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想的是甚么？”敬新磨猎奇的问。
言罢，愤然一甩手，推开世人走下甬道。
蒲昌是西州辖下的一个县，跟蒲昌海没有半分干系。自伊州进军西州，行军线路便是沿着天山东支南麓而行，一起过伊州境内的罗护守捉、西州境内的赤亭守捉故址。
“没......没见过啊！”
“天下之大，不在长城以内，更在长城以外，塞外诸邦，与千年之前，黄河以外四夷，有何辨别？秦朝以后，天下多次分崩离析，毕竟一统，每当海内一统之时，君主莫不昭告天下，言天下分裂已久，民气机定思一统。君不见，自汉朝以来，西域之地，亦为中华，西域之民，思定思一统之心，与中原并无二致。往先，朕觉得西域之地，诸族混居，安定西域，有千难万难，现在见王师所向披靡，闻西域之民，多服中国衣冠，乃知，汉初的西域三十六国，自汉朝以来，便已化城邦为郡县，是我中华之天下，西域诸族，亦早已是我中华之臣民。”
陈达良看了他一眼，手指城外，“中间如果不平，本将大可调拨人马给你，由你带军出战，如何？”
“陈将军意欲何为？莫非你筹办投降不成？尔受可汗之恩，岂能不战而降？！”在陈达良身边，有回鹘官员厉声斥问。
曹义金跟着孟平来到城前时，陈达良已经解甲换上平常衣袍，带领众将等待多时。见到孟平，陈达良立马迎上来，施礼过后泪流满面道：“戍守伊州多年，末将无一日不在瞻仰王师西临，现在终究见到孟帅，末将死而无憾了！”
“多谢孟帅！”陈达良拜谢再三，侧身让开大道，“孟帅，请入城！”
陈达良看了他一眼，“你想出战？”
李从璟长舒一口气，又道：“昔年五胡‘乱’华，现在，中原之地不见五胡，唯见中华，西域诸邦诸族，何尝不也是如此？回鹘占有高昌，仍旧遣使入朝‘报捷’，受我中华册封，黠戛斯远在万里以外，一朝破回鹘占有王庭，一样遣使入朝，求我中华册封，并且世代进贡不息，为何？无它，因我是中华，因他慕中华，亦愿为中华。中华之强，中汉文明之盛，天下之大，何人不顶礼膜拜？”
与此同时，西州回鹘的兵马，十余万之众，也到达蒲昌。
“是天大的好动静，也的确该欢畅。”李从璟轻叹一声，“但朕却别有所想。”
陈达良环顾世人一眼，“尔等谁敢出战？”
孟平笑了笑，不置可否，“当年西州回鹘大兵压境，他临时降之，现在我王师到了，他焉有不降之理？他若不降，只能申明，在他看来，王师军威不如回鹘。”
......
“话虽如此，但现在王师至此，陈达良竟无开城迎纳之意，倒是说不畴昔。他的先人本是大唐守将，受吾皇诏令保卫伊州，这些年来固然运气多舛，但眼下王师既然来了，他不开城相迎，此等行动，与叛臣何异？”曹义金对陈达良的感官非常不好。
伊州之守将，陈姓，“其先自唐开元二年领州，凡数十世，唐时诏敕尚在”——这是赵宋官员的记录。
听闻孟平此言，曹义金深思半晌，旋即哂笑：“如此说来，陈达良的确会降。”
伊州，即后代哈密，州治伊吾县，地处盆地平原，乃戈壁绿洲，为丝绸之路要道，某种意义上的咽喉之地。
“遵循你先前所言，西州回鹘东来的兵马已经在集结，不日就会东向而来？”孟平问。
李从璟从深思中回过神来，微微点头，“蒲昌会战，两军二十余万苦战十余日，孟平大胜，斩首级两万余，俘狮子王，进驻高昌城，回鹘诸部遂争相归附。”
洛阳，大雨滂湃之日，有电闪雷鸣。
言罢，骑将收了军令，竟是也不问陈达良的意义，直接调转马头回身就走。
“报！将军，四周城墙外的劲弩数量已经点明！”
半响，李从璟才持续道：“有史以来，自三皇五帝至夏商再到周，先人之所，从黄河之畔，一隅之地，不断往外扩大，无数部落先为蛮夷，受我先人征服，乃为中华。天下广漠，一人难以统领，天子遂分封诸侯。开初，一诸侯分一地，一地只要一城，彼时，王有天下，侯有城池，大夫有家。一城便是一诸侯，一诸侯即一国，数百诸侯即数百国，合为天下。厥后，诸侯管理邦国，生民渐多，城池也渐多，到了春秋战国，一国以内，遂稀有城，诸侯国相互兼并，一国遂稀有十城，又且，四方夷族得周天子敕封，亦为诸侯，中华之地，乃至千万里。当此之时，诸侯于海内置郡县，统辖数十城，一诸侯国便成了一个天下。战国君主皆称王，名副实在也。及至始天子平天下，遂建立海内国土之根本。”
禁军在西域获得的停顿，比他设想中要快上太多。
——————
“汉朝开疆，有西域，本朝扩土，有四方都督府，如果遵还是理，北方草原，亦该为我大唐所征服，为我大唐之郡县。然百年来，中有回鹘吐蕃乱四方，今有北方出契丹，此难道我大唐君臣之过？！”李从璟目光凌烈，“契丹者，享我中华之文明，仿我中华之行事，却自主为天子，僭号天子，真是岂有此理！”
“狮子王正在集结重兵，还未从西州解缆。”身边的人答复。
不日，禁军到达伊州，于城外安营布阵，筹办攻城。
“舆图！”
世人无不低头。
“如此......怕是等不到了！”陈达良面色惨白。
言及于此，李从璟想起赵宋，语气不免沉了几分，“自汉以来，千年以降，我中华有过和亲诸族之举，但论及进贡，向来是诸族进贡我中华，而无中华进贡四夷之事！且我和亲诸族，亦多被诸族视为恩宠光荣，于阗、西州回鹘，百年来，皆自称为‘甥’，便是明证。汉唐，汉唐，何为汉唐？汉唐，便是天下！何为天下？万邦朝贡之地，即为天下！汉唐君臣，汉唐百姓，都能拍着胸脯说，中华即天下！”
伊州城头，陈达良正在了望禁军军阵，与身边的将士一样，面有惶恐之色。禁军步兵大阵肃立如湖海，万千精骑奔腾似江流，铁甲如壁，骏马似云，枪矛如林，无一不是触目惊心。
两军遂于蒲昌展开会战。
“那是......攻城车？”
将领语塞，神采阵青阵白，终究只得怏怏退后。
“这如果落在城墙之上，城墙还不跟纸一样？”
西州一带便是吐鲁番盆地，西州、伊州一带，位在天山东支南麓，并不属于塔克拉玛兵戈壁，戈壁少、绿洲多，比于阗的环境要好上太多，虽与中原不能比，但也可谓西域盛地。
————
......
“遵循军情处的调查，伊州陈家式微，比不得沙州归义兵，乱世当中为求保存，只得凭借强者，这倒也无可厚非。”孟平道。
“好！”
不时，有百余骑奔至城前，抢先骑将手持军令，不紧不慢的展开，也没看城头一眼，例行公事般展开，大声读道：“伊州守将陈达良，尔之先祖，受命于朝，为大唐镇守西疆，今，本帅领十万禁军西征，必复安西，重置安西四镇，你若愿为大唐忠臣，速降，若愿为大唐逆贼，速战！”
“这......此人怎能如此放肆！”城上有将领恼羞成怒。
敬新磨口瞪口呆，接不了话，只是用畏敬崇拜的眼神望着李从璟。
恭立侧旁的敬新磨见李从璟久久未动，久久未曾言语，忍不住摸索着问：“官家，军报上说的，但是王师获得了大捷？”
“这......这是甚么东西？”
陈达良忍不住双股轻颤，再看城外大弩阵，再看城外精骑大水，再看城外湖海雄师，他没有纠结太久，回身就问摆布：“回鹘的兵马另有多久能到？”
“你......”回鹘官员顿时被噎得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五千大弩......五千，都跟我守城将士差未几了......”
“陈达良固然是伊州守将，但追根揭底，他不过是替人看管伊州，本身并非真正的仆人。既然如此，天然也犯不着卖力。”孟平笑了笑，“曹将军，且与本帅一道，去伊州城内逛逛看看。”
“张帅答复归义兵时，伊、西二州皆在十一州之列，而后归义兵内哄，回鹘击败想要趁机再占有西州的吐蕃，获得西州之地，而后四周扩大，伊州守将降之。现在西州回鹘势大，屡有东扩之意，伊州随之。伊州守将陈达良，本将与他有过一面之缘，说好听些，是摆布逢源之辈，说不客气些，回鹘之将也！”
历经多日行军，禁军到达蒲昌。
“将军快看，那是何物？”
西州之所以是盛地，从它下辖的县邑数量便能够看出来，甘、肃、瓜、沙、伊等州，辖境内都不过一两个县，而西州则有蒲昌、柳中、交河、天山、高昌五县。
第九卷，终。
“进军西州，抢占蒲昌！”看罢舆图，孟平拿定主张。
李从璟的视野在舆图上没有挪开，只说了两个字：“中华。”
禁军大阵后，在望楼上看到伊州翻开城门，曹义金先是微怔，而后对孟平笑道：“大帅公然料事如神，这陈达良毕竟是降了。”
“每面城墙外皆超越千张，合有近五千劲弩！并且......”
“西州回鹘可汗自称阿斯兰汗，西域人称之为狮子王，现在势重天山南北，九姓乌护与龟兹回鹘，都遵其号令，其王帐夏至北庭，冬在西州。”州府中，陈达良不遗余力为孟平先容西域情势，“天山西麓，则是突厥后裔葛逻禄，与西迁回鹘共同建立的喀喇汗王朝。”
悠忽间，天空中一只庞大铁球落下，砸在城墙以外，轰的一声爆开，势若惊雷落地，火光烟尘四起，砸出七尺大坑。不等陈达良反应过来，接二连三的铁球腾空而起，纷飞如雨，似陨石将落，接踵落于城墙之前。一片震破耳膜的爆炸声中，火光如海潮，掩蔽万物，热浪劈面扑来，烧得人脸发烫。待得雷声停止，火光烟尘落下，陈达良与其将士，都是目瞪口呆，只见城墙前，已是一片坑坑洼洼。
敬新磨大喜，“这但是天大的好动静，官家该欢畅才是啊！西州回鹘归附，西域就再无大寇了！”
“并且都是大弩？”
“是。先前孟帅出兵，伊州的回鹘官员急报西州，狮子王遂集结雄师。”陈达良讪讪道。
世人面面相觑，前后反应过来，赶紧跟上。
下一卷扫尾。
行军途中，曹义金如是对孟平说道。
崇文殿中，一副庞大的舆图吊挂在墙壁上，长宽逾丈，李从璟负手立于舆图之前，手里握着一份军报。
“多少？”
陈达良怒从心中起，忍不住吼道：“既然都不敢出战，那还杵在这何为，开城门，出迎啊！”
孟平当然不信赖陈达良这话，不过仍要承认陈达良的功绩，“陈将军世代为大唐守伊州，劳苦功高，本帅岂能不知？此番陈将军主动开城迎纳王师，本帅也会照实禀明吾皇。”
一甩衣袖，李从璟自舆图前转过身来，目光穿过宫殿大门，穿透殿外大雨雷电，字字掷地有声：“这天下，可有贵爵无数，但只要一人能称帝！”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