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果断了心态,不再有力,不再苍茫,不再气愤。没等李骧搀扶,他就跳起家来,哈腰捡起落在马下的利剑,谨慎地擦拭去沾在剑身上的泥土,将之插回剑鞘。

“我等黔黎日夜辛苦,不得一餐之饱,无立锥之地,而那些豪族大姓却世代繁华,锦衣玉食,差遣我等如犬马。这‘彼苍’既然如此不公,我等自就应当把它突破!大贤能师也说了‘黄天当立’。颍川、汝南起兵之初皆有十万之众,我郡人少,也稀有万,皇甫嵩只要几万人,却如何就连战连胜?我等如何就连战连败?莫非说是这彼苍的气候还未尽么?……,不,彼苍的气候必定是尽了!大贤能师不会说错的。可却又为何……?”

李骧和卜己都是本郡人,对这条黄河早就看惯的了,他年纪轻,又是轻侠出身,并非承平道的信徒,不体味卜己此时的心态,他满心中只充满着败北的懊丧和惶恐,见卜己久久不言声,他觉得卜己是在忧愁粮秣和在想渡河的体例,他们这两千多人夜遁逃脱的时候,根本来不及带甚么辎重,兵卒根基没有带粮食。

“想不通甚么?”

他说“待至东阿城下,一拥而上,定能克城”,之以是这么说,倒是因为东阿并不在东郡黄巾的手中。东郡共有十五城,这十五座县城大半都被东郡黄巾占有了,只要寥寥两三城没被他们占有,东阿是此中一个。东阿得以保全,满是因一人之功。此人便是东阿县人程立,字仲德。卜己振臂一呼,东郡各县呼应,东阿县丞王度是承平道信众,亦聚众造反,东阿令逾城逃脱,县中吏民负老幼也纷繁出逃。王度在烧了堆栈后,发明县中几近没甚么人了,以为空城难守,因带着造反的黄巾信徒们出了城,停驻城外,等候卜己。程昱便趁机说动县中大姓薛氏,两下合力,用计夺回了东阿县城,并击败了返返来试图再夺城池的王度。东阿由此得全。李骧倒是也听过程立之名,知此人高八尺余,美须髯,是东阿的一个名流,不过却没把他放在眼里。

卜己的失声痛哭吓了李骧一跳。卜己庞大的心路,李骧完整不知。他瞧着跪在地上的卜己,心道:“便算是败北,大丈夫又岂能落泪痛哭?”他是轻侠出身,讲究的是尚气轻死,死则死矣,面子倒是毫不能丢的,顿时有些看不起卜己,踌躇了下,还是决定上马,去扶卜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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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己没读过书,不懂甚么大事理,他只晓得这彼苍很不公,他只晓得大贤能师的话不会错,可实际却给了他沉重的一击,波才、彭脱接连败北身故,他今也大败而逃。坚信的东西与残暴的实际构成了激烈的反差,这使得他有些语无伦次,堕入了深深的苍茫。

卜己向摆布望去,只见这河水苍茫不见首尾,又向劈面的堤岸望去,因为相距太远,看不清楚,只见那迤逦连绵的堤岸亦不见前后,与南边的这道堤岸夹河对峙,仿佛两道坚毅的栅栏,把这如虬龙的河水紧紧地困在了此中。他望之很久,心潮起伏不定。

卜己向冀州而跪,恸哭高叫。数万跟从他的东郡后辈亡在疆场之上,数万不甘心世代被奴役的东郡黄巾信徒死在汉兵的刀下。数十万想要抵挡彼苍不公的后辈们、信众们的鲜血染红了颍川、汝南、东郡的地盘。他们的冤魂不散,此时现在,东郡的、汝南的、颍川的,数十万个不甘死去的冤魂仿佛都盘绕在他的头顶。这彼苍或许气数仍未尽,这“承平天下”或许现在还来不了,但,“我们迟早能建起黄天,我们能迟早能立下承平”!

黄河滚滚,滚滚东去。卜己与李骧两骑立在河边堤上,了望高天宽河,水气劈面满盈,河水澎湃奔腾之音如滚滚的雷声,只见河水奔腾如龙,浩浩大荡,日夜不息,不见其首,不知从那边来,亦不见其尾,不知往那边去,顿觉人之纤细。

他望着这黄河滚滚去,如虬龙之势,却被迫锁在堤岸之间。他又望向天空,天似穹庐,覆盖四野,沉默无声。恍忽间,这天空仿佛是汉室的化身,这黄河是他们承平道的化身,而这堤岸自就是皇甫嵩所带之汉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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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己摇了点头,说道:“我只是想不通。”

卜己顾望黄河,心中欣然,举鞭遥指对岸的河堤,说道:“河从天上来,奔腾如龙,却何如被此金堤困锁,不得遂志!”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李骧,说道,“大贤能师说:‘彼苍已死,黄天当立’,当我等起兵之初,无往不克,囊括天下,现在却为何屡战屡败?先丢了颍川,又丢了汝南,我亦未能保住东郡。这倒是为甚么呢?”

随他逃出来的本有两千多兵卒,颠末盘点,现还跟着他的不到两千人,其他的近千人有的是走散了,有的是悄悄偷走了。从周近的乡亭里抢来了一些粮食,世人饱餐一顿,安息了一个时候,卜己带着他们直击东阿。次晨,到达东阿城外,东阿城厚而高,程立多智,连攻两次不能克城。标兵来报:“荀贼统步骑万人追击而来,现距我部不到二十里。”

他本有建功立业之心,而现在却完整不再去想做一个建国功侯,他只想到了数十万战死疆场的黄巾信众,他只想到了数百万、数千万和他早前一样被繁华者奴役、差遣的黔黎百姓。这黄天、这承平迟早要立!此次不可,下次!下次不可,再下次!

天压大地,虬龙困锁,不得翻滚回身。这天,这龙,这堤。他忽想长啸,只觉胸腹中有一股气,似是不甘,又似是不平,又仿佛是气愤,又仿佛是狂躁,而终究,他瞻仰着这无边无垠的天空,在这压抑沉重的天空下,这股气却变成了有力。他奋力抽出佩剑,想要指向天空,这剑却似有千钧之重,终究徒然地松开了手,利剑落到马下。他从顿时滚落,跪在河边,向着西方的冀州方向,抢地叩首,痛声大哭,高叫道:“大贤能师,大贤能师!”

皇甫嵩夜取濮阳,卜己、李骧带着两千多人仓促出逃,濮阳北边数里外便是黄河,他们没有筹办,是仓促夜遁,没有船只渡河,因此便沿河向东北,在荀贞向皇甫嵩请战的时候,他们刚过了秦亭。【,//秦亭属范县,《春秋?庄公三十一年》记:“筑台於秦”,这个“秦”便是今之秦亭。鲁庄公三十一年至今已有近八百年了,庄公所筑之台早已不见,消逝在了汗青的长河中。卜己是农家出身,不知书,自是不知在数百年前此地曾有一个庄公所筑之台。从城破到现在,一天一夜了,他与李骧逃出城后,因为惊骇被汉兵追上,底子就没有歇息过,逃到这里,他骑的有马,倒是还能对峙,可部众们多是步兵,实在撑不住了,不得不在在此暂歇。一天一夜没合眼,没用饭,黄巾兵卒们早就怠倦不堪,又饿又困,很多人倒下来就睡着了。卜己却毫无睡意,他一边令人去点算人头,一边与李骧驱马到了黄河岸边。秦亭就在黄河边儿上,相距不过是一两里地。

他说道:“卜帅,再顺河往前数十里便是东阿,吾等固然兵败,另稀有千之众,待至东阿城下,一拥而上,定能克城。我闻东阿城中多谷米。有了谷米,再汇集些船只,吾等便可渡河北上。卜帅在郡北诸县留的各有兵马,调集一处,可得四五千人。有了这四五千人,又有粮秣,或不敷与皇甫嵩再战,但西去冀州,或东去济北等郡国倒是足能够了!”

李骧呆了一呆,心道:“卜帅莫不是想治我的罪么?”卜己之落败,究其底子,倒是因李骧所献之计。恰是因为李骧献了一个“分兵出城之计”,这才使得皇甫嵩有机可趁,将他们各个击破,一鼓作气,光复了濮阳、白马。贰心中忐忑,偷觑卜己面色,却见卜己眉头紧蹙,神采降落,满腹苦衷的模样。他想道:“看着又不像是要治我的罪?”略微松了口气,说道,“皇甫嵩一时幸运,卜帅何必忧愁?卜帅不是常对我等说:大贤能师统兵百万,龙踞冀州,不日就将南下直取洛阳了么?我等虽临时落败,但只要打下东阿便可投奔大贤能师去了!待到当时,有神兵互助,小小的皇甫嵩算得甚么?”

前有坚城,后有追兵。为制止两线作战之倒霉,卜己分开东阿,退兵至东阿城西十余里外的仓亭。

分开河边时,他又回望了这河、这堤和这天。凭甚么繁华者代代居人上,凭甚么劳动者代代居人下?凭甚么他们五谷不分、四体不勤却能代代豪华糜费,作威作福,凭甚么我们日夜劳作、冬夏不息却衣不蔽体,食不充饥?贰心道:“是的,大贤能师没有错。这彼苍迟早要死,这黄天迟早要立!”他扬鞭打马,带着莫名其妙的李骧分开了岸边。

自古以来,黄河常有水患,只东郡一地在两汉期间就产生过多次的水患。前汉武帝元光三年,“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发卒十万救决河”,武帝因令臣吏治河,先用汲黯、郑当时,未能胜利,又用汲仁、郭昌,费时多年方才功成,但也只保住了八十多年未曾再有黄河水患罢了。成帝建始四年,河又决,决馆陶及东郡金堤,大水“泛溢兖、豫,入平原、千乘、济南,凡灌四郡三十二县,水居地十五万余顷,深者三丈,坏败官亭室庐且四万所”。又到本朝明帝年间,明帝用乐浪郡(目前鲜平壤西)人王景治河,发卒数十万,用时一年,耗钱百余亿,修堤千余里,这才算是治住了黄河之水患,今后以后直到三国很少再有黄河决堤的环境呈现了。王景所筑之堤非常坚毅。堤岸相沿了畴昔的名字,仍旧名为“金堤”,取“固若金汤”之意,尽是用大石筑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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