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假李逵剪径劫单身黑旋风沂岭杀四虎(2)

李逵光着眼,看了朱贵兄弟两个,已知用计,用心道:“你们也请我吃些!”朱贵喝道:“你是歹人,有酒肉与你!这般杀才,快闭了鸟口!”

只说朱贵和李逵坐在路当中等待。公然不到一个时候,只见李云挺着一条朴刀,飞也似赶来,大呼道:“强贼休走!”李逵见他来得凶,跳起家,挺着朴刀来斗李云,恐伤朱富。恰是有分教:梁山泊内添双虎,聚义厅前庆四人。毕竟黑旋风斗青睐虎,二人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化。

且说朱贵、朱富当夜煮熟了肉,切做大块,将药来拌了,连酒装做两担,带了二三十个空碗;又有多少菜蔬,也把药来拌了――恐有不吃肉的,也教他动手。两担酒肉,两个火家各挑一担;弟兄两个自提了些果盒之类。四更前后,直将来僻静山路口坐等。到天明,远远地只听得敲着锣响,朱贵接到路口。

李都头领了台旨,下厅来,点起三十个老郎兵士,各带了东西,便奔沂岭村中来。这沂水县是个小去处,如何粉饰得过。此时贩子讲动了,说道:“拿着了闹江州的黑旋风,现在差李都头去拿来。”朱贵在东庄门外朱大族,听得了这个动静,仓猝来前面对兄弟朱富说道:“这黑厮又做出事来了!如何挽救?宋公明特为他诚恐有失,差我来探听动静。现在他拿了,我若不救得他时,怎的回寨去见哥哥?似此怎生是好!”朱富道:“大哥,且不要慌。这李都头一身好本领,有三五十人近他不得。我和你只两个同心合意,如何敢近傍他?只可智取,不成力敌。李云平常时最是爱我,常常教我使些东西。我却有个事理对他,只是在这里安不得身了。今晚煮三二十斤肉,将十数瓶酒,把肉大块切了,将些蒙汗药拌在内里,我两个五更带数个火家,挑着去半路里僻静等待,他解来时,只做与他酒道贺,将世人都麻翻了,放李逵,如何?”

朱贵道:“此计大妙。事不宜迟,能够清算,尽早便去!”朱富道:“只是李云不会酒,便麻翻了,毕竟醒得快。另有件事。倘或今后得知,须在此安身不得。”朱贵道:“兄弟,你在这里卖酒也不济事。不如带领长幼,跟我上山,一发入了伙。论秤分金银,换套穿衣服,却不欢愉?彻夜便叫两个火家,觅了辆车儿,先送老婆和金饰行李起家,约在十里牌等待,都去上山。我现在包里内带得一包蒙汗药在这里;李云不会酒时,肉里多糁些,逼着他多吃些,也麻倒了。救得李逵,同上山去,有何不成?”朱富道:“哥哥说得是。”便叫人去觅下一辆车儿,打拴了三五个包箱,放在车儿上;家中粗笨物事都弃了;叫浑家和后代上了车子,分付两个火家跟着车子,只顾先去。

李逵看看捱获得岭上松树边一块大青石上,把娘放下,插了朴刀在侧边,分付娘道:“耐烦坐一坐,我去寻水来与你。”李逵听得溪涧里水响,闻声寻路去,盘过了两三处山脚,来到溪边,捧起水来自喝了几口,深思道:“怎生能彀得这水去把与娘?”立起家来,东观西望,远远地见山顶一座庙。李逵道:“好了!”攀藤揽葛,上到庵前,推开门看时,是个泗洲大圣祠堂;面前只要个石香炉。李逵用手去掇,本来是和座子凿成的。李逵拔了一回,那边拔得动?一时性起来,连那座子掇出前面石阶上一磕,把那香炉磕将下来,拿了再到溪边,将这香炉水里浸了,拔起乱草,洗得洁净,挽了半香炉水,双手擎来,再寻旧路,夹七夹八走上岭来;到得松树边石头上,不见了娘,只见朴刀插在那边。李逵叫娘喝水,杳无踪迹。叫了一阵不该,李逵心慌,丢了香炉,定住眼,四下里看时,并不见娘;走不到三十余步,只见草地上团团血迹。李逵见了,一身肉颤栗;趁着那血迹寻将去,寻到一处大洞口,只见两个小虎儿在那边啃一条人腿。李逵把不住抖,道:“我从梁山泊返来,特为老娘来取他。千辛万苦,背到这里,倒把来与你了!那鸟大虫拖着这条人腿,不是我娘的是谁的?”

前面李都头坐在顿时。看看来到前面,朱富便向前拦住,叫道:“师父且喜,小弟将来接力。”桶内舀酒来,斟一大钟,上劝李云。朱贵托着肉来,火家捧过果盒。李云见了,仓猝上马,跳向前来,说道:“贤弟,何劳如此远接!”朱富道:“聊表门徒孝敬之心。”李云接过酒来,到口不吃。朱富跪下道:“小弟已知师不喝酒,本日这个喜酒也饮半盏儿,”李云推却不过,略呷了两口。朱富便道:“师父不喝酒须请些肉。”李云道:“夜间已饱,吃不得了。”朱富道:“师父行了很多路,肚里也饥了。虽不中,胡乱请些,以免小弟之羞。”拣两块好的递将过来。李云见他如此,只得勉意吃了两块。朱富把酒来劝上户里正并猎户人等,都劝了三钟。朱贵便叫兵士庄客世人都来吃酒。这伙男女那边顾个冷,热,好,不好。正如这风卷残云,落花流水,一齐上来抢着吃了。

世人扛抬下岭,就邀李逵同去请赏;一面先令人报知里正上户,都来驱逐看,抬到一个大户人家,唤做曹太公庄上。那人曾充县吏,家中暴有几贯浮财,专在一乡放刁把缆;初世为人便要结几个不三不四的人恐唬邻里;极要谈忠说孝,只是口是心非。当时曹太公亲身接来,相见了,聘请李逵到草堂上坐定,动问杀死虎的启事。李逵却把夜来同娘到岭上要水,是以杀死大虫的话说了一遍。世人都呆了。

李逵还只顾寻人要杀。朱贵喝道:“不干看的人事,休尽管伤人!”仓猝拦住。李逵方住了手,就兵士身上剥了两件衣服穿上。三小我提着朴刀,便要从巷子里走。朱富道:“不好,是我送了师父性命!他醒时,如何见得知县?必定赶来。你两个先行,我等他一等。我想他日前教我的恩德,且是为人奸佞,等他赶来,就请他一发上山入伙,也是我的恩德,免得教回县刻苦。”朱贵道:“兄弟,你也见得是。我便先去跟了车子行,留李逵在路傍帮你等他。如果他不赶来时,你们两个休执等他。”朱富道:“这是天然。”当下朱贵前行去了。

那李逵一时候杀了母子四虎,还又到虎窝边,将着刀复看了一遍,只恐另有大虫,已无有踪迹。李逵也困乏了,走向泗州大圣庙里,睡到天明。次日凌晨李逵来清算亲娘的腿及剩的骨殖,把布衫包裹了;直到泗州大圣庙后掘土坑葬了。李逵大哭了一场,肚里又饥又渴,不免清算包裹,拿了朴刀,寻路渐渐的走过岭来。只见五七个猎户都在那边收窝弓弩箭。见了李逵一身血污,即将下岭来,众猎户了一惊,问道:“你这客人莫非是山神地盘?如何敢单独过岭来?”

曹太公又叨教道:“不知懦夫要将这虎解官请功,只是在这里讨些赍发?”李逵道:“我是过往客人,忙些个。偶尔杀了这窝猛虎,不须去县里请功。只此有些发便赍罢;若无,我也去了。”曹太公道:“如何敢骄易了懦夫!少刻村中取川资相送。我这里自解虎到县里去。”李逵道:“布衫先借一领与我换了盖。”曹太公道:“有,有。”当时便取一领青布衲袄,就与李逵换了身上的血污衣裳。

曹太公动问:“懦夫高姓名讳?”李逵答道:“我姓张,知名,只唤做张大胆。(名好。是大胆。李逵不是一味没见地)”曹太公道:“真乃是大胆懦夫!不恁地胆小,如何杀得四个大虫”!一面厢叫安排酒食管待,不在话下。

李逵恰待要赶,只见就树边卷起一阵暴风,吹得败叶树木如雨普通打将下来。自古道:“云生从龙,风生从虎。”那一阵风起处,星月光辉之下,大吼了一声,忽地跳出一只吊睛白额虎来。那大虫望李逵猛一扑。那李逵不慌不忙,趁着那大虫权势,手起一刀,正中那大虫颔下。那大虫未曾再掀再剪:一者护那疼痛,二者伤着他那气。那大虫退不彀五七步,只听得响一声,如倒半壁山,顿时候死在地下。

知县听得,大惊,赶紧升厅问道:“黑旋风拿住在那边?这是谋叛的人,不成走了!”被告人并猎户承诺道:“见缚在本乡曹大户家。为是无人禁得他,诚恐有失,路上走了,不敢解来。”知县随即叫喊本县都头李云上厅来分付道:“沂岭下曹大户庄上拿住黑旋风李逵。你可多带人去,密地解来。休要轰动村坊,被他走了。”

且说那三十来个兵士自村里吃了半夜酒;四更前后,把李逵背剪绑体味将来。

李云看着兵士吃罢,喝叫快走,只见一个个都面相觑,走动不得,口颤脚麻,都颠仆了。李云急叫:“中了计了!”恰待向前,不觉自家也头重脚轻晕倒了,软做一堆,睡在地下。当时朱贵,朱富各夺了一条朴刀,喝声“孩儿们休走!”两个挺起朴刀来赶这伙未曾吃酒肉的庄客并那看的人。走得快的走了,走得迟的就搠死在地。李逵大呼一声,把那捆绑的麻绳都挣断了;便夺过一条朴刀来杀李云。朱富仓猝拦住,叫道:“不要无礼!他是我的师父,为人最好。你只顾先走。”李逵应道:“不杀得曹太公老驴,如何出得这口气!”李逵赶上,手起一朴刀,先搠死曹太公并李鬼的老婆;续后里正也杀了;性起来,把猎户排头儿一味价搠将去。那三十来个兵士都被搠死了。这看的人和众庄客只恨爹娘少生两只脚,都住深山野路逃命去了。

李逵见问,自肚里深思道:“现在沂水县出榜赏三千贯钱捉我,我如何敢说实话?只谎说罢。”答道:“我是客人。昨夜和娘过岭来,因我娘要水,我去岭下取水,被那大虫把我娘拖去了。我直寻到虎窝里,先杀了两个小虎,后杀了两个大虎。泗州大圣庙里睡到天明,方下来。”

里正听了道:“他既是黑旋风时,恰是岭后百丈村打死了人的李逵。逃脱在江州,又做出事来,行移到本县客籍追捉。现在官司出三千贯赏钱拿他。他走在这里!”公开令人去请得曹太公到来商讨。曹太公推道换衣,吃紧的到里正家里。里正说:“这个杀虎的懦夫恰是岭后百丈村里的黑旋风李逵,见今官司下落拿他。”曹太公道:“你们要探听得细心。倘不是时,倒惹得不好。若端的是时,却无妨,要拿他时也轻易。只怕不是他时难。”里正道:“见有李鬼的老婆认得他。曾来李鬼家做饭,杀了李鬼。”曹太公道:“既是如此,我们且只顾置酒请他,问他今番杀了大虫,还是要去县里请功,还是要村里讨赏。若还他不肯去县里请功时,便是黑旋风了,着人轮换把盏,灌得醉了,缚在这里,去报知本县,差都头来取去,万无一失。”世人道:“说得是。”里正与世人商讨定了。

曹太公回家来款住李逵,一面且置酒来相待,便道:“适间抛摆,请勿见怪。且请懦夫解下腰间腰刀,放过朴刀,宽松坐一坐。”李逵道:“好,好。我的腰刀已搠在雌虎肚里了,只要刀鞘在这里。若开剥时,可讨来还我。”曹太公道:“懦夫放心。我这里有的是好刀,相送一把与懦夫悬带。”李逵解了腰间刀鞘并缠袋包裹,都递与庄客收了;便把朴刀倚过一边。曹太公叫取大盘肉,大酒来。浩繁大户并里正猎户人等,轮番把盏,大碗大盅只顾劝李逵。

那母大虫到洞口,先把尾去窝里一剪,便把后半截身躯坐将入去。李逵在窝里看得细心,把刀朝母大虫尾底下,尽平生力量,舍命一戮,正中那母大虫粪门。李逵使得力重,和那刀靶也直送入肚里去了。那母大虫吼了一声,就洞口,带着刀,跳过涧边去了。李逵拿了朴刀,就洞里赶将出来。那老虎负疼,直抢下山石下去了。

众猎户打起忽哨来,一顷刻,聚三五十人,都拿了挠钩枪棒,跟着李逵,再上岭来。此时天大明朗,都到那山顶上。远远瞥见窝边公然杀死两个小虎:一个在窝内,一个在内里。一只母大虫死在山边,一只雄虎死在泗州大圣庙前。众猎户见了杀死四个大虫,尽皆欢乐,便把索子抓缚起来。

心头火起,便不抖,赤黄须早竖起来,将手中朴刀挺起,来搠那两个小虎。这小大虫被搠得慌,也张牙舞爪,钻向前来;被李逵手起,先搠死了一个,那一个望洞里便钻了入去。李逵赶到洞里,也搠死了。李逵却钻入那大虫洞内,伏在内里,张内里时,只见那母大虫张牙舞爪望窝里来。李逵道:“恰是你这孽畜坏了我娘!”放下朴刀,跨边掣出腰刀。

只见门前鼓响笛鸣,都将酒来与李逵把盏作庆,一杯冷,一杯热。李逵不知是计,只顾畅怀痛饮,全不记宋江分付的言语。不两个时候,把李逵灌得酩酊酣醉,立脚不住。世人扶到后堂空房下,放翻在一条板凳上;就取两条绳索;连板凳绑住了;便叫里正带人飞也似去县里报知,就引李鬼老婆去做被告,补了一张状子。此时轰动了沂水县里。

众猎户齐叫道:“不信你一小我如何杀得四个虎?便是李存孝和子路,也只打得一个。这两个小虎且不打紧,那两个大虎非同小可!我们为这个牲口不知都了几顿棍棒。这条沂岭,自从有了这窝虎在上面,整三五个月没人敢行。我们不信!敢是你哄我?”李逵道:“我又不是其间人,没出处哄你做甚么?你们不信,我和你上岭去寻着与你,就带些人去扛了下来。”众猎户道:“若端的偶然,我们自重重的谢你。是好也!”

且说当村里知沂岭杀了四个大虫,抬到曹太公家,讲动了村坊道店,哄得前村后村,山僻人家,大男幼女,成群拽队,都来看虎,入见曹太公相待着打虎的懦夫在厅上喝酒。数中有李鬼的老婆,逃在前村爹娘家里,跟着世人也来看虎,认得李逵的模样,仓猝来家对爹娘说道:“这个杀虎的黑大汉,便是杀我老公,烧了我屋的。他叫做梁山泊黑旋风。”爹娘听得,赶紧来报知里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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