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曹阿瞒许田打围董国舅内阁受诏

曹操回府,荀彧等一班谋士入见曰:“天子认刘备为叔,恐无益于明公。”操曰:“彼既以为皇叔,吾以天子之诏令之,彼愈不敢不平矣。况吾留彼在许都,名虽近君,实在吾把握以内,吾何惧哉?吾所虑者,太尉杨彪系袁术亲戚,倘与二袁为内应,为害不浅。当即除之。”乃密令人诬告彪交通袁术,遂收彪下狱,命满宠按治之。时北海太守孔融在许都,因谏操曰:“杨公四世清德,岂可因袁氏而罪之乎?”操曰:“此朝廷意也。”融曰:“使成王杀召公,周公可得言不知耶?”操不得已,乃免彪官,放归田里。议郎赵彦愤操跋扈,上疏劾操不奉帝旨、擅收大臣之罪。操大怒,即收赵彦杀之。因而百官无不悚惧。谋士程昱说操曰:“今明公威名日盛,何不乘此时行王霸之事?”操曰:“朝廷股肱尚多,未可轻动。

承辞操归家,至夜独坐书院中,将袍细心几次看了,并无一物。承思曰:“天子赐我袍带,命我细观,必非偶然;今不见甚踪迹,何也?”随又取玉带检看,乃白玉小巧,碾成小龙穿花,背用紫锦为衬,缝缀端整,亦并无一物,承心疑,放于桌上,几次寻之。很久,倦甚。正欲伏几而寝,俄然灯花落于带上,烧着背衬。承惊拭之,已烧破一处,微露素绢,隐见血迹。急取刀拆开视之,乃天子手书血字密诏也。诏曰:“朕闻人伦之大,父子为先;尊卑之殊,君臣为重。克日操贼弄权,逼迫君父;结连党伍,废弛朝纲;敕赏封罚,不由朕主。朕夙夜忧思,恐天下将危。卿乃国之大臣,朕之至戚,当念高帝创业之艰巨,纠合忠义分身之义士,殄灭奸党,复安社稷,祖宗幸甚!破指洒血,书诏付卿,再四慎之,勿负朕意!建安四年春三月诏。”

话说曹操举剑欲杀张辽,玄德攀住臂膊,云长跪于面前。玄德曰,“此等赤忱之人,合法留用。”云长曰:“关某素知文远忠义之士,愿以性命保之。”操掷剑笑曰:“我亦知文远忠义,故戏之耳。”乃亲释其缚,解衣衣之,延之上坐,辽感其意,遂降。操拜辽为中郎将,赐爵关内侯,使招安臧霸。霸闻吕布已死,张辽已降,遂亦引本部军投降。操厚赏之。

次日,献帝设朝,操表奏玄德军功,引玄德见帝。玄德具朝服拜于丹墀。帝宣上殿,问曰:“卿祖何人?”玄德奏曰:“臣乃中山靖王以后,孝景天子中间玄孙,刘雄之孙,刘弘之子也。”帝教取宗族世谱检看,令宗正卿宣读曰:“孝景天子生十四子。第七子乃中山靖王刘胜。胜生陆城亭侯刘贞。贞生沛侯刘昂。昂生漳侯刘禄。禄生沂水侯刘恋。恋生钦阳侯刘英。英生安国侯刘建。建生广陵侯刘哀。哀生胶水侯刘宪。宪生祖邑侯刘舒。舒生祁阳侯刘谊。谊生原泽侯刘必。必生颍川侯刘达。达生丰灵侯刘不疑。不疑生济川侯刘惠。惠生东郡范令刘雄。雄生刘弘。弘不仕。刘备乃刘弘之子也。”帝排世谱,则玄德乃帝之叔也。帝大喜,请入偏殿叙叔侄之礼。帝暗思:“曹操弄权,国事都不由朕主,今得此豪杰之叔,朕有助矣!”遂拜玄德为左将军、宜城亭侯。设席接待毕,玄德谢恩出朝。自此人皆称为刘皇叔。

忽侍郎王子服至。门吏知子服与董承交厚,不敢劝止,竟入书院。见承伏几不醒,袖底压着素绢,微露“朕”字。子服疑之,默取看毕,藏于袖中,呼承曰:“国舅好安闲!亏你如何睡得着!”承惊觉,不见圣旨,魂不附体,手脚慌乱。子服曰:“汝欲杀曹公!吾当出首。”承泣告曰:“若兄如此,汉室休矣!”子服曰:“吾戏耳。吾祖宗世食汉禄,岂无忠心?愿助兄一臂之力,共诛民贼。”承曰:“兄有此心,国之大幸!”子服曰:“当于密室同立义状,各舍三族,以报汉君。”承大喜,取白绢一幅,先书名画字。子服亦即书名画字。书毕,子服曰:“将军吴子兰,与吾至厚,可与同谋。”承曰:“满朝大臣,唯有长水校尉种辑、议郎吴硕是吾亲信,必能与我同事。”正商讨间,家僮入报种辑、吴硕来探。承曰:“此天佑我也!”教子服暂避于屏后。承接二人入书院坐定,茶毕,辑曰:“许田射猎之事,君亦挟恨乎?”承曰:“虽挟恨,无可何如。”硕曰:“吾誓杀此贼,恨无助我者耳!”辑曰:“为国除害,虽死无怨!”王子从命屏后出曰:“汝二人欲杀曹丞相!我当出首,董国舅便是证见。”种辑怒曰:“忠臣不怕死!吾等死作汉鬼,强似你阿附民贼!”承笑曰:“吾等正为此事,欲见二公。王侍郎之言乃戏耳。”便于袖中取出诏来与二人看。二人读诏,挥泪不止。承遂请书名。子服曰:“二公在此少待,吾去请吴子兰来。”子服去未几时,即同子兰至,与众相见,亦书名毕。承邀于后堂会饮。忽报西凉太守马腾相探。承曰:“只推我病,不能访问。”门吏回报。腾大怒曰:“我夜来在东华门外,亲见他锦袍玉带而出,何故推病耶!吾非无事而来,何如拒我!”门吏入报,备言腾怒。承起曰:“诸公少待,暂容承出。”随即出厅款接。礼毕坐定,腾曰:“腾入觐将还,故来相辞,何见拒也?”承曰:“粗躯暴疾,有失迎候,罪甚!”腾曰:“面带秋色,未见病容。”承无言可答。腾拂袖便起,嗟叹下阶曰:“皆非救国之人也!”承感其言,挽留之,问曰:“公谓何人非救国之人?”腾曰:“许田射猎之事,吾尚气满胸膛;公乃国之至戚,犹自殆于酒色,而不思讨贼,安得为皇家救难扶灾之人乎!”承恐其诈,佯惊曰:“曹丞相乃国之大臣,朝廷所倚赖,公何出此言?”腾大怒曰:“汝尚以曹贼为好人耶?”承曰:“耳目甚近,请公低声。”腾曰:“贪恐怕死之徒,不敷以论大事!”说罢又欲起家。承知腾忠义,乃曰:“公且息怒。某请公看一物。”遂邀腾入书院,取诏示之。腾读毕,毛发倒竖,咬齿嚼唇,满口流血,谓承曰:“公如有行动,吾即统西凉兵为外应。”承请腾与诸公相见,取出义状,教腾书名。腾乃取酒歃血为盟曰:“吾等誓死不负所约!”指坐上五人言曰:“若得十人,大事谐矣。“承曰:忠义之士,不成多得。若所与非人,则反相害矣。“腾教取《鸳行鹭序簿》来检看。检到刘氏宗族,乃鼓掌言曰:何不共此人商讨?“众皆问何人。马腾不慌不忙,说出那人来。恰是:本因国舅承明诏,又见宗潢佐汉朝。毕竟马腾之言如何,且听下文分化。

董承览毕,涕泪交换,一夜寝不能寐。晨起,复至书院中,将诏再三旁观,无计可施。

完曰:“臣有一计:陛下可制衣一领,取玉带一条,密赐董承;却于带衬内缝一密诏以赐之,令到家见诏,能够日夜画策,神鬼不觉矣。”帝然之,伏完辞出。

臧霸又招安孙观、吴敦、尹礼来降;独昌豨未肯归顺。操封臧霸为琅琊相。孙观等亦各加官,令守青、徐本地空中。将吕布妻女载回许都。大犒全军,拔寨班师。路过徐州,百姓焚香遮道,请留刘使君为牧。操曰:“刘使君功大,且待面君册封,返来未迟。”百姓伸谢。

乃放诏于几上,沈思灭操之计。思念不决,隐几而卧。

吾当请天子田猎,以观动静。因而采选良马、名鹰、俊犬、弓矢俱备,先聚兵城外,操入请天子田猎。帝曰:田猎恐非正道。操曰:古之帝王,春搜夏苗,秋狝冬狩:四时出郊,以示武于天下。今四海扰攘之时,合法借田猎以讲武。“帝不敢不从,随即上清闲马,带宝雕弓、金鈚箭,排銮驾出城。玄德与关、张各弯弓插箭,内穿掩心甲,手持兵器,引数十骑随驾出许昌。曹操骑爪黄飞电马,引十万之众,与天子猎于许田。军士排开围场,周广二百余里。操与天子并马而行,只争一马头。背后都是操之亲信将校。文武百官,远远侍从,谁敢近前。当日献帝驰马到许田,刘玄德起居道傍。帝曰:朕今欲看皇叔射猎。“玄德领命上马,忽草中赶起一兔。玄德射之,一箭正中那兔。帝喝采。转过土坡,忽见波折中赶出一只大鹿。帝连射三箭不中,顾谓操曰:卿射之。“操就讨天子宝雕弓、金鈚箭,扣满一射,正中鹿背,倒于草中。群臣将校,见了金鈚箭,只道天子射中,都主动向帝呼“万岁”曹把持马直出,遮于天子之前以迎受之。众皆失容。玄德背后云长大怒,剔起卧蚕眉,展开丹凤眼,提刀拍马便出,要斩曹操。玄德见了,仓猝摇手送目。关公见兄如此,便不敢动。玄德欠身向操称贺曰:丞相神射,世所罕及!“操笑曰:此天子洪福耳。“乃回马向天子称贺,竟不献还宝雕弓,就自悬带。围场已罢,宴于许田。宴毕,驾回许都。世人各自归歇。云长问玄德曰:操贼欺君罔上,我欲杀之,为国除害,兄何止我?“玄德曰:投鼠忌器。操与帝相离只一马头,其亲信之人,周回拥侍;吾弟若逞一时之怒,轻有行动,倘事不成,有伤天子,罪反坐我等矣。“云长曰:本日不杀此贼,后必为祸。“玄德曰:且宜秘之,不成轻言。“却说献帝回宫,泣谓伏皇后曰:朕自即位以来,奸雄并起:先受董卓之殃,后遭傕、汜之乱。凡人未受之苦,吾与汝当之。后得曹操,觉得社稷之臣;不料专国弄权,擅作威福。朕每见之,背若芒刺。本日在围场上,身迎呼贺,无礼已极!迟早必有异谋,吾佳耦不知死所也!“伏皇后曰:满朝公卿,俱食汉禄,竟无一人能救国难乎?“言未毕,忽一人自外而入曰:帝,后休忧。吾举一人,可除国害。“帝视之,乃伏皇后之父伏完也。帝掩泪问曰:皇丈亦知操贼之跋扈乎?“宪曰:许田射鹿之事,谁不见之?但满朝当中,非操宗族,则其门下。若非国戚,谁肯尽忠讨贼?老臣无权,难行此事。车骑将军国舅董承可托也。“帝曰:董国舅多赴国难,朕躬素知;可宜入内,共议大事。“宪曰:陛下摆布皆操贼亲信,倘事泄,为祸不深。“帝曰:但是何如?”

帝乃自作一密诏,咬破指尖,以血写之,暗令伏皇后缝于玉带紫锦衬内,却自穿锦袍,自系此带,令内史宣董承入。承见帝礼毕,帝曰:“朕夜来与后说霸河之苦,念国舅大功,故特宣入慰劳。”承顿首谢。帝引承出殿,到太庙,转上功臣阁内。帝焚香礼毕,引承观画像。中间画汉高祖容像。帝曰:“吾高祖天子起家何地?如何创业?”承大惊曰:“陛下戏臣耳。圣祖之事,何为不知?高天子起自泗上亭长,提三尺剑,斩蛇叛逆,纵横四海,三载亡秦,五年灭楚:遂有天下,立万世之基业。”帝曰:“祖宗如此豪杰,子孙如此脆弱,岂不成叹!”因指摆布二辅之像曰:“此二人非留侯张良、酂侯萧何耶?”承曰:“然也。高祖开基创业,实赖二人之力。”帝回顾摆布较远,乃密谓承曰:“卿亦当如此二人立于朕侧。”承曰:“臣无寸功,何故当此?”帝曰:“朕想卿西都救驾之功,何尝少忘,无可为赐。”因指所着袍带曰:“卿当衣朕此袍,系朕此带,常如在朕摆布也。”承顿首谢。帝解袍带赐承,私语曰:“卿归可细观之,勿负朕意。”承会心,穿袍系带,辞帝下阁。

早有人报知曹操曰:“帝与董承登功臣阁说话。”操即入朝来看。董承出阁,才过宫门,恰遇操来;急无遁藏处,只得立于路侧见礼。操问曰:“国舅何来?”承曰:“适蒙天子宣召,赐以锦袍玉带。”操问曰:“何故见赐?”承曰:“因念某昔日西都救驾之功,故有此赐。”操曰:“解带我看。”承心知衣带中必有密诏,恐操看破,迟延不解。操叱摆布:“急解下来!”看了半晌,笑曰:“公然是条好玉带!再脱下锦袍来借看。”承心中害怕,不敢不从,遂脱袍献上。操亲身以手提起,对日影中细细详看。看毕,本身穿在身上,系了玉带,回顾摆布曰:“是非如何?”摆布称美。操谓承曰:“国舅即以此袍带转赐与吾,何如?”承告曰:“君恩所赐,不敢转赠;容某别制奉献。”操曰:“国舅受此衣带,莫非此中有谋乎?”承惊曰:“某焉敢?丞相如要,便当留下。”操曰:“公受君赐,吾何相夺?聊为戏耳。”遂脱袍带还承。

操唤车骑将军车胄权领徐州。操军回许昌,封赏出征职员,留玄德在相府附近宅院歇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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