究开口道:“中原那边,对鄙人有多少骂名,鄙人是晓得的。这些骂名,亦是鄙人应得。当年,鄙人被俘以后,确是志愿投奔了戎王。”

他一向没有出声,不过目光炯炯,明显是听得津津有味。

这些人,与书上所说的蛮荒之人倒是如出一辙。脏头垢面,衣袍污破。好些人似是长年吃不饱,面黄肌瘦。北戎人贫乏衣料,大多穿毛皮制成的袍子。可如许的寒冬里,也仍有人衣不蔽体。

这话,明显戳中了韩之孝的苦衷。

骨力南面无神采,道:“我与戎王是何干系,先生心中清楚。”

韩之孝道:“娘子过誉。”

“这便是北戎长年四方劫夺的启事。”韩之孝道,“北戎游牧而生,逐水草而居,居无定所食无常饱。就算可圈养牲口,也比中原的耕作之法更依靠天时。故而一旦碰到些许天灾,牲口死去,便是饥荒。民人衣食无着,为了讨活路,便唯有四周劫夺。塞外的戎人胡人悠长以来的劫夺之风,是以而起。这两年,鄙人在北戎专事内政,对此感受更甚。鄙人觉得,只要这些北戎的大众之民还是衣食不继,不管中原赢多少次,边患也不会消弭。”

唯有为了那高远的抱负,才气令我佩服。

“我与韩先生有过数面之缘,仍记得当年父亲曾说过,韩先生诸多大才当中,有一点尤其首要,便是晓得时务,常能依时而动,择取上策。”我说,“当年韩先生投了北戎,虽朝中大家皆为之诟病,我却从不以为韩先生是叛臣。皆因这两年来,韩先生虽在戎王身边用事,却只专内政,凡触及外事,特别用兵,概不参与。当年,戎王想再度南侵中原,韩先存亡力劝谏,被戎王怒斥。韩先生虽身在北戎,却仍能为中原着想,又怎可视为叛臣?”

我说:“见到过。”

固然他如许的人,大多有那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定力,但我也是见多了的,能窥出那脸上纤细的窜改。

我想了想,道:“故而韩先生找到了当今的戎王?”

“哦?”

我轻叹一声,道:“先生公然有大才,此等高瞻远瞩,世人多不及也。”

“哦?”

“那么此事,韩先生有何良策?”我问。

“当年先帝北伐,北戎出战的,恰是当今戎王。”韩之孝道,“当时,他还是二王子。那场大战乃是北戎百年未遇的大胜,可谓功业彪炳。但戎王仍决意传位大王子,令二王子非常不满。鄙人虽身为阶下囚,但对二王子处境一清二楚。二王子手握重兵,虎视眈眈,缺的,不过是有人推上一把。鄙人当时身无长物,唯有三寸不烂之舌。二王子听了鄙人一番言辞,大为震惊,将鄙人收了,起兵背叛。”

“当时,先帝身陷囹圄,回朝有望,中原无主,堕入纷争。北戎见中原动乱,亦大有乘胜追击,南下入主之势。鄙人彻夜思考,觉得唯有将北戎内部撼动,让它也乱上一场,才可禁止。”

“娘子觉得如何?”

“本来如此。”我点头,而后,看着韩之孝,暴露可惜之色,“韩先生乃戎王夺位的首功,便是在中原,亦人尽皆知。只是想来,也是是以,韩先生与当年的二王子一样,并不受北戎的很多人待见。我说的可对?”

韩之孝迟疑半晌,忽而将目光看向骨力南。

韩之孝的目光动了动,沉默半晌,长长叹了一口气。

“无干与否,我自有事理,还请先生奉告。”我说,“先生既然敢冒着性命之虞来见我,又何妨将内心话说一说?”

“与中原相较,贫困了很多。”我说。

这事,我倒是第一次传闻。但思考之下,统统都公道了。

他怔住,随即道:“此事,与当下无干。”

“不过鄙人之以是劝谏戎王,并非全然为了中原,也是为了北戎。”他说,“鄙人看来,不管戎王还是中原,兵器永不成处理争端。”

“先生过誉。”

“数年不见,娘子比当年更加伶牙俐齿。”他说。

韩之孝正要说话,我抬手止住,道:“请先生听我把话说完。有一事,我一向想问先生。当年,先生为何投降了北戎?”

“纵观史上,凡中原和漠北相安无事的时节,当然有风调雨顺的启事,但更抓紧急的,乃是商路繁华。”韩之孝道,“北戎的商路,一端通西域,一端通中原,可谓咽喉。目光短浅之人,将此视为讹诈的本钱,或课以重税,或劫夺商旅。虽短时可有大笔财帛入账,却无异于饮鸩止渴。目光长远之人,则将此视为滋养瘠薄之地的死水,庇护商路,靠着商路互通有无,让民人从中受惠。西域诸国皆深明此理,大多为后者;而北戎虽占有万里边境,这近百年来,戎王却多是前者,实在教人扼腕。当今戎王,有志做一名明主。鄙人将这事理向他申明,他亦有那窜改之念,假以光阴,必可窜改局面。届时,两国不必再因劫夺而起兵器,安宁自来。”

“先生跟错了人。”我淡淡道,“只怕先生的这番事理,戎王虽是听了,也应了,实在却未曾往内心去,更未曾动手实施。先生盼着的窜改,只怕就算在北戎熬一辈子,也不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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