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妈妈就笑，“七娘子，老身看着倒感觉和我们姑苏家里，聚八仙旁的那块大石头很像呢！”
七娘子顿时留意到，四少夫人同五少夫人互换了几个眼色，四少夫人就微微抿嘴笑出了声。
“祖母您就放过我吧，”她半开打趣地将七娘子推到了一个须发皆白满头银丝的白叟家跟前，“就连杨家mm都亲口说了，亲家老爷大人有大量，并没有当真和我计算！”
本身不过是多看了堂屋一眼，四少夫人就解释起来，可见此人乃是识看眉眼的机警之辈……从做派、从打扮、从辞吐来看，何止是普通的庶子妻，江南那一等稀有的公侯人家正妻，也不过就是这个模样。
就连倪太夫人都略略皱了皱眉，只是这不喜，不过被七娘子堪堪捕获到，也就敏捷地收敛了起来。
五少夫人本人，也是一脸的贤淑贞静，她生得细眉细眼，再一做鹌鹑状，更加仿佛宋朝古画上走下来的美人，叫人见了倒不感觉喜好，就像是看一幅画，再标致，也不是活的。
她是都城王谢出世，辽远伯的远亲孙女，提及来和倪太夫人也沾亲带故――倪太夫人是她的姨婆，虽说只是个庶子妻，但平国公府的庶子与那一等平凡人家又有所分歧。平国公比年带兵兵戈，许凤佳长成之前，上阵父子兵，无不是几个庶兄在帐下听用，多年下来，身上都带了军功，四少爷本身就有副千户的功名在身，且都是实实在在打出来的，不比恩荫虚职，实在无用。是以四少夫人脸上的那股子矜贵，却没有因为做了庶子妻而减少。
倪太夫人的眼神还很锋利，并不似老年人常有的昏聩，她仔细心细地打量了七娘子几眼，看得七娘子脊背底下有些发凉，才微微一笑，淡淡地赞，“公然好品德。”
第一百六十一章 顽石
才这么一会儿工夫，里间已是哄堂大笑，四少夫人笑盈盈地掀了水晶帘子出来，把七娘子拉进了屋内。
就又倚到了迎枕上，扭过甚嗔四少夫人，“七娘子和你客气，是人家知礼。你还当真了不成？一会等亲家老爷来了，你再劈面赔过罪，不然，我是不罢休的！”
京中的贵妇人，最爱架空异端，说不好一口北方官话的官太太，是很难打入最上层的寒暄圈的。
七娘子心头一突，一时候，真是有无数苦衷流过，面上倒是涓滴不露，只是微浅笑着抬开端，天然地让这位祖母辈的白叟家，核阅着本身。
她对平国公府内的景象并非一无所知，五娘子出嫁后常常写信回家，据她在信里先容，倪太夫人平时虽也靠近四少爷，但最心疼的，还是自小在身边养大的五少爷。她为五少爷说的这位五少夫人，论出身，是要比众妯娌更高出一等，这位少夫人出身河南张家，本身是连绵五百年以上，族谱能够追溯到唐宋的望族，本身这一支更是底气薄弱，多年来与京中权贵联络有亲，提及来，五少夫人还是牛太后的远房外甥女……
可据大太太说，五娘子来信一再提到，太夫人平时是最宠嬖四少夫人、五少夫人的了。
“自从婆婆进了清平苑疗养，一住就是七八年，公公又住到了梦华轩去，这正院也就冷僻了。”四少夫人看了看七娘子，就含笑对她解释，一边领着她从正院背面的两重门里进了许家的小花圃，“我们平常也可贵出小萃锦，都在园子里打转。”
七娘子不敢怠慢，一边走，一边就如有若无地打量这位精强风雅的四少夫人。
绕过这太湖石假山，倪太夫人平常起居的乐山居就在面前了，这座里外三进房的小轩坐落在中轴线上，模糊有压住小萃锦的意义，七娘子不由暗自皱眉：如许的屋子，本来应当是由许夫人居住的才是。
韩氏福身应了是，回身就笑着对七娘子开腔，“杨家妹子随我来。”
她又飘了倪太夫人一眼。
娘家人上门，向来都是高朋，若果都是权贵之家，两边暗里较量，也是很天然的事。娘家人当然想要千方百计地显摆自家的硬气，婆家人却也热中于表达本身的繁华，实在说白了，娘家人不过是要夸大出女儿的高贵，婆家人却想要申明媳妇嫁到自家，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也难怪大太太如许严峻，不但亲身为她挑了衣服，还把客岁合浦县令贡献上来，最匀净的百多粒南珠镶嵌成的一副赤金珍珠头面，赐给了七娘子，又令她戴了家传的和田玉镯……不过就是为了奉告许家人：连半个嫡女，我们杨家都养得如许金贵，五娘子的面子，那是不消说的了。
住在小萃锦的正房乐山居里，把庶孙放在身边带大，又物色了一门太好的婚事，亲家上门，绝口不夸五娘子，提到许夫人，语气冷淡得仿佛在提外人――纵使五娘子一句都没有提起，但征象较着到这份上，七娘子如果还看不出来许夫人和倪太夫人干系冷酷，她就真是白出来混了。
都是斑斓堆里打滚的人物，相互之间天然是客客气气，就有算计与打量，也不会有谁放到面上来，相互见过礼，太夫人也未留七娘子多说几句，就笑着叮咛大少夫人，“韩氏带杨女人去清平苑、明德堂见一见夫人与世子夫人。”
倒是会顺杆子往上爬！
看来，四少夫人也是个狠人。说要赔罪，在诚意上，就的确让人无可抉剔。
七娘子不动声色地下了轿，面带浅笑，“四少夫人这是那里话来……”就要向这位闻名已久的四少夫人施礼。
四少夫人也笑起来，握停止呵了呵气，“冻得我舌头都捋不直了！”
只是五娘子的嫁奁本来就压了妯娌们一头，几个嫂嫂可否佩服，还是两说的事，本日赴宴，只怕这三个少夫人，或明或暗，也要挫一挫本身的锐气，从这方面来打压下五娘子，也未可知了。
都城不比姑苏，十一月已经入冬，前些日子就下了雪，体弱些的女眷已经穿上了大毛的衣裳，在如许的气候里苦等在外头，天然不是甚么轻松的差事。
也不晓得被娇养惯了的五娘子，这新妇的日子是如何熬过来的，大老爷本年蒲月就有告病的意义，调令倒是七八月才出的，这两个月中，只怕她受气不轻。
两个丫环是进不得乐山居的，天然有人把她们带下去接待，梁妈妈、台妈妈伴着七娘子进了玄关，各自解下大氅，又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北平灰尘大，一起行来，身上不免带了些灰。
或者是直觉，她总感觉，倪太夫人并不大喜好本身。
早晓得明天上门，是必然要会会许家的这位四少夫人的，只是连七娘子都没有想到她竟然来得如许快，听语气，竟然是亲身在外甲等着七娘子下轿。
两人目光相触，相互倒都有些难堪，七娘子微微抿了抿唇，笑了开来。“些许小事，何必挂齿……”
大少夫人提及来，也算是长媳了，不过话里带了乡音，两个妯娌都是这个模样，五娘子江南水乡长大的小女人，又是弟妇妇，能摆得平这两个不费事的嫂子么？
她待七娘子福去，才上前哈腰扶住了，“哎，都是平辈，那里要这么客气。”倒是一口字正腔圆的北方官话，模糊带了都城口音。“那一天在通州船埠，是我有眼无珠冲犯了亲家，转头一对证，哎哟哟，把我给臊的！当晚就躲到寺里，说是清修，实在那里是清修，底子就是害臊！这不是明天传闻亲家老爷和亲家mm上门做客，我才赶着返来要劈面赔罪……”
虽说在江南礼俗也重，但进京后，七娘子却感觉这本来就紧绷绷的礼教里头，一下被塞进了更多内容，乃至于让她有目不暇给之感。纵使大老爷再度高升，几近已经走到了文臣的最高点，就欠一个首辅没有霸占，但她却感觉，在京里做阁老的女儿，远没有在江南做总督的女儿安闲。
许家人丁繁多，光是男丁就有七八个，倒是女儿家少了些，比不得李家，儿子十多个，女儿也是十多个。许凤佳在儿辈中行六，顶上五个哥哥，一个青年短命，一个战死疆场，也就只要大少爷、四少爷并五少爷安然活到了现在。五少爷许于静同许凤佳之间整整差了七岁，大少爷许于飞本年更是已经年过而立。只是许凤佳结婚得早，几个哥哥结婚都晚了些，妯娌间的年纪相差并不算太大，这位四少夫人莫氏本年也不过二十岁，只是比五娘子大了三岁。
天下园林，莫过于姑苏，百芳园固然说不上是姑苏独一最好的园林，但江南总督的住处，如何也都在水准线以上。在杨家，如有一块石头不是太湖来的，倒成奇怪了。七娘子不过扫了那奇石一眼，便漫不经心肠一笑，“从太湖运到京师，想必也废了很多工夫。”
七娘子似笑非笑地撩了四少夫人一眼，才端方了神采，双膝落地，给太夫人施礼。“小女杨善衡拜见太夫人。”
大少夫人韩氏，算得上是妯娌间比较最年长的了，看着有二十七八岁年纪，虽长得平常，但肤色白净神态和婉，神态非常和睦。四少夫人莫氏天然也是一脸的笑，亲亲热热地和七娘子厮见过了，又引着她见五少夫人张氏。
五娘子曾经提到过，韩氏的父亲固然是京里排得上号的人物，但她本人却一向在山西故乡陪侍祖父，刚才这一开口，话里就露了乡音。
一点都没有给四少夫人面子。
当然，如如果大太太上门，环境天然分歧，两家主母乃是姐妹，彼其间夙来又敦睦，这斗富的事也就没人会提。可七娘子说是嫡女，又不是嫡女，说是庶女，宗谱上又是嫡出，身份恰是难堪，以许家人的傲气，一定会甘心把她当嫡女来待，四少夫人从一见面，能够说是就衡量起了七娘子的斤两。
虽说心中感慨，但七娘子也是见惯世面，腥风血雨阵中杀出来的人物，梁妈妈丢了个话头，她天然就晓得如何捡，“嗳，这如何一样，金贵的又不是石头，是奉上京的工夫……四少夫人那里会把如许的石头看在眼里？”
就一边让着七娘子，两人并肩往太夫人的住处走去。
倪太夫人也正沉思地望着七娘子。
四少夫人也正打量着七娘子，从发间的珍珠头面到脚底的蹙金云履，交来回回地看了三四遍，眼神闪了又闪，却又收敛了一句话都不说。
她本来盘坐在炕上，此时却放下脚，半弯着身子柔声道，“哦？本来这就是杨家七娘子，真是久闻大名了，来，抬开端来，让老身细心瞧瞧。”
这是个典范的北方女人，身材高挑长相明艳，眉宇间自但是然就有一股豪放的意义，看着仿佛心无城府，身穿斑斓八宝云纹缎袄，披了大红猩猩毡大氅，浑身高低，好似包了一团火，一挑眉就溅出一点儿火星。只是七娘子却感觉，这火星说到底，还是带了一丝丝的凉意。
七娘子不由留意打量这位少夫人。
固然未曾写信返来抱怨，但只看太夫人那双锐眼，四少夫人与五少夫人的做派，就晓得，在许家这场旷日耐久的婆媳战役中，倪太夫人起码现在并没有落于下风。
平国公府到底是百年权贵，宅院不比百芳园更小，七娘子方才在侧门四周的车轿厅换了轿，出去的那一段路，实际上只是从侧门进了二门，宅门之深可见一斑。四少夫人又亲身带着七娘子穿过正院――倒是寥落无人，透过玻璃窗，模糊能见得里头的金砖地倒还是亮的，只是多宝阁上空空如也，竟仿佛是已有多年无人居住了。
倪太夫人一身闪着蓝光的孔雀缎袄裙，固然是老年，打扮得却一点都不输年青人，慎重中带了都丽――从穿戴到长相，都像是年画上走下来的老寿星，固然额头并未凸起，但那一脸的喜气洋洋，倒是寸步都不让画中人。
倪太夫人身边的两个妈妈，就上前把七娘子搀了起来，又引着她和三个少夫人见礼。
七娘子不由就为五娘子头痛起来：如许庞大的局面，本身这位五姐能玩得转吗？
两人温馨了一段路，待得从园门进了许家的花圃小萃锦，四少夫人就向七娘子先容立于园门前的一座假山，“这是特地寻觅来的一块太湖奇石，一石成山――也多亏一座假山障住，不然一进门，甚么都尽收眼底，也没意义了。”
倪太夫人称呼许夫人并五娘子，用的称呼就要冷淡一些。
说着就要给七娘子施礼，“那一日行事鲁莽，获咎亲家了！”
她与四少夫人相视一笑，只是七娘子笑得朴拙，四少夫人的笑里，却带了丝丝缕缕的假。
四少夫人赶着走了几步，“杨七娘子留意台阶――”一边说，一边率先进了屋子，天然有穿戴整齐面庞清秀的小丫环为七娘子打起棉帘子。
七娘子和四少夫人不约而同，都扫了梁妈妈一眼。
心机深沉的太夫人，体弱多病却一点都不费事的国公夫人，心机各别各有背景――背景还都很硬的嫂子……这平国公府的内院，实在是装了太多大神了。
七娘子忙也上前亲手扶住，她尚且没有效力，四少夫人也就本身站了起来，倒叫七娘子有些吃惊。
虽说也不是说不畴昔，但从五娘子的字里行间来看，恐怕……
如此明争暗斗，多年下来，遂成常例。亲家上门，多数是要模糊斗一斗富：你有太湖石，我就有灵璧石，你有田黄石，我就有鸡血石，你有和田白玉，我就有富平墨玉……特别是娘家人第一次做客，婆家人是必然会想方设法，挫一挫娘家人的傲气。
倒是各自会心。
她的目光还是那样，说不上凉热，但却让七娘子打从脊背底下发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