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灶边一个妇人问道:“客长,莫不要打火?”杨志道:“先取两角酒来吃,借些米来做饭。有肉安排些个。少停一发算钱还你。”只见那妇人先叫一个后生来面前筛酒,一面做饭,一面炒肉,都把来杨志吃了。
杨志大喜。两个就林子翦拂了,当场坐了一夜。杨志诉说卖刀杀死了牛二的事,并解生辰纲沦陷一节,都备细细说了;又说曹正指导来此一事,便道:“既是闭了关隘,俺们住在这里,如何得他下来?不若且去曹正家商讨。”两个厮赶着行,离了那林子,来到曹正旅店里。杨志引鲁智深与他相见了,曹正仓猝置酒相待,筹议要打二龙出一事。曹正道:“如果端的闭了关时,休说道你二位,便有一万军马,也上去不得!似此,只可智取,不成力求。”鲁智深道:“叵耐那撮鸟,初投他时只在关外相见。因不留俺,厮并起来,那厮小肚上被俺了脚点翻了。却待要成果了别性命,被他那边人多,救了山上去,闭了这鸟关,由你自鄙人面骂,只是不肯下来厮杀!”杨志道:“既然好去处,俺和你如何不消心去打!”鲁智深道:“便是没做个事理上去,何如不得他!”曹正道:“小人有条战略,不知中二位意也不中?”杨志道:“愿闻良策则个。”曹正道:“制使也休这般打份,只照依小人这里近村落家穿戴。小人把这位师父禅仗戒刀都拿了;却叫小人的妻弟带几个火家,直送到那山下,把一条索子绑了师父。小人自会做活结头。却去山下叫道:”我们近村开旅店农户。这和尚来我店中吃酒,吃的酣醉了,不肯还钱,口里说道,去报人来打你盗窟;是以,我们听得,乘他醉了,把他捆绑在这里,献与大王。‘那厮必定放我们上山去。到得他盗窟内里见邓龙时,把索子拽脱了活结头,小人便递过禅杖与师父。你两个豪杰一发上,那厮走往那边去!若成果了他时,以下的人不敢不伏。此计如何?“鲁智深,杨志齐道:”妙哉!妙哉!“
只听得背后一小我赶来叫道:“你那厮走那边去!”杨志转头看时,那人大脱着膊,拖着杆棒,抢奔将来。
却说杨志当时在黄泥冈上被取了生辰纲去,如何回转见得梁中书去,欲畏就冈子上自寻死路;却待望黄泥冈下跃身一跳,猛可觉悟,拽住了脚,深思道:“爹娘生下洒家,堂堂一表,凛冽一躯。自小学成十八般技艺在身,终不成只这般休了?比及本日寻个死处,不如今后等他拿得着时,却再理睬。”回身再看那十四小我时,只是眼睁睁地看着杨志,没有挣扎得起。杨志指着骂道:“都是你这厮们不听我言语,是以做将出来,扳连了洒家!”树根头拿了朴刀,挂了腰刀,四周看时,别无物件,杨志叹了口气,一向下冈子去了。
杨志便同曹正再到旅店里来。
曹正请杨志内里坐下,叫老婆和妻舅都来拜了杨志,一面再置酒食相待。喝酒中间,曹正动问道:“制使缘何到此?”杨志把做制使使沦陷花石纲并现在沦陷了梁中书的生辰纲一事,重新备细奉告了。曹正道:“既然如此,制使且在小人家里住几时,再有商讨。”杨志道:“如此,倒是深感你的厚意。只恐官司追捕将来,不敢久住。”曹正道:“制使这般说时,要投那边去?”杨志道:“洒家欲投梁山泊去寻你师父林西席。俺先前在那边颠末时,正撞着他下山来与洒家比武。王伦见了俺两个本领普通,是以都留在盗窟里相会,以此认得你师父林冲。王伦当初苦苦相留,俺却不肯落草;现在脸上又添了金印,却去投奔他时,好没志气;是以迟疑未决,进退两难。”曹正道:“制使见得是,小人也听得人传说王伦那厮心肠偏窄,安不得人;说我师父林教头上山时,受尽他的气。不若小人其间,离不远倒是青州空中,有座山唤做二龙山,山上有座寺唤做宝珠寺。那座山生来却好里着这座寺,只要一条路上得去。现在寺里方丈还了俗,养了头发,馀者和尚都随顺了。说道他堆积的四五百人打家劫舍。那人唤做‘金眼虎’邓龙。制使如故意落草时,到那边去入伙,足可安身。”杨志道:“既有这个去处,何不去夺来安身立命?”
且说杨志提着朴刀,闷闷不已,离黄泥冈,望南行了半夜,去林子里歇了;深思道:“川资又没了,举眼无了解,倒是怎地好?”垂垂天气敞亮,只得趁早凉了行。又走了二十馀里,杨志走得辛苦,到一旅店门。杨志道:“若不得些酒吃,怎地打熬得过?”便入那旅店去,向这桑木桌凳座头坐了,身边倚了朴刀。
那十四小我直到二更方才得醒。一个个爬将起来,口里只叫得连珠箭的苦。老都管道:“你们世人不听杨提辖的好言语,本日送了我也!”世人道:“老爷,今事已做出来了,且通个筹议。”老都管道:“你们有甚见地?”世人道:“是我们不是了。前人有言‘火烧到身,各自去扫;蜂虿入怀,随即解衣’。若还杨提辖在这里,我们都说不过;现在他自去不得不知去处,我们归去见梁中书相公,何不都推在他身上?只说道:”他一起上欺侮吵架世人,逼迫我们都动不得。他和能人做一起,把蒙汁药将俺们麻翻了,缚了手脚,将金宝都掳去了。‘“老都管道:”这话也说得是。我们等天明先去本处官司首告;太师得知,下落济州追获这伙能人便了。“
当下就曹正家里住了一宿,借了些川资,拿了朴刀,相别曹正,拽开脚步,投二龙山来。行了一日,看看渐晚,却早瞥见一座高山。杨志道:“俺去林子里且歇一夜,明日却上山去。”转入林子里来,吃了一惊。只见一个胖大和尚,脱得赤条条的,背上刺着花绣,坐在松树根头乘凉,那和尚见了杨志,就树头绰了禅杖,跳将起来,大喝道:“兀那撮鸟!你是那边来的!”杨志听了道:“本来也是关西和尚。俺和他是乡中,问他一声。”杨志叫道:“你是那边来的和尚?”那和尚不回说,轮起手中禅仗,只顾打来。杨志道:“怎奈这秃厮无礼!且把他来出口气!”挺起手中朴刀来奔那和尚。两个就在林子里一来一往,一上一下,两个放对。直斗到四五十合,不分胜负。那和尚卖个马脚,托地跳出圈子外来,喝一声“且歇”。两个都住了手。杨志悄悄地喝采道:“那边来的和尚!端的好本领,手腕高!俺却方才地只敌得住他!”那和尚叫道:“兀那青面男人,你是甚么人?”杨志道:“洒家是东京制使杨志的便是。”那和尚道:“你不是东京卖刀杀了败落户牛二的?”杨志道:“你不见俺脸上金印?”那和尚道:“却本来在这里相见!”杨志道:“不敢问,师兄倒是谁?缘何晓得洒家卖刀?”那和尚道:“洒家不是别人,俺是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帐前军官鲁提辖的便是。为因三拳打死了镇关西,却去五台山净发为僧。人见洒家背上有花绣,都叫俺做花和尚鲁智深。”杨志笑道:“本来是自故乡里。俺在江湖上多闻师兄大名。听得说道师兄在大相国寺里挂搭,现在何故来这里?”鲁智深道:“一言难尽!洒家在大相国寺管菜园,遇着那豹子头林冲被高太尉要谗谄别性命。俺却路见不平,直送他到沧州,救了他一命。不想那两个防送公人返来对高俅那厮说道‘正要在野猪林里成果林冲,却被大相国寺鲁智深救了。那和尚直送到沧州,是以害他不得。’这直娘贼恨杀洒家。分付寺里长老不准俺挂搭;又差人来捉洒家,却得一伙地痞通报,未曾着了那厮的了;吃俺一把火烧了那菜园里廨字,逃脱在江湖上,东又不着,西又不着,来到孟州十字坡过,几乎儿被个旅店妇人害了性命:把洒家着蒙药麻翻了;得他的丈夫返来得早,见了洒家这般模样又见了俺的禅杖戒刀吃惊,赶紧把解药救俺醒来,因问起洒家名字,留住俺过了几日,结义洒家做了弟兄。那人伉俪两个亦是江湖上豪杰驰名的――都叫他做菜园子张青;甚妻母夜叉孙二娘,甚是好义气。一住四五日,探听得这里二龙山宝珠寺能够安身,洒家特地来奔那邓龙入伙,叵耐那厮不肯安着洒家在这山上。和俺厮并,又敌洒家不过,只把这山下三座关紧紧地拴住,又没别路上去。那撮鸟由你叫骂,只是不下来厮杀,气得洒家正苦,在这里没个委结。不想倒是大哥来!”
杨志道:“这厮却不是倒霉,倒来寻洒家!”立脚住了不走。看前面时,那筛酒后生拿条叉随后赶来;又引着三两个庄客,各拿杆棒,飞也似都奔将来。杨志道:“成果了这厮一个,那厮们都不敢追来!”便挺动手中朴刀来斗这汉。这汉也轮转手中杆棒得架隔遮拦,高低躲闪。那厥后的后生并庄客却待一发上,只见这汉托地跳出圈子外来叫道:“且都不要脱手!兀那使朴刀的大汉,你可通个姓名。”那杨志拍着胸,道:“洒家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青面兽杨志的便是!”这汉道:“莫不是东京殿司杨制使么?”杨志道:“你怎地晓得洒家是杨制使?”这汉撇了枪棒便拜,道:“小人有眼不泰山!”杨志便扶此人起来,问道:“足下是谁?”这汉道:“小人原是开封府人氏。乃是八十万禁军都教头林冲的门徒。姓曹,名正。祖代屠户出身。小人杀的好牲口,挑筋剐骨,开剥推斩,只此被人唤做操刀鬼。为因本处一个财主将五千贯钱教小人来山东做客,不想折了本,回籍不得,在此入赘在这里庄农夫家。却才灶边妇人便是小人的浑家。这个拿叉的便是小人的妻舅。却才小人和制使比武,见制使手腕和小人师父林西席普通,是以抵敌不住。”杨志道:“本来你倒是林西席的门徒。你的师父被高太尉谗谄,落草去了。现在见在梁山泊。”曹正道:“小人也听得人这般说将来,未知实在。且请制使到家少歇。”
次日天晓,老都管自和一行人来济州府该管官吏首告,不在话下。
杨志起家,绰了朴刀便出店门。那妇人道:“你的酒肉饭钱都未曾有!”杨志道:“待俺返来还你,权赊咱一赊。”说了便走。那筛酒的后生赶将出来揪住杨志,被杨志一拳打翻了。那妇人叫起屈来。杨志只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