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艾有些不测,却道:“天然,兄台若不嫌弃此地近义庄。”
忽而,他顿了顿,回身道:“君子不请而入,小子此地除油灯外,实无他物。”一回身,却见那位鸦鬓玉颜,姿容神秀,非常名流风骚的青衣郎君立在那,扬眉笑道:“光阴已晚,前路忧愁,中间可否借某一夜稻草?”
叶青艾,本是侯门幼女,生来体弱,父母恐其早夭,万般娇养,教于深闺。
无星无月的夜,暗色深深津没了林木,鸦声都不闻了的时分,叶青艾住的处所是义庄中间一破败的古刹。当时世人都视与死者打叫道之辈为不详,是以在很多人眼里,义庄乃不详之地,连义庄的一些关照者与看管停棺的,大家也都避讳了,只觉倒霉。哪怕是生存艰巨的,或是自认的地痞地痞一流,也不屑不肯去义庄周边谋口饭。
那美姿容的青衣郎君坐下后也不通姓名,只是看了一会那神像,又见了那香炉前,竟有一支香。便笑道:“呵,竟是蔡君像。不料世人至今另有祭奠蔡君者。”
青衣人也不觉本身呈现的高耸,随便一丢承担,笑道:“人死若灯灭,义庄之人,多数有可怜悯之处。何惧有之?”
齐大夫一愣,细心打量少年半晌,他虽头发蓬乱,显是好久未梳理,衣衫褴褛,却不知用甚么补缀了一些,脸孔清郎洁净,另有些水,可见来前特地打理过。想到甚么,老大夫不由感喟一声:“老朽年事已高,昔年亦是与世难合之狷狂辈,离群独居久矣,不在乎这点申明。若他日实在撑不下去,老朽这里却老是缺一名药童的。”
少年郎怔了一会,随后也不推委,伏身向老大夫一拜,当真道:“父老赐,不敢辞。”
一家一户,渐渐,那辆木轮车上是越来越臭气熏天,夜香桶是越来越多,少年垂垂坐不下了,便自个要求他在地上“走”,让五旬老者多装些夜香。老者看了一眼少年的腿,不忍道:“叶小郎,老头子少装一些夜香不打紧,不过叫婆子念叨一些银钱,你......”
蔡君者,昔年为国死,百姓虽也供奉如神,却只记了一阵哄闹,最后他的各处供奉却都垂垂无人理睬了。无他,蔡君者,其功在千秋尔。故现在人冷之。
夜色里的风还是有些寒凉了,更声里,车轮声垂垂远了。
叶青艾看着他拜别的方向,回身,再为蔡君点香。白烟缓缓而上,环绕中,叶青艾不知为何,不测想起过往,不由又是感喟。
齐老大夫也不推委,只在回身放袋子一叹,这孩子处境艰巨,难为他还是记取畴前一次的诊费。
叶青艾闻言,微微一笑,又悄悄一叹。不说话。
厥后,各自睡去。
万家安稳眠眠夜,我独迟迟付家计。少年低低念着,望着黑夜,身上的苦痛,都抵不过那些话在心底的涌动,只是把感喟冷静咽在喉里。
白叟坐在草屋中,听到拍门声时还楞了一愣,走去开了门,便见一肥胖的少年郎爬在地上,抬头看着他,正微浅笑:“见过齐大夫。”齐大夫忙请他进,看着少年郎吃力地以手撑着地而行,在地上拖动着断腿,他的腿诡异而畸形地扭曲着,手掌而行,手掌已经被沙土磨得血淋淋。齐老大夫实在不忍心,却见少年郎冲他一笑,眼神敞亮,笑容明朗,好似草屋外拂过过东风的竹林:“小子来送医酬了。”说着上身撑着侧了一侧,暴露拖在地上的畸形腿上绑的一个陈旧布袋子。
叶青艾除了夜香郎一事外,也卖力义庄的一些看管事情。
叶青艾也不甚在乎这些,这些年,他看了不知多少世人各等模样,这青衣郎君却不是做假之人。何况这等气候,再过一会,大许有雨,的确不宜赶路。
此时恰是东风拂面而来之时。
在那虎狼地,一待三年。厥后今上意改,叶家举家改判放逐。放逐途中,叶青艾与父兄失散。
次日凌晨,青衣郎君就拜别了。拜别前,他最后望着蔡君,拜了三拜,却又一笑。
叶青艾护了护油灯,这是他可贵的财产,接着借着微小的灯光,他看起了一卷小册子。那小册子已是泛黄发卷,却可见仆人庇护得极其谨慎。看了一会,叶青艾蹙起眉,想起本日所见那些百姓,不由内心感喟。好久,舒了舒身子,直起上身来,瞧瞧另一边瘦耗子踱过的案角上还可见灰尘印下的爪印,不由解了蹙着的眉头,莞尔道:“瘦鼠,瘦鼠,君思我兮?数年,惟君稳定矣。”看着本来落拓的瘦鼠被他惊到,一不谨慎傻呆呆地立在那了。不由有些孩子气地笑起来。
少年郎正欲拜别,忽听身后的齐大夫道:“老朽克日缺了位药童。小郎君仿佛通一些草药之术,不如......”
半夜时分,打更人一声声敲着锣鼓,一辆木轮车渐渐驶过,先是下来一五旬老者,再上面渐渐趴下来个下肢残废了的少年人,敲了敲一家,内里的住户递下来个恭桶,少年接了,接过白叟递下的空桶,倒罢,放还门边,又转向下一户。
叶青艾浅笑着点头,道:“于叔您为家计,有长幼,岂可因青艾而误事?我是惯常如此的,于叔不必太顾及。”说着叶青艾还掳起袖,叫于叔看他手上的厚厚茧,只笑着叫于叔放心,道他夙来耐磨。
于叔向来心慈,见此眼角也有些酸,忙做擦汗,抹去老泪,却道:“好儿郎,好儿郎,定是这贼老天瞎了眼,方教你有此一时之苦。必有后福,必有后福。”却决计放慢了木轮车的车速,好叫少年莫要跟得更辛苦。
不料,那一年,叶青艾八岁。先是生母病亡,后又是罪从天来,叶家举族连累。侯府高低,皆是琅铛入狱。包含那尚且懵懂无知的深闺小女,亦随父兄入了牢。
少年一怔,苦笑道:“大夫,小子不过是在死路上挣扎久矣,方懂一些粗浅草药......”说着,他抿了抿唇,沉默半晌,还是道:“何况,小子是做惯贱役的,很有些旁人诽谤处。小子并不觉得杂贱不详,却不敢叫旁人的非议臭名沾了您。”
昏昏的破庙里,他靠着神台一角,另一边则都是灰,瘦耗子偶尔踱过,就能激起一阵呛灰。
凉夜孤灯,破庙瘦鼠。糊口的磨难,仿佛在这个笑容里撤退了,并没有让他的心落空某些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叶青艾是小盛......咳咳,表打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