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一声。
“周京臣！”她喊完，飞奔进餐厅。
“京哥儿爱吃蒸鱼！当然有。”
“禧儿会唱姑苏评弹，会跳长袖舞。”周京臣舀了一勺汤，递给老夫人，“黄梅戏《天仙配》，禧后代扮男装，扮演董永，获了奖。”
“禧儿的父亲惧罪他杀，是吗。”老夫人喝汤，“母亲病重？”
他挺直脊背，望着老夫人。
程禧一边躲，一边吃糕点，“哥哥。”
满园子的花红柳翠，他倚着亭阁的柱子，一一驱逐，一股叱咤风云的派头，天气暗淡，也粉饰不住他芝兰玉树清隽表面。
她舌头咕哝了半晌，“没大没小...姑婆该骂我了。”
老夫人早已坐在主位了，戴着老花镜，读《红楼梦》，“慌里镇静的，饿了吧？”
平时喊，是情味，在李家喊，是边界。
“我没筹办，忘词了...”她是严峻，鼻头一层精密的汗珠。
“京哥儿是你喊的？”他半怒斥，半笑意，“周京臣。”
程禧松口气，持续吃鱼。
“我可不欺负女人，是逗她。”周京臣挨着程禧坐下，挑了鱼刺，鱼肉搁在她碗里。
他蓦地发笑，老夫人也哈哈大笑。
“老宅人来人往，你是哥哥，打我屁股传绯闻。”她唇角沾着一块酥皮儿，一发言，一翘一翘的。
“是贪了些钱。”周京臣考虑着，“至于性命官司，那种见不得人的罪，她父亲没碰过。”
“上一辈的恩仇罪孽，后代无辜遭轻视，受连累，够不幸了。”老夫人慢条斯理喝完汤，终究开口，“我拎得清孰是孰非。”
他淡淡嗯。
老夫人没搭腔。
程禧揣摩了一秒，“京哥儿。”
天大的肝火，也浇灭了。
短短数月，他从“男人”进级“人夫”，又变回“男人”了。
周京臣抽了纸巾，擦拭洁净，“姑婆夸你了，吴侬软语好听。”
“禧儿的小奶音好听。”老夫人喜滋滋的，“正宗的评弹我也腻了，跑调儿的曲子新奇。”
她点头。
“换一个喊。”
周京臣目光专注，“天然是不配。”
程禧想，周京臣是李老太爷一手带大的，李老太爷曾经感慨这个外长孙的脾气最像他了，周京臣今后对老婆大略也会忠贞不渝。
“由不得你。”他拂袖而去。
“不一样。”他神情庄严。
他食指挠了一下程禧的腰肢，“禧儿蜜斯吃糖醋鱼。”
“保母在，憋着不笑？”周京臣慵懒翘起二郎腿，“装淑女是吧。”
“哪个气质持重的女人揪了老太太的白牡丹？”他拆台。
李家老宅面积大，有中堂、后堂、茶堂和餐厅，弯弯绕绕的，程禧寸步不离跟着周京臣。
周京臣俄然立足，程禧猝不及防，撞上他胸膛。
周京臣手一滞，摁在她鼓起的臀尖。
“姑婆不骂你。”他影子沉甸甸的，覆住她。
老夫人哼笑，“我看不惯你母亲，甚么门当户对！我爷爷是流浪汉，百口在外洋靠布施金糊口，母亲因为金发碧眼长得标致，被父亲娶进门了，‘大财主和穷户窟的洋女人’，婚配吗？”
“后园的戏台子撤了，您不听戏了？”
程禧忍得难受，保母一出门，她叉着腰笑，“你挠我干甚么啊，痒——”
“祝蜜斯在本地吧。”
周京臣在花圃宴请李氏个人的几位董事。
程禧踩他的影子，“我怕出糗。”
“哥哥，你待多久啊？”
程禧记得，他2月份去黉舍演讲，那天穿了高领毛衣、呢子长裤，有一种清雅醇厚的人夫感。
仿佛他敢摸，她敢大吼“非礼”。
保母这时号召周京臣去餐厅吃晚餐，他松开程禧，“有鱼吗？”
“哎！我顿时烧一条。”
这顿饭，程禧吃得安闲，老夫人驯良慈爱，既不消她敬酒敬茶，也不消她遵循饮食礼节，要多舒坦有多舒坦。
她振振有词，“龇牙笑，气质不持重。”
“为叶柏南守身如玉？”他冷言冷语。
她叫哥哥，他老是没有抵当力。
她噗嗤一笑。
七点钟，老夫人去佛堂朗读佛经。
周京臣伸手，抹掉碎渣，她唇瓣软润，极浅的酒涡，“不乐意和我传绯闻？”
餐桌摆了八荤四素，老宅的厨子是一等一的大徒弟，李老太爷讲究吃，讲究住，不迷女色，原配身后二十年，孤身一人活到八十八岁，睡梦中归天的。
“你回家，瞒不了她。”
没有琵琶伴奏，贫乏意境，程禧简朴哼唱了几句，周京臣帮她打节拍，共同她。
“出糗次数多了，就风俗了。”他安抚，不如不安抚，程禧狠狠踩他鞋后跟。
许是灯火暖醺，他衣服也染了炊火气，不那么禁欲冷酷了。
为首的一名最年长，白发苍苍很有威仪，对周京臣并不客气，端着架子，“京哥儿，传闻你打消了和华家的婚约？”
有钱的老富豪，7、八十岁还是娶续弦，李老太爷却例外，和夫情面比金坚。
“京哥儿”是亲戚长辈唤的乳名，这位老董事固然在个人位高权重，终归是李老太爷的部属，应当尊称“周公子”，如此倚老卖老，较着是不赏周京臣的面子。
“在哪喊哥哥不都一样？”她仰起脸。
“你欺负她了？”老夫人瞪周京臣，“门口吵喧华闹的。”
程禧在桌下踢他，“我没获奖...”
他一字一顿，教她。
“你揪的！”程禧推辞，“你别认账。”
“她害臊，姑婆如果笑话她，她下次不肯唱了。”周京臣哄完老夫人，趁着夹菜的空地，微微低头，“嘴瓢了？”
程禧面红耳赤。
“没法无天。”周京臣从椅子上起来，瞥了一眼她屁股，她双手捂得严严实实。
“交来回回唱那几出戏，没意义。”老夫人合上书，“春节请了黄梅戏的演员唱堂会，《西厢记》不错，我持续听了半个月。”
“北方人讲姑苏话，但是下苦工夫了。”老夫人惊奇，“正宗吗？”
“一礼拜。”窗户透出橘色的灯光，游廊长，他影子也长，“不肯意待？”
“参与奖不是奖？”他一本端庄，“重在参与，轻在获奖。”
“生了我们兄妹六人，你母亲也有四分之一的穷户窟血缘。”老夫人挤眉弄眼，给周京臣支招，“她抉剔你媳妇，你问问她，你爷爷没抉剔你奶奶啊？”
“母亲喜好评弹，禧儿孝敬，特地学的。”周京臣侧过身，“给姑婆唱一段。”
“平时让你喊哥哥，你偏喊名字，明天倒是一向喊。”
周京臣生硬的脊梁缓缓塌下，如释重负普通，“李家只要姑婆最开通。”
在这边喊得越频繁，越深切民气，越不成冲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