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病关索大翠屏山拚命三火烧祝家店(1)

轿夫道:“这个无妨,小人只在其间服侍便了。”杨雄引着那妇人并迎儿,三小我上了四五层山坡,只见石秀坐在上面。那妇人道:“香纸如何不将来?”杨雄道:“我自先令人将上去了。”将那妇人一引,引到一处古墓里。石秀便把包里腰刀棒都放在树根前来,道:“嫂嫂拜揖。”那妇人赶紧应道:“叔叔怎地也在这里?”一头说,一面肚里吃了一惊。石秀道:“在此专等多时。”杨雄道:“你前日对我说道,叔叔多遍把言腔调戏你,又将手摸着你胸前,问你有孕也未,本日这里无人,你俩个对得明白。”那妇人道:“哎呀!过了的事,只顾说甚么?”石秀睁着眼道:“嫂嫂!你如何说?”那妇人道:“叔叔,你没事自把儿提做甚么?”

两只曲,条条巷都唱动了。那妇人听得,目瞪口呆,不敢说,只是肚里悄悄地叫苦。杨雄在蓟州府里,有人告道杀死和尚梵衲,内心早知了些个,深思:“此一事准是石秀做出来的。我前日一时候错怪了他。我本日闲些,且去寻他,问他个实在。”正走过州桥前来,只听背后有人叫道:“哥哥,那边去?”杨雄回过甚来,见是石秀,便道:“兄弟,我正没寻你处。”石秀道:“哥哥,且来我下处,和你说话。”把杨雄引到客店里斗室内,说道:“哥哥,兄弟不扯谎么?”杨雄道:“兄弟,你休怪我。是我一时之笨拙,酒后讲错,反被那婆娘猜破了,说兄弟很多不是。我今特来寻贤弟,负荆请罪。”石秀道:“哥哥,兄弟虽是个鄙人小人,是顶天登时的豪杰,如何肯做别样之事?怕哥哥今后中了奸计,是以来寻哥哥,有表记教哥哥看。”将出和尚梵衲的衣裳:“尽剥在此!”

淫戒破时招杀报,人缘不爽分毫。本来脸孔忒蹊跷:一丝真不挂,登时放屠刀!

若容得梵衲,梵衲容得,和合多僧,同房共住,未到得无常勾帐。只道目莲救母上西天,从不见这贼秃为娘身丧!

杨雄约了石秀,买了纸烛返来,吃了早餐。那妇人不知有此事,只顾打扮的整整齐齐。迎儿也插带了。轿夫扛肩舆,早在门前服侍。杨雄道:“泰山看家,我和大嫂烧香了便回。”潘公道:“多烧香。早去早回。”那妇人上了肩舆,迎儿跟着,杨雄也随在前面。出得东门来,杨雄低低分付轿夫道:“与我上翠屏山去,我自多还你些轿钱。”不到两个时候,早来到翠屏山上。

前头巷里,那些功德的后辈做成一只曲儿,唱道:

杨雄当下别了石秀,离了客店,且去府里办事;至晚回家,并不提起,亦不说甚,只和每日普通;次日,天明起来,对那妇人说道:“我昨夜梦见神人怪我,说有旧愿未曾还得。向日许下东门外岳庙里那炷香愿,未曾还得。本日我闲些,要去还了。须和你同去。”那妇人道:“你便去还了罢。要我去何用?”杨雄道:“这心愿是当初说亲时许下的,必必要和你同去。”那妇人道:“既是恁地,我们早些吃了素饭,烧汤沐浴了去。”杨雄道:“我去买香纸,雇肩舆。你便沐浴了,梳头插带了等。我就叫迎儿也去走一遭。”杨雄又来客店里相约石秀:“饭罢便来,兄弟休失期。”石秀道:“哥哥,你若得来时,只教在半山里下了轿,你三个步行上来。我安闲上面一个僻处等你。不要带闲人上来。”

本来这座翠屏山在蓟州东门外二十里,都是人家的乱坟;上面一望,尽是青草白杨。并无屋舍寺院。当下杨雄把妇人到半山,叫轿夫歇下肩舆,拔去管,搭起轿,叫那妇人出轿来。妇人问道:“怎地来这山里?”杨雄道:“你只顾且上去。轿夫,只在这里等待,不要来,少刻一发打发你酒钱。”

迎儿说罢,石秀便道:“哥哥,得知么?我般言语须不是兄弟教他如此说!请哥哥却问嫂嫂备细缘繇!”杨雄揪过那妇人来,喝道:“贼贱人!丫头已都招了,你便一些儿休赖,再把真相对我说,饶你这贱人一条性命!”那妇人说道:“我的不是了!你看我昔日伉俪之面,宽恕了我这一遍!”石秀道:“哥哥,含混不得!必要问嫂嫂一个重新备细启事!”杨雄喝道:“贱人!你快说!”那妇人只得把和尚二年前如何起意;如何来结拜我父做干爷;做功德日,如何先来下礼;我递茶与他,如何尽管看我笑;如何石叔叔出来了,赶紧去了;如何我出去拈香,尽管捱近身来;半夜如何到布前我的手,便教我还了愿好;如何叫我是娘子,骗我看佛牙;如何求我图个长便;何何教我反问你,便捻得石叔叔出去;如何定要我把迎儿也与他,说:不时我便不来了:一一都说了。

知府随即取了供词,行下公文,委当方里甲带了忤作公人,押了邻舍王公一干公等,下来简验尸首,明白回报。世人退场看检已了,回州禀复知府:“被杀死和尚系报恩寺槠黎裴如海。当中梵衲系是寺后胡道。和尚不穿一丝,身上三四道搠伤致命方死。胡道身边见有凶刀一把。只见顶上有勒死伤痕一道,系是胡道掣刀搠死和尚,惧罪自行勒死。”知府叫拘本寺僧,鞫问原因,俱各不知情繇。知府也没个定夺。当案孔目禀道:“目睹得这和尚裸形赤体,必是和那梵衲干甚么不公犯警的事,相互杀死,不干王公之事。邻舍都教召保听候;尸首着仰本寺方丈,即备棺木盛殓,放在别处;立个相互杀死的文书便了。”知府道:“也说得是。”随即发落了一干人等,不在话下。

话说当下众邻舍结住王公,直到蓟州府里首告。知府升厅。一行人跪下告道:“这老子挑着一担糕粥,泼翻在地下。看时,有两个死在粥里:一个是和尚,一个是梵衲。俱各身上不着一丝。梵衲身边有刀一把。”老子告道:“老夫逐平常卖糕粥糜谋生,只是五更出来赶趁。目前得起早了些个,和这铁头猴子只顾走,不看上面,一交绊翻,碗碟都打碎了。相公不幸!只见血渌渌的两个死尸,又一惊!叫起邻舍来,倒被扯住到官!望相公明镜办察!”

背面巷里,也有几个功德的后辈,听得前头巷里唱着,不平气,便也做只临江仙唱出来赛他,道:

大和尚目前圆寂了,小和尚昨夜狂骚。梵衲刎颈见订交,为争同穴死,誓愿不相饶。

堪笑报恩和尚,撞着宿世孽障;将善男瞒了,信女勾来,要他喜舍肉身,慈悲欢乐。怎极悲观音方接引,蚤血盆天国塑来出相?想‘色空空色,空色色空,’他全不记多心经上。到现在,门徒度生回,连长老盘街巷。

石秀道:“嫂嫂!嘻!”便翻开包里,取出海渚黎并梵衲的衣服来,撤放地下,道:“你认得么?”那妇人看了,飞红了脸,无言可对。石秀飕地掣出腰刀,便与杨雄说道:“此事只问迎儿!”杨雄便揪过那丫头,跪在前面,喝道:“你这小贱人,快好好实说!如安在和尚房里入奸,如何约会把香桌儿为号,如何教梵衲来敲木鱼,实对我说,饶你这条性命!但瞒了一句,先把你剁做肉泥!”迎儿叫道:“官人!不干我事,不要杀我。我说与你。”如何僧房中酒;如何上楼看佛牙;如何赶他下楼看潘公酒醒;第三日如何梵衲来后门化斋饭;如何教我取铜钱布施与他;如何娘子和他商定,但是官人当牢上宿,要我掇香桌儿放出后门外,便是暗号,梵衲来看了去报知和尚;如何海渚黎扮做俗人,带顶头巾入来,娘子扯去了暴露秃顶来;如何五更听敲木鱼响,要看开后门放他出去;如何娘子许我一副钏镯,一套衣裳,我只得随顺了;如何来往已不止数十遭,厥后便杀了,如何又与我几件金饰,教我对官人说石叔叔把言腔调戏一节,“这个我眼里未曾见,是以不敢说。只此是实,并无虚谬。”

杨雄看了,心头火起,便道:“兄弟休怪。我彻夜碎割了这贱人,出这口恶气!”石秀笑道:“你又来了!你既是公门中活动的人,如何不知法度?你又未曾拿得他真奸,如何杀得人?倘或是小弟胡说时,不错杀了人?”杨雄道:“似此怎生罢休得?”石秀道:“哥哥,只依着兄弟的言语,教你做个好男人。”杨雄道:“贤弟,你怎地教我做个好男人?”石秀道:“其间东门外有一座翠屏山,好冷僻静。哥哥到明日,只说道:”我多时未曾烧香,我今来和大嫂同去。‘把那妇人赚将出来,就带了迎儿同到山上。小弟先在那边等待着,当头劈面,把这是非都对得明白了。哥哥当时写与一纸休书,弃了这妇人,不是上着?“杨雄道:”兄弟何必说得?你身上洁净,我已知了。都是那妇人扯谎!“石秀道:”不然;我也要哥哥晓得他来往实在的事。“杨雄道:”既然兄弟如此高见,必定不差。我明日准定和那贱人来,你休要误了。“石秀道:”小弟不来时,所言俱是虚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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